僕役領着李丘來到大堂。
一個身形高大,相貌中等,已有幾分蒼老之相的中年大漢,身穿寬袍坐在椅子上。
他似乎受剛剛那個繡金錦袍青年的影響,眉頭微皺臉色不大好看,喝了一半的茶水被擱置在一旁桌上。
“老爺,客人帶到。”僕役道。
歐陽軒揮了揮手,僕役告退。
他看向李丘,目光微凝,開口問道:“你找我有何事?”
歐陽軒一上來便開門見山,李丘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應該是懶得客套。
“我今日來拜訪歐陽大師,是想求歐陽大師出手幫我重鑄一柄刀。”李丘拱手道。
歐陽軒皺了皺眉,求他出手鑄刀的人很多,求他出手重鑄一柄刀的倒是很少見。
他現在已經幾乎不怎麼鑄刀,覺得鑄造一些尋常的神兵利器很沒有意思,唯有鑄造絕世神兵才能讓他提起興趣,感到有挑戰性。
“你那柄想讓我重鑄的刀是絕世神兵嗎?”歐陽軒問道。
“不是。”李丘搖頭道。
歐陽軒剛欲開口送客,卻聽李丘接着道。
“但它有成爲一柄絕世神兵的潛質。”
歐陽軒眉頭一挑。
“是寶材蒙塵落到尋常鑄刀師手裡只打造出一柄神兵,所以纔要找我重鑄嗎?”
李丘又搖了搖頭,解下背後的長刀與錦盒。
他打開錦盒,露出裡面的赤金。
“我這柄刀是由黑冶鐵所鑄,沒有摻雜赤金的黑冶鐵。”李丘解釋道。
“黑冶鐵?”
黑冶鐵可是舉世罕見可遇不可求的珍材!
歐陽軒臉色微變,快步來到李丘身旁,從他手裡接過刀。
唰!
長刀出鞘,歐陽軒目光熱切的打量了幾眼,神色欣喜點頭道。
“不錯,果然是黑冶鐵!”
“黑冶鐵絕世罕見,我也只見過一塊,並且要比這柄刀的原材小上許多。”
“這柄由黑冶鐵所鑄的長刀,可以稱得上價值連城了!”
不待李丘說話,歐陽軒看着長刀,皺眉道。
“如此粗劣的鑄刀手法,我估計鑄造這柄刀的黑冶鐵是落在了不識貨的尋常鐵匠手裡,他把它當做了烏鐵。”
歐陽軒幾乎瞬間就猜出真相。
“是的。”李丘目光微動。
“寶物蒙塵啊!”歐陽軒撫摸着長刀的刀身,搖頭感嘆道。
“不知我這柄黑冶鐵所鑄的長刀,是否有資格讓歐陽大師出手?”李丘問道。
歐陽軒神色一正,將長刀放下,回到座位上。
“這柄刀若是以赤金作輔材重鑄,幾乎肯定能成爲一柄絕世神兵!”
“一柄絕世神兵,當然夠資格我出手,不但是我,我想天下的鑄刀師都不會拒絕。”
“但我願意出手是一碼事,你能拿出什麼來請我出手爲你重鑄長刀是另一碼事。”
這就像一人願意把東西賣給另一人,但另一人要掏錢一樣,而且還得是一個令人滿意的價錢。
李丘神色微動,掏出一沓銀票。
厚厚的一沓銀票!
“這是我全部的身家,我只有這些,不知歐陽大師能否看得上眼。”
這些銀票其中一小部分是得自金厲,剩下全部得自江宏達。
江宏達身爲朝廷欽封的揚武將軍,在興清城貪污了數十年,尤其徹底掌控興清城後貪污得更加厲害。
他一生的積累,不可謂不多,再加上金厲的一生積累。
即使身爲天下頂尖鑄造大師外加凝血期武者的歐陽軒也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銀票。
歐陽軒目光掃過銀票,搖了搖頭。
“我相信這是你的全部身家,這些銀票的數額也的確非常可觀。”
“但我並不注重享受,我認爲金銀夠花就行,太多也沒有用。”
“所以,這些銀票還不足以讓我出手爲你鑄刀。”
李丘皺了皺眉。
“果然是不成嗎?”
歐陽軒眼中閃過一抹異芒,開口道。
“我有一個建議,但要看你是否願意?”
“歐陽大師請說。”
其實歐陽軒他本就十分想重鑄這柄黑冶鐵長刀,讓又一柄絕世神兵在他手中誕生。
再加上李丘又拿出這麼多銀票。
他不但能鍛造出一柄絕世神兵讓自己名聲更大,還能得到這麼多銀票,又怎麼會不願意。
但他心中有一個更貪心的想法,所以才拒絕了李丘。
歐陽軒清了清嗓子,道。
“如果你願意拿出三分之一的黑冶鐵作爲報酬,我就願意出手爲你重鑄這柄刀。”
“至於缺掉的那三分之一材料,我會拿出珍材之下最好的鐵材,來爲你補上。”
“讓這柄刀重鑄之後,依舊有可能成爲絕世神兵!”
世間能用來鍛造絕世神兵的珍材可遇而不可求,不會因他是天下頂尖鑄刀大師之一就讓他好運碰到。
一百多年下來,歐陽軒費盡心力蒐集能用來鍛造絕世神兵的珍材,也不過蒐集到了寥寥一些,用來鍛造一柄短刀倒是夠了,但距離一柄長刀還差很多。
若有了李丘這柄刀三分之一的黑冶鐵,他就能打造出一柄絕世神兵,一柄屬於他自己的絕世神兵!
歐陽軒不是沒有鑄造過絕世神兵,但那些絕世神兵在鑄造好後,就都被它們的主人拿走了。
親手鑄造出來的絕世神兵卻不能擁有,這是天下所有頂尖的鑄刀師或鑄劍師共同的痛處。
儘管天下所有頂尖的鑄刀師或鑄劍師,也都想自己打造出來的絕世神兵讓天下武者皆知,從而讓自己揚名天下甚至千古留名!
或許有些貪心,但兩者並不衝突。
歐陽軒早已名揚天下,至於能否千古留名他不知道,他現在不想其他,只想能擁有一柄自己打造出來的絕世神兵。
聽了歐陽軒的建議,李丘皺了皺眉。
從幾乎肯定能成爲絕世神兵到有可能成爲絕世神兵,這兩者差距自然不用多說。
李丘不想賭運氣。
而且即使缺了三分之一的黑冶鐵長刀重鑄後僥倖成爲了絕世神兵。
估計那柄刀在絕世神兵中應該也是最次的。
但眼下不接受歐陽軒的建議,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李丘一陣猶豫不決,思考是否要接受歐陽軒的建議。
片刻,他想起一件事。
李丘擡起頭,神色微動,開口問道。
“……”
“我記得曾有傳聞說,曾經有一位天才武者,拿着一塊珍材找上門求歐陽大師出手鑄刀,最後他得償所願。”
“據我所知,那位天才既沒有背景,也沒有金銀。”
“我想知道,那位天才是靠什麼打動了歐陽大師?”
歐陽軒聽聞此話,神色一滯,皺了皺眉。
他沉默了一會,說道。
“其實很簡單,我認爲他有成就武聖的潛力,於是以爲他出手鑄刀爲條件,讓他答應我他日後武道大成的時候要爲我做一件事。”
“一件事?是特指嗎?”
“如果是特指,不知我能否知道歐陽大師所說那件事是什麼事?”李丘試探着問道。
歐陽軒眼中浮現一抹悲意。
“這件事不是什麼隱秘。”
“不知你是否知道,七十年前慶州南安城被鬼怪屠殺一事?”
李丘臉上浮現一抹疑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未聽過此事。
“也對,這件事已經很久遠了,再加上朝廷極力封鎖此事,你不知道也屬正常。”歐陽軒嘆了口氣,道。
“七十年前,慶州南安城出現了一隻鬼怪,準確的說是一隻怪異,一隻一誕生就有匹敵凝血期後期武者實力的怪異!”
“那隻怪異一誕生,就抽空了方圓數十里的陰氣,實力十分恐怖。”
“最重要的是,它有一個十分可怕的能力,能夠釋放可以傳染的瘟疫。”
“武者感應不到陰氣的變化,所以它誕生時沒有人知道。”
“等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時,全城幾十萬百姓已有大半都感染了瘟疫。”
“朝廷爲了不讓瘟疫傳染到別地,派大軍包圍封鎖了南安城。”
“我們當時一家人就住在南安城裡,那時我聽說南安城北邊一口泉水,特別適合鑄刀,就帶着家人暫時搬到了南安城。
事情發生時,我身爲武者體質強大,沒有感染瘟疫……”
說到此處,歐陽軒神色痛苦,聲音有些發顫的說道。
“但我的妻子和我的一雙不到九歲的兒女,全都感染了瘟疫。”
“朝廷蒐集了天下名醫,試圖化解瘟疫,拯救南安城的百姓,但所有名醫都是束手無策,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那瘟疫可怕之極,根本沒有藥可以醫治!”
“南安城裡,先死去的是我的女兒,接着是我的兒子,最後是我的妻子,他們全部都死了!”
“我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在我的面前,卻什麼也做不了!”
“那時我發誓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殺死那隻怪異爲我的妻子和兒女報仇!”
“但我也保存着最後一絲理智,我知道憑我當時實力,若闖入那隻怪異的誕生地,也只是白白送死。”
“如果我死了誰會爲我的妻兒報仇!”
“南安城裡面感染瘟疫的百姓全部死光後,沒有感染瘟疫的武者被放出了南安城。”
“南安城因爲那隻怪異的存在,成了一座空城,被朝廷封鎖,不準任何人靠近。”
“從南安城出來後,我努力提升實力,漸漸少有鑄刀,我想有一日憑我自己實力殺進南安城那隻怪異的誕生地,將其斬殺爲我的妻子和兒女報仇!”
“那隻怪異在殺死南安城數十萬百姓後,實力已能匹敵武聖!”
“我做夢都想成就武聖斬殺那隻怪異,但我在武道上的天賦雖說並不低,卻也照着能成就武聖的資質要差上一截。”
“數十年前,我突破到凝血期後期,距離成就武聖只有一步之遙,但那一步卻好似天塹。”
“突破到凝血期後期後,我武道潛力就耗盡了,實力開始停滯不動。”
“甚至隨着身體衰老、氣血衰敗,我的實力開始下降。”
“我覺得我恐怕難以走這條路爲兒女報仇,於是我又重新開始鑄刀。”
“我在鑄刀一道上的天賦可以說古今少有,哪怕中間荒廢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最後也成爲了天下頂尖的鑄刀大師之一。”
“我想要用能鑄造絕世神兵的本事,請到一位武聖爲我妻兒報仇。”
“但沒有一位武聖願意爲了一柄絕世神兵,與那隻實力能匹敵武聖的怪異做生死交戰,畢竟什麼都沒有性命重要。”
“何況,天下又不止我一位鑄刀大師……”
歐陽軒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那時我覺得我可能終生都沒有希望報仇了。”
“直到十幾年前,你口中那個天才,他聽說這件事,找上門來又給了我一點希望。”
“他當時意氣風發,說自己有成就武聖的潛力,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若我爲他出手鑄造一柄絕世神兵,他日後武道大成時會爲我斬殺南安城那隻怪異替我報仇!”
“他的確資質高絕,和你差不多年紀就達到了養髒期前期,有十分大的可能,能成就武聖。”
“我當時被他說動了,亦是算死馬當活馬醫,就出手爲他鑄造了一柄絕世神兵。”
李丘聽到此處,神色微動,眼中閃過一抹精芒。
“但可惜,在那之後沒有幾年,他就死了別人的手中。”
歐陽軒搖搖頭,深深嘆了口氣。
那個天才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給了他一點希望,最後又讓他失去了那一點希望,徹底絕望。
到如今,歐陽軒已覺得終生沒有希望爲妻子和兒女報仇,已經是放棄了。
“關於我的這件事,不是什麼隱秘,我當時還刻意宣揚過,想要以此再引來一個有潛力成就武聖的天才。”
“但其實那只是我感到不甘、抱有僥倖的嘗試而已,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情。”
“讓我遇見兩個有成就武聖潛力、還氣運昌盛撿到能鑄成絕世神兵珍材的人。”
停頓了一下,歐陽軒似想起什麼,臉上浮現一抹怒氣,冷哼一聲道。
“有潛力成就武聖的天才沒有引來,倒是引來了許多以爲自己有成就武聖潛力的自大自負之徒。”
“就在剛剛,撫州緝天司指揮使楊石的兒子,還帶着手下抱着一塊寶材來到我府裡,想讓我出手爲他鑄造一把神兵。”
“先不說他根本就沒有那個能成就武聖的資質,我看他哪怕成就了武聖也不會替我報仇,只是想誆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