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郎官的當日,便在太學門前抽刀,作爲他的上官,五官中郎將楊彪也是頭疼不已。
至少得是個御下不嚴的罪名,而張奉,他怕啥,他是天子指定的宿殿執戟郎!
快步走出署解的時候,正見張奉遙指熹平石刻,環視衆太學生說着他父親的功勞,楊彪疑惑捻了捻鬍鬚,望眼那邊雙手環胸背倚石柱正看的津津有味的袁公路,楊彪徑直朝人羣走去。
“借道。”從擁擠的衆太學生中穿插而過,楊彪頭次發現見張奉一面着實困難。
而聽着張奉話語正陷入沉思的太學生,被身着服袍的楊彪打斷後,倒是面露驚異,連忙讓開。
“文承!”來到張奉身邊,“本初也在啊!”
“文先!”兩人同爲世家子,自是有過照面,當下互相見禮打起招呼。
而原本正想對袁紹再說幾句的張奉,也停下動作,整理其服袍。
“文承,有恙否?”悄悄靠近張奉,楊彪小聲問道。
“文先放心,我無恙!”
“我問的是被你刀懸頸脖的士子有恙否!”
會過意來的張奉遂朝邊上揚揚下巴,“你且看呢,大概是無恙!”
朝那士子上下打量會,楊彪率先作揖致歉,而那士子見他這般,又哪裡敢受,連忙相對作揖,口稱冒犯,再也不敢等言語。
楊彪與那士子回禮後,旁邊一直看着的袁紹這才走上前來,“方纔文承執刀質懸太學士子頸脖時,可謂是意氣飛揚、英俊不凡。伯獻公,有此高足,一改門下文風哈!”
方纔張奉言語貶低袁家,此時袁紹自然也要陰陽幾句楊家。
若是往常,楊彪多不會與人辯駁,門風使然,言語辯駁被視爲有傷儒雅。然而,袁紹卻再度忽略了張奉的存在。
“某不過楊公門下一不學無數弟子而已,卻比不上,大人離世叔父盼望,卻猶然能在此地召千餘太學生侃侃論道而不歸家的本初兄!”拱手朝袁紹,張奉一臉欽佩。
嘴角抽了抽,袁紹深深看眼張奉,終究忍住了與他當街舌辯的衝動。同爲世家子,他也有家風。
奈何張奉沒有。
見袁紹不吭聲,他卻並沒有打算放過。表情忽然一驚,好像剛剛想起來什麼,張奉遂手指三署郎署解門前,“我險些忘卻,若是本初不信,可去問問公路,他在彼處等候你多時!”
循着張奉指向,衆人也跟着將目光投了過去。
突見太學生忽然順着張奉的手勢朝自己這邊看來,袁術也是措手不及,連忙放下環胸的雙臂,做士子狀,卻是忘了遮掩嘴角的烏青。
“我怎瞧着公路臉上似是被人揍過的樣子?”人羣中有太學生竊竊私語。
而袁紹當然也同樣看見,當下他連忙出聲,“諸位俊賢!誠如文承所言,家中有長者候,實在不能在此同諸位再多交流。此事諸位也無牽連文承,但有來日,紹與諸位再論時政!”
說罷,袁紹拱手環禮衆人,遂接過繮繩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而這邊衆士子見今日的主角已離去,也各自搖頭嘆息散去,今日所見或許與他們想象中的袁本初稍微有些差距。而餘下有些憧憬楊家的士子,則依次與楊彪作揖見禮,再同張奉道別後,才四散離去。
看着散開的人羣,楊彪也是長舒一口氣。他本以爲今日要費一番口舌才能平息,卻不料張奉自持手中刀與嘴中舌徑直將衆人驅散。
“文承今日怕是攪了本初的好事?”瞧眼張奉,
楊彪苦笑道。
癟癟嘴,張奉毫無所謂,“我管他袁本初意欲何爲,既是毀謗楊師,我豈能容他?”
再看眼張奉,楊彪不再說話。
良久,他又忽然揶揄道,“方纔你遙指袁公路,我也瞧見他面有青烏,莫非是你所爲?”
“我可沒動手啊!”攤攤手,張奉一臉無辜,又笑着拍拍關羽肩膀,“是他乾的!”
“你啊!”笑着搖頭,楊彪也無可奈何。
今日事,太學生回去後,定會私下去傳。而袁術的烏青也會被調查清楚,屆時張文承,“拳打袁公路,怒斥袁本初。”的名聲怕是要在太學被傳開。
“快點!快點!”
而後就在張奉與楊彪說笑的時候,忽然十數名郎官從署解內跑來,各個腰懸刀兵,神態緊張趕來助陣。看眼楊彪,見他搖頭,顯然這對郎官並不是他調來的。
“大郎!”突然身旁的劉範看着那領頭的郎官喊了出來。
領着一衆郎官急匆匆趕到,被劉範喚作大郎的正是與他有通家之好的,河南人龐羲。朝劉範拱手抱拳,“方纔聽聞中郎在太學門口被人圍困,我就匆匆召集人手趕了過來!”
同樣朝楊彪與張奉抱拳,楊彪回禮,張奉則是盯着他,努力回憶,“這位郎官,你我是否曾在何處見過?”
朝張奉再度抱拳,龐羲笑道,“不想少君還記得某,那日我隨中郎冒雨往太醫苑搜查,是少君將手中的傘遞給我避雨的!”
“哈哈哈,我記起來了,原來是你!”笑着伸手朝着龐羲肩膀壘一拳,張奉有些開心,擡擡手中刀,“往後我與你一樣,同爲郎官!”再看眼他帶來的十數人,張奉復笑,“你來晚啦,那羣聚集的太學生已經被我驅散。”
“少君好本事!”
“哈哈哈,謙遜,勿贊!”此處已經無事,於是衆人便往回走,張奉依舊口若懸河,“方纔我獨身面對數千名太學生,臨危不懼毅然抽刀,利刃出鞘那些人又哪裡敢再言語,皆拜服在我英武勇烈下。連同那袁本初也不敢言語分毫!”
“吶!”擡頭再朝袁術方纔位置望去,他早已不在,“方纔你卻是沒看見,就在此處,站立一人,乃是袁公路,端的面色烏青,乃是昨日被我胖揍。”昂昂頭,“在我看來,袁氏兄弟不過爾爾!”
張奉一通大話,只引得龐羲帶來的一衆郎官連聲驚歎,口稱大兄。
而隨着衆人抵達署解後,左中郎將署與五官中郎將署,自是不在一處,於是同劉範龐羲約定,以後互相照應後,便各自歸署解去。
然而回到署解後,方纔在外還和顏悅色的楊彪卻是瞬間變了臉,“左右,與我將張文承手中兵刃卸下!”
“文先!”震驚喊出,卻無濟於事。署解內的郎官自然都是聽從楊彪調遣的,當即便上來兩人,一人盯着他,另一人直接抓住張奉的腰把佩刀卸了下來。
“這是何故?”盯着楊彪,張奉極爲不解,“可是方纔我抽刀做錯?若是有錯,我改正便是,何處卸我刀兵。須知,大丈夫行事,若不能手握刀兵....”
“當街抽刀恐嚇太學生,此其一;仗天子兵恃強凌弱,此其二。張文承,你既入我五官中郎將署就應當遵守我郎署的規矩,此番念你初犯,權且只暫繳下你刀兵,若再有下次,定不輕饒!”
一番怒斥直說的張奉啞口無言,堂內安靜的壓抑,郎官們見中郎將沒有其他事再交代,便都退了出去。
而其餘郎官退出後,楊彪也自顧尋案几坐下,重新拿起案上書簡,閱讀起來。
“楊文先,你別欺人太甚!”盯着楊彪,張奉咬牙說道。
“張文承,你莫要與我叫囂!”目光盯着書簡,楊彪根本不看張奉,“若讓家翁知曉你上任郎署首日,便當街對太學生抽刀,你覺得他會如何做?”
“他會將我逐出師門?”
“非也。”搖搖頭,楊彪拿起筆,標註着書簡,“他會覺得對你教導不足,以至於你失了文氣。接着便會,搬出大量簡牘讓你修習。你以爲,我楊家的簡牘會少麼?”擡頭看他,此刻張奉已經面色慘白。
“兄長!兄長何以教我?”連忙憑着案几坐下,張奉着實有些慌。
“我方纔令人卸下你手中刀,便已是在救你!”橫他一眼,“此番雖說當街抽刀,卻也是有人謗師在前,所以並無大錯。但你確實也是行爲有差,於是沒你刀兵,便算是懲罰,外人知曉方纔不會多言。這幾日,你且在郎署不要亂跑,待風頭過去,再將佩刀還你!”
“多謝兄長!請飲茶。”連忙給楊彪和自己倒上一杯水,張奉仰頭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再度站起身。
“你欲何爲?”見他忽然又站起身來,楊彪不由發問。
拍拍腰間,張奉神傷,“我如今佩刀已卸,還能如何?”再度擡頭,卻是換副面容,“不過沒刀卻並不意味着我不能練刀。”看眼楊彪,“文先,我突然覺得我方纔當街抽刀的氣勢委實不足,應當勤加練習!雲長,隨我一同練刀去!”
說罷,張奉直接樂呵呵的帶着關羽迅速遁走。以至於,剛見他神傷,兀自翻動書簡想要予他一份,先行讀讀的楊彪只能半途停手。
而張奉這邊開始勤加練習抽刀的同時,袁家也同樣召開起了內部會議。
隨着袁隗接任袁家家主,袁紹從城外歸來,朝堂重臣和家族當代棟樑都已到位,有關家族新的戰略調整也開始重新部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