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年紀越大,用兵越是老辣。
從一開始,敵軍就在他的算計之中,先憑藉營壘消耗敵軍精銳和士氣,磨練己方鬥志。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東方的魚肚白變成了萬丈朝霞。
西面傳來一陣陣驚恐慘叫聲。
馬蹄聲不再掩飾,蹄鐵重重的踐踏在大地上,發出一聲聲悶雷般的響聲。
慕容垂放眼西望,己方騎兵身上恰好披着一層霞光,宛若神兵天降一般。
“父親……阿六拔……昨日派人送來一封密信……”慕容農吞吞吐吐道。
阿六拔是慕容楷的小字。
“嗯?”慕容垂掃了一眼左右,只有幾個鮮卑故舊。
慕容令眉頭一皺,但慕容垂沒有表態,他也不好說話。
當年慕容俊、可足渾氏要置慕容垂於死地,慕容恪多次庇護,才讓他免遭慕容翰的命運。
慕容垂能對慕容德下死手,但絕不會害慕容恪的兒子。
“叔父雄才大略,用兵如神,何必寄人籬下?西域錢糧廣勝,向北可兼沙漠之衆,向南可據東西商道之利,得之而能成大事,昔日韓信不聽蒯徹之言,身死族滅,叔父收復西域,功高蓋主,必遭人忌,大丈夫何必以家世爲念?豈不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言?叔父一日爲鮮卑,在樑人眼中,終身爲鮮卑,還望叔父多多思量……”
“他在何處?”慕容垂將縑帛扔進篝火餘燼中,立即化作一團火焰,眼中浮起一股怒色。
他一向以華夏自居,而慕容楷的話字字誅心。
“兒……亦不知,昨日、昨日忽然有人將此信拋入帳中。”慕容農目光躲閃,不敢正視。
慕容令急道:“陛下待我家不薄,如今大梁強盛,若如背叛,天下何地能容我父子?”
慕容家在大梁的確過的不錯。
長子慕容令成了駙馬,三子慕容農爲將軍,四子慕容寶、五子慕容隆等皆在尚武堂,前途遠大。
等上幾年,慕容家也必將是大梁數一數二的軍功世家。
放着華夏正統不要,跑到這蠻荒之地稱王稱霸,不是賤嗎?
再說大梁的目光已經轉向西域,不是慕容垂想割據就能割據的。
“此事不可聲張,替我傳話阿六拔,要麼走遠些,要麼去洛陽自行請罪,陛下看在我家面上,當不會爲難他,哼,起兵作亂?今時不同往日了,你也收起這心思,莫要誤入歧途,否則休怪爲父手下無情。”
慕容垂無疑是聰明人。
大梁若是虛弱不堪,他自然會野心勃勃,但如今大梁如日中天,這個時候造反,不是自尋死路?
只怕他一宣佈起兵,部下立即就砍下他的人頭送到洛陽邀功去了。
“兒臣、知矣……”慕容農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慕容垂眼神複雜的盯着他,心中略感煩躁,怎麼總有人覺得他一定會造反?也總有人來鼓動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器重的親兒子,慕容垂早就一刀砍了他……
咚、咚、咚……
營中戰鼓激昂起來。
戰場上,三股樑軍彷彿三把利劍插入敵人的胸膛之中。
最兇猛的無疑是正面出擊的張蠔,彷彿一塊石子投入平靜的湖水之中,掀起萬丈驚濤駭浪。
兩千精騎如入無人之境,凡是擋在他們面前的,無不被刺於馬下。
張蠔勢如瘋虎,手持兩杆戰矛,衝在最前,左右揮刺,無一合之敵……
敵軍頓時大亂。劉牢之、呂光兩支人馬也加入其中,一軍從北向南,一軍從南向西,風捲殘雲一般,將多日壓抑的怒火和仇恨都釋放出來。
但戰場上不止這三支人馬。
北面還有三支步騎加入其中,一支披頭散髮,穿着簡陋的皮甲,馳而射之,一看就是吐谷渾人。
另一支畏畏縮縮,不敢深入,只在戰場的邊緣用聽不懂的語言搖旗吶喊,一看就是鄯善、車師軍。
還有一軍裝備精良,鬥志高昂,步騎參半,從西北角切入,殺的胡人們人仰馬翻,不用問就知道是涼州的豪強部曲、諸部義從。
六路大軍夾擊,彷彿漫山遍野都是樑軍。
不過胡人面對如此不利局面,仍在頑強抵抗。
其中一支親騎縱馬狂奔至近前,忽地扔出套索,將樑軍從馬背上扯了下去,拖入胡人之中,亂刀分屍。
也有胡人步卒向奔來的樑軍投擲短矛。
樑軍盔甲竟然擋不住,當場被釘死百餘衆。
不過這種投擲兵不多,接連投擲四次之後,便疲軟了,而且間隔時間太長,被劉牢之的精騎殺入其中,人頭滾滾。
龜茲城中守軍見戰況激烈,當即便有援軍趕來。
戰場混亂而激烈。
“哈哈哈,沒想到這些義從部曲竟然未走,此乃天助我父子成大功也!”慕容垂大笑。
沒有他們雖然也能贏得最終勝利,但肯定要花更多的精力和代價。
“此大梁之威也。”慕容令旁敲側擊,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的父親,生怕他誤入歧途。
“傳令,諸軍盡起,剿滅胡虜!”慕容垂翻身上馬,意氣風發。
慕容令、慕容農緊隨其後。
營壘中所有樑軍盡數出擊,霎那間,地動山搖,宛如山洪暴發。
由騎兵和甲士組成的兩股洪流涌向戰場。
盔甲鏗鏘,大地轟鳴,煙塵滾滾而下。
雖然不到兩萬人,卻彷彿兩萬頭猛虎撲入羊羣之中。
隨着他們加入戰場,戰場形勢開始朝樑軍傾斜。
不是胡人中沒有視死如歸的勇士,而是樑軍比他們更兇殘、更猛烈、更不懼生死,從中原屍山血海中走出的戰士,配上堅固的盔甲、鋒利的兵器,普天之下,無人能擋。
冷兵器時代,東方從來都是壓着西邊打。
烈烈長風,自東向西席捲。
戰場形勢亦是如此,大部分胡人開始潰退,樑軍從東向西追殺,只有小股兵力還在負隅頑抗。
混亂之中,一支萬人騎兵縱馬如飛,劈波斬浪,驅趕着胡人趁勢殺入龜茲城中……
很快,龜茲城中也傳來了慘叫聲,鮮血從城門處緩緩流了出來。
緊接着,城樓上的旌旗被斬落,一杆“樑”字大旗豎了起來。
這對胡人是最致命的一擊,還在抵抗的胡人紛紛放下武器,抱頭鼠竄。
“萬勝、萬勝……”
龜茲城頭,玄甲軍正瘋狂揮動着龍紋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