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9
【1】【行宮-皇帝寢宮配殿/通政司印刷司黎明內】
殿內一條案上擺放着七八隻金絲籠罩。
一排宦官和內人們恭謹地站立在案几案的兩側。
王慎的手揭開了其中一個金絲籠罩,其下一道簡單的菜餚。
王慎挾了一點菜餚放在一個碟子中。
蕭定權拿起筷子想去夾碟中的菜,因爲手傷,筷子跌落到了地上。
內人撿拾的同時,王慎換筷子挾起一點餵給站在一旁的蕭定權。
蕭定權:味道重了。撤掉。
一雙手伸向了這道菜。
(切)京城,通政司印刷室。
油墨斑駁的超大案面上,放着一塊活字雕版的銅底板。活字佔據了底板大概三分之二的空間。
一隻手伸過,果斷地撤除了其中十幾枚活字丟在一旁桌上。
手的主人顧逢恩朝一旁站立的十幾個工匠點了點頭。
(字幕 京 通政司工房)
一張潔白的皮紙(以樹皮製成的潔白厚重的好紙,多爲政府印刷所用)貼上了已經刷上油墨的雕版,一把刷子反覆數次刷過白紙,字體的油墨透出了紙背。
紙張被揭下來放在一旁,一堆堆積得很高得印刷品上。
通政司司長拿起一張查看:嘉義伯,這樣就可以了吧?
顧逢恩緊鎖的眉頭,望着窗外夜色,他仍在擔憂這道來自太子的指令會引發怎樣的後果。
(切)案上最終留下了四個金絲籠罩。
王慎:這樣就可以了吧,殿下?
兩眼黑眼圈的蕭定權邊擦手,邊點點頭。
宦官乙從殿外走入,向王慎低語。
王慎:陛下還沒起,殿下一夜沒睡好,要不要先休憩片刻?到時小人差人去請殿下,不會誤了晨省。
蕭定權:不用了,我去陛下寢宮外面等着。早膳,讓他們不要放涼了。
王慎:是。
蕭定權往外走:王翁,回京的鑾駕都準備好了嗎?
(切)室內,通政司司長和顧逢恩站在一起。
案上的邸報已經裝訂好。這種已經裝訂好的官方新聞刊物,狀似一個薄薄的毛訂本冊子,有淡黃色的封皮,其上印着“邸報”兩個大字。大字一旁是本期的刊行日期:庚辰年三月十一。每個報疊前方擺放着“中書省”“門下省”“吏部”、“禮部”、“御史臺”等各部門的木牌。
通政司司長:嘉義伯,陛下,是明天(看看漸明天色)——哦,今天回京吧?
顧逢恩:原定的一早。
通政司司長猶豫地看着案上已經裝訂好的邸報。
通政司司長:那晚上陛下就能看到了。
顧逢恩搖頭,拿起了中書省的木牌,放在案上敲了敲。
顧逢恩:這位可是出了名愛看報的主。得看看人家(丟下木牌),肯不肯替我們留到晚上?
通政司司長有點急,指案上:那這——
顧逢恩:殿下的令旨是,只要在京各部衙門不知道,拖過明天廷試就可以了。至於陛下那裡,他會承擔。
通政司司長吃驚:承擔什麼?
顧逢恩沒有正面回答,冷笑一聲:哼,反正他也早就習慣了吧?
(切)宦官甲乙坐在配殿門內,宦官甲伸着頭查看。
正殿門還沒開,他看見正殿外站立等候的蕭定權,太子仍用左手握着右臂。
遠處宦官甲縮回了頭:傷成那樣,侍膳問安的差事也沒耽擱了。我是真佩服,這站了得有大半個時辰了吧?
宦官乙:都十多年了,早習慣了吧,比這等得久的日子多的是!
殿門外傳來了輕輕拍掌的信號聲和殿門開啓的聲音。
內人os:殿下請進殿——
宦官乙:誒,聖人起身了,(吩咐配殿內內人)你們快去預備早膳。
遠方傳來晨鐘的聲音。
第一縷陽光漏下,投射到檐下日晷,卯時中(六點)。
【2】【行宮-李柏舟住處晨內】
十幾個妙齡內人端着金絲籠罩的早餐,雁行入室,將它們放在長案上。
籠罩被揭開,其中不乏珍味,並非蕭定權檢查過的那幾道菜。
數個妙齡宮女正在將長桌另一端的菜夾到盤中,送到几案的另一頭。
案前坐的是李柏舟。
他舉着筷子正想動手。
紫袍玉帶的齊王手捏着一份邸報走入。
齊王:中書令!
侍女們皆停下手中動作退避至一旁。
李柏舟看了他一眼,沒有起身,繼續吃着早飯。
齊王沒有得到迴應,憤憤地翻開了報紙。
齊王讀出首頁上的內容:十日郴(音琛)州天降隕石;十一日戶部侍郎朱緣平調吏部……十一日京郊農戶喜得六子(翻頁)後頭還能有什麼?
他往後又翻了幾頁,將邸報丟在了李柏舟面前的桌子上。
齊王冷笑:後頭什麼都沒有!到頭來連幾個鉛字都沒換到,(將腰間玉帶解下扔在椅子上)我拿着這東西有什麼用?!
李柏舟不爲所動,短暫沉吟。
李柏舟:軍隊名冊都沒有到手,就隱掉了親王獲玉帶的新聞,(搖頭)這不是陛下的作風。通政司長是顧思林的舊部下——
齊王醒悟過來:太子?
李柏舟將邸報拿到一旁:大王吃過早飯了嗎?
齊王:還吃什麼早飯?我這就找陛下去!
李柏舟吩咐內人:去給大王添雙筷子。
齊王焦躁地想說話,被李柏舟打斷了。
李柏舟:陛下那裡,臣已經讓人送過去了。教訓他的事,也留給陛下吧。
齊王:不過抹掉一段我的新聞,能教訓什麼?!
李柏舟:大王!先安心吃飯。
【3】【行宮-皇帝寢宮晨內】
皇帝身後是一堵高大的屏風,隔開了內外。
他面前的案上擺放的四道簡單的早膳,已經動用過。
內人從金盆中擰乾了巾帕。
蕭定權用左手接過,雙手捧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接過巾帕拭手。
陳謹從一個剛入殿的內人手中接過了她送來的邸報。
皇帝瞥了一眼蕭定權鬱青的眼圈:太子昨天,又沒有睡好嗎?
蕭定權:臣……
皇帝沒等他說完:這是什麼?
陳謹:陛下,是今天的邸報。
皇帝:怎麼送到這裡來了?
他隨手接過報紙。
邸報的報頭。
蕭定權有些緊張地盯着他手中的報紙。
皇帝暫時沒有打開。
皇帝半玩笑:那個姑娘,就那麼合你的心意?
蕭定權盯着他手中的動作,沒有回答。
皇帝放下了筷子,隨手拿起了報紙。
陳謹提醒:殿下,陛下在問殿下話。
蕭定權:是。
皇帝笑笑:是什麼?
皇帝盯着報紙的神情改變了,他往後翻了幾頁,臉色越來越難看。
皇帝擡起頭目詢蕭定權。
蕭定權:這是臣的授意。
皇帝不可思議地:你的授意?
蕭定權:一切責任,臣願意一力承擔。
皇帝站起身,將報紙甩到了他身上:你承擔得起嗎?
蕭定權察覺到了什麼不對,他也翻了兩頁,突然驚愕地擡起了頭。
蕭定權:爹爹,這是從哪裡來的?
皇帝:哪裡來的,朕還要請教你啊!
【4】【御史臺衙門日內】
一雙手捧着一份邸報,正在爲衆人朗讀。
御史甲:兵事將引,齊藩當行。
他手中報紙的標題:兵事將引,齊藩當行。
御史臺衙門的大廳中,坐着五六個年長御史,還站着五六個年輕御史。
御史甲:上頭說天長營即將調動,這是陛下在疑忌中書令。——而中書令是大王的黨羽,大王爲天子所忌,不日就要離京。
何士昭重重一拍案,衆人嚇了一跳。
何士昭:好啊!總算等到這一天了!
御史們回過神,愉快地議論紛紛:正是!
我們遞上去的奏本都能砌道牆了吧!
兩道!兩道!
他早就該滾了!
陸英os: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衆御史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堂中央的陸英,他手中也拿着一份邸報。
何士昭:是衙門裡的吏員拿來的啊。
陸英:吏員是從哪裡拿來的?
何士昭:吏員還能從哪裡——當然是通政司啊。
陸英皺眉:真是通政司嗎?
何士昭:陸中丞是什麼意思?不是通政司,誰敢刊這些東西?
陸英起身,往外走。
何士昭:陸中丞要去哪裡?
陸英:帝相不和、親藩黨爭,誰敢刊這種誅心之論——我也想知道啊!
御史們的情緒轉低落,憂心地看着他的背影。
【5】【行宮-皇帝寢宮日內】
李重夔已經入殿,站立在一旁,現在邸報握在他手中,他在閱讀。
蕭定權看着李重夔,仍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蕭定權:爹爹,這——不是我!
皇帝:陳謹!
陳謹:小人在。
皇帝:是朕昏聵了嗎?!剛剛說這東西是他授意,是誰來着!
陳謹尷尬地:是——太子殿下。
蕭定權:我是讓通政司不要刊發昨天的一切消息!
蕭定權:可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爹爹——
皇帝怒喝:稱陛下!
李重夔已經閱讀完,將邸報恭敬地放回案上。
皇帝盛怒之下反而冷靜,冷笑:重夔,從前朕教導過他,爲君御下,誅行不誅心。要緊的,不是管着人家怎麼想,是要管着人家怎麼說,和怎麼做。
皇帝看着蕭定權,冷冷咬牙:可是這一次,朕既想誅行,也想誅心啊!
李重夔和蕭定權都沒有敢說話。
皇帝的語氣還是平靜的:告訴朕,你心裡頭到底在想些什麼,纔會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蕭定權囁嚅:我心裡……
他擡起頭似乎是想解釋,但最終沒有說什麼,又垂下了頭。
皇帝沒有等到回覆,看看手邊,抄起了一旁案上一物,擲到了李重夔的腳下。
蕭定權的目光投向了地面。
那是一條馬鞭,他擡起頭驚惶地望着皇帝。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對李重夔下令:你替朕問他!
【6】【行宮-李柏舟住處日內】
坐在案邊的齊王放下了手中的邸報。
齊王詫異地:這份邸報怎麼跟我看到的不一樣?哪裡來的?
李柏舟:自然,還是太子殿下。
齊王:太子昨天摔傻了,他會幹這種蠢事?中書令,你實話跟我說——
李柏舟打斷了他:陛下相信是太子乾的,那當然就是太子乾的。有什麼不對嗎?
齊王站起身:陛下是聖主,怎麼會相信?!岳丈這次的險,冒得也太大了吧!
李柏舟仍然在吃飯,沒有回答他。齊王恨恨,轉身打算離開。
李柏舟:大王到哪裡去?
齊王:我去見陛下!
李柏舟:大王想好見到了陛下,怎麼說,怎麼做了嗎?
齊王:我還能夠怎麼說?只能一口咬定這是太子乾的,現在滿朝都以爲我是亂臣賊子,還以爲我要走——我冤枉死了!
李柏舟:陛下是聖主,不錯。可聖主先也是現在主!
齊王止步。
李柏舟:現在主的心思,大王如果不明白的話,光憑着陛下一己私愛,能走得遠嗎?
齊王疑惑了。
李柏舟:臣請問大王,陛下眼下最忌憚的是什麼?
齊王:當然是顧思林擁兵自重。
(切)皇帝寢宮內。
蕭定權跪在地上,李重夔手捧着那條馬鞭,站在他的面前。
李重夔:殿下說,是殿下授意通政司削減了昨日的新聞。
蕭定權:是。
李重夔:殿下又說,並不知道宣揚調軍的新聞到底是誰加上去的。
蕭定權:是。
(切)
李柏舟:臣請問大王,陛下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
齊王:眼前之慾,應該是天長衛吧。
(切)
李重夔:殿下的話,有誰可以證明嗎?
蕭定權:通政司司長,還有……沒有了。
李重夔:嘉義伯,到哪裡去了?
蕭定權:他回京準備廷試了。殿帥,這事他全不知情。
(切)
李柏舟:那陛下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麼?
齊王沒有回答。
李柏舟冷冷地:調度不順!
李柏舟:他擔心太子爲了協助顧思林,故意放出了這條新聞。擔心我真拿這條新聞當口實,扣住軍隊名冊不放。擔心這次我和太子會一唱一和,讓他調不走,這支軍隊!
(切)
李重夔:那殿下覺得,這事還能夠怎麼解釋,或者還會是何人所爲……
皇帝下意識看了看身後屏風。
皇帝突然動怒:李重夔!你是在袒護誰,給朕好好問話!
李重夔沉默一秒,語氣變得冰冷生硬:殿下是想阻礙天長衛入承州,免掣長州都督之肘嗎?
蕭定權呆住了:臣萬死不敢懷此大逆之心!殿帥可以回京查問,一定還有另一份邸報!
李重夔:邸報都用銅版活字刷印,殿下完全可以——
蕭定權急了:不,不是的!
李重夔:加幾個字,印成兩個版本。
蕭定權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險惡的、無法辯解的圈套。
蕭定權:陛下!臣確有干礙輿情之罪,但,臣真懷逆心的話,早膳時就不會承認——
皇帝:詭辯!
在一旁踱步的皇帝奪過了李重夔手中的馬鞭。
殿中人緊張地神情。
(切)
齊王:可陛下爲什麼一定就會認定是太子?
李柏舟起身:因爲他心中有愧!他覺得自己負了太子(將玉帶撿起,交到齊王手上),太子也一定會負他!這就叫做,(用手指敲了敲齊王的心口)誅心之論!
齊王因震驚,無言以對。
李柏舟:大王現在知道見到陛下,應該怎麼說,怎麼做了嗎?
【7】【行宮-皇帝寢宮日內】
陳謹跪在了皇帝面前,一手扶住了他的手。
陳謹低聲:陛下,儲君千乘之尊,還請慎刑。
一殿宮人跪地。
皇帝冷笑:他倒是,得道多助。
蕭定權不敢說話。
皇帝情緒比剛纔平靜了一些,他丟下了馬鞭。
皇帝吩咐李重夔:先讓人回去,回收和繳銷所有已發邸報。
李重夔:是。
皇帝:然後,拘捕通政司司長——
皇帝:和——嘉義伯。
蕭定權驚惶擡頭。
蕭定權:陛下,逢恩明天——
皇帝:廷試,你和他,就都不要去了!
皇帝轉身欲回內殿。
蕭定權呆了一秒,突然拾起了李重夔手中的馬鞭,快步繞到皇帝面前跪下。
蕭定權:陛下,給他一個機會!
皇帝想繞開他,蕭定權再度膝行追上。
蕭定權匆忙地扯開了外衣和中衣的衣帶,從袖口中抽出整個右臂,袒露出右肩和右臂。
他艱難地舉起了馬鞭。
蕭定權:臣願右袒待刑,請陛下嚴懲!
皇帝再度想前行,但目光停留在他右臂駭人的傷口上。
他遲疑了一瞬,因而駐足。
陳謹想再勸解:陛下——
李重夔在皇帝身後向他搖了搖頭,示意殿門的方向。
一干人無聲退出,掩上了殿門。
殿內只剩皇帝父子兩人,數秒對峙。
蕭定權祈求地:爹爹,就信我一次——
皇帝有了一瞬間的動搖,他伸出手去。似乎是打算接過蕭定權手中的馬鞭。
殿門外突然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和陳謹的聲音。
陳謹os:大王,大王現在不能進去——
他顯然沒有攔住齊王,殿門被推開了。
一身素服,沒有戴冠,雙手託着玉帶的齊王快步走入。
齊王掃了一眼狼狽的蕭定權,安下心來,他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皇帝皺眉:你放肆!
齊王向皇帝舉起了玉帶。
齊王:陛下,臣有罪當誅!臣請繳還御賜,即日離京!
皇帝看着腳下,一個捧着馬鞭,一個捧着玉帶,都衣冠不整的兩個兒子。
蕭定權愕然看着齊王。
【8】【盧府-書房日內】
盧世瑜的書房中,架上器玩書籍已清空,只餘下一堵屏風,是馬上要遠行的場景。
捏着邸報的陸英,形色匆匆正準備離開。
迎面撞上了匆匆而來的一人。
陸英焦急地:老師回來了?老師看了今天的——嘉義伯?
來人擡頭,是一樣一臉焦急的顧逢恩。
顧逢恩:陸中丞?盧尚書呢?
陸英:不在府中。
陸英看到了顧逢恩手上捏着的邸報。
陸英:嘉義伯,行宮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顧逢恩:昨天的事我知道,現在的事,我也想問啊!
【9】【行宮-皇帝寢宮日內】
檐下日晷,巳時初(九點)。
(切)殿內蕭定權和齊王並排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你有罪,還當誅?
齊王:是!位卑恩重,臣有罪。逾距恣意,臣有罪。貪妄虛榮,臣有罪。沒有力拒御賜,令朝野(看了看身旁的蕭定權)憂疑,現在引發出了這樣的非議。臣罪,當誅!
皇帝看着他手中的玉帶:東西,是朕賞的。你(指太子)不滿,你,(指齊王)也不滿。(提高了聲音)你們都有罪,那朕算什麼!
蕭定權和齊王一齊俯首。
齊王:臣知罪,臣請陛下收回御賜,嚴懲臣躬,平息事態。
皇帝:嚴懲你,能夠平息什麼事態?
齊王遲疑了片刻:嚴懲臣,至少中書令,會有所顧忌吧……
蕭定權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驚愕不已。
皇帝: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麼嗎?
齊王淚流滿面:臣知道,臣說這話,可以誅心。可臣先是陛下的臣子,是爹爹的兒子,如果因爲臣誤了陛下的大事,臣萬死不能謝陛下!
皇帝呆住了,喃喃:朕的大事……
他的視線再次投向了屏風。
李明安和李重夔從殿門快步走入。
皇帝:你不在營裡頭——
李明安向皇帝耳語了幾句,皇帝臉色促變。
李明安爲難地低聲:陛下,需不需用非常法?
皇帝:你現在就是殺了他,又有什麼用!
他突然住口,怒目蕭定權。
皇帝:太子,把衣服穿好了。
蕭定權:陛下?出什麼了事?難道是——
皇帝:你真的想知道?
蕭定權意識到了不該詢問這個問題。
蕭定權惶恐地:不,臣不想……
皇帝向他欺近了幾步,居高臨下:呂翰剛剛說,天長衛將士名冊遺失了,再補擬需要兩個多月。
齊王望向蕭定權。
(閃回9-16重新拍)李柏舟對齊王:這一次,臣還真得和太子殿下,一唱一和,站在一起了。(閃回結束)
蕭定權:藉口——這是——!
蕭定權突然迴應了齊王的目光,齊王轉過了頭。
皇帝:是藉口,可這個結果,一樣稱了你的心意吧?
蕭定權痛苦搖頭:陛下如是想,臣有死而已。
皇帝不再理睬他,吩咐李重夔:告訴中書令,叫他不用隨鑾,先回京準備明日廷試事宜。
李重夔:是。
皇帝:你,一會跟着朕一起走。
齊王:是。
皇帝:太子就先不要回去了,留在這裡——
蕭定權:陛下!
皇帝:把謝罪疏準備好。廷試之後,這件事情,朕得給臣工一個交代。
蕭定權:陛下,臣——
皇帝從齊王手中取回了玉帶,丟到了蕭定權身上。
皇帝:還有,你這麼看重這東西,朕還給你。
蕭定權沒有回答。
皇帝:帶上它,去奉先帝陵吧。
蕭定權和齊王震驚過度的臉。
李重夔愕然:……陛下?
皇帝:什麼時候回京,等朕旨意。
皇帝提腳準備離開。
蕭定權撲上去拉住皇帝衣袖:陛下,是要捨棄臣嗎?!
皇帝沒有看他,他的聲音不可聽出任何感情。
皇帝:朕說過,君子死而冠不免。太子穿好衣服,給自己,留點體面。
蕭定權愣住了,他放開手。
他看着皇帝離開。
【10】【盧府-書房日內】
陸英和顧逢恩坐在盧世瑜的書房內。
陸英:玉帶換兵權?欠妥之極!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他這麼做,欲置殿下於何地?殿下無論動靜行藏,都是死路啊!
顧逢恩:真能壓住昨日之事不宣揚擴散,確是無法之法,所以我也沒有阻攔殿下。只是不知什麼人陰毒至此,想出的這種誅心之策。我只怕李柏舟用這個(甩下邸報)當藉口,阻礙移軍。以陛下的脾氣,只要多想了一點,殿下,百口莫辨。
陸英:衙門裡頭,我會先前往商議。但這事——
顧逢恩:殿帥不動,只有我去查了。查得出來,或許,還有轉機,查不出來的話——陸中丞,殿下安危,只能靠清流了……
陸英沉默了片刻:非英避險,非英辭難,嘉義伯,只是希望事態,不要惡化到那種程度。
顧逢恩:我明白。我會努力!
他站起身。
陸英喊住了他:如果陛下已經看到這份邸報的話,嘉義伯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顧逢恩點點頭。
(切)屏風後,手捧着一函書的陸文昔,驚愕的臉。
【11】【李柏舟府邸日內】
已經返京的李柏舟,和趙壅一道坐在堂上。
趙壅不停在吃蜜餞:你叫我去印那東西的時候,我肚皮都快氣炸了。沒想到還當真管用,你們讀書人的九曲心腸,真是彎彎繞繞!
李柏舟:天心,要是安平伯也能看懂,那可就太嚇人了。是不是啊,許貢士?
客廳上還坐着第三者,青衣的許昌平。
李柏舟:這回又多得許貢士獻策。許貢士從來沒有見過陛下,怎麼就能洞察天心至此呢?老夫,都有點毛骨悚然啊!哈哈哈。
許昌淡淡一笑:中書令謬讚。天心,也無外乎人心而已。
李柏舟笑:我常和大王講,許貢士是白衣卿相,明日後入仕,前程無量啊!
許昌平笑笑:將來貢員能得償所願,定是託仰庇於中書令。
李柏舟:那是自然!老夫怎麼捨得,將許貢士拱手讓人啊?
趙壅嫌一次次從食盒裡拿蜜餞過於麻煩,索性到了一大把,攏到了身邊。
趙壅插嘴:如果那烏鴉嘴再去鬧騰大王,怎麼辦纔好?
許昌平:安平伯說的烏鴉嘴,是御史臺嗎?
【12】【御史臺日內】
脾氣暴躁的何士釗在陸英身邊來回走動着。
何士釗:拿玉帶來做買賣?開國百年聞所未聞!我定要跟陛下討到個說法。不然,還要這身冠帶何用!
陸英:天子驕縱齊藩,非止今日,也非止此事。就算沒有這次的邸報,人心也早就紛亂了。
年輕御史陳九思:陸中丞說的對!這本來就不是一份報紙的事。齊王一天不走,朝廷就一天不得安寧!
陸英點點頭,取出寫好的本章,看着何士釗。
陸英:英想進諫,讓陛下早履先前承諾,早令齊王之藩!這是我寫好的彈章,諸位如與陸英有同心,請於章上聯名!
何士釗率先表態:這名我頭一個就要籤!
他起身上前,展開奏章,略一掃視,便提筆在空白尾頁“臣 陸英”的名字後面,寫上了“臣 何士釗”幾字。
一堂御史們七嘴八舌:我等願意追隨!
他們起身,依序來到案前,提筆簽名,本章之後的名字越來越長。
陳御史最後方提筆,但尚未簽名便又遲疑放下。
陳九思:御史臺聯名,這事可不小……
何士釗不滿:陳御史,你怕了?
陳九思搖頭:下官是怕此舉對殿下無益,反而有害。
他還是在奏章後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臣 陳九思。
陸英低嘆:有害有益,望他努力吧。
【13】【街道日外】
顧逢恩攜屬下驅馳過街市。
顧逢恩:京裡最大的印局是哪家?
屬下甲:二公子,在城東,我認得路。
【14】【李柏舟府邸日內】
李柏舟:御史臺現在去批逆鱗,陛下只有更忌憚太子。我倒樂見其成,安平伯想多了。
趙壅:我這個人就是想得多,未雨……那當然好!
李柏舟:許貢士在老夫這裡用了午飯?
許昌平:貢員還要回去準備明日廷試。不敢叨擾。
兩人對視一眼,有所瞭然。
李柏舟:也好。
許昌平行禮欲退下,又突然轉過身。
許昌平:陛下認定了太子有罪,御史臺去批逆鱗纔會適得其反。可是,安平伯不要怪貢員多心。報紙,你是在哪裡印的?
趙壅:就是京裡最大的那家印局。
許昌平:用的是活字?
趙壅:當然是活字。
許昌平:雕版都已經拆除了嗎?工匠都已經遣散了嗎?
李柏舟:許貢士多慮了,這點事安平伯還是辦得好的——
趙壅搖頭打斷:我給了他們數萬錢,當然得印完了再遣散啊,不然錢就白花了!
李柏舟:數萬錢?
趙壅:京裡幾十個衙門,我怕不夠你們用啊!
李柏舟看着他手邊小山一樣的蜜餞,霍然起身。
李柏舟:連這種東西都要囤積,你這個市井……!
李柏舟看了看許昌平,忍住了喝罵的話。
李柏舟:來人!
家人甲應聲而入。
李柏舟:帶人去,把沒發的邸報全都燒了,雕版都拆掉,工匠都給我抓起來,不許走落一個!千萬不能叫御史臺的人知道!
趙壅起身:怎麼了?我知道地方,我來帶路!
李柏舟:安平伯坐好了,不要說話。
許昌平起身:除了御史臺,還有個人,要趕快派人去截住!
【15】【街道日外】
顧逢恩快馬驅馳過街市。
屬下甲:就在前頭——還有兩條街就到。
顧逢恩催馬。
【16】【京師印製局日外內】
院外招牌:京師印製局。
白晝的印局院中數百份數百份新印的邸報報頁,被家人甲指揮着李柏舟的家人們投入火中,濃煙與火光大盛。
(切)室內。
家人們將十數個雕版整版整版的倒扣,上千銅活字混雜成了一堆。
【17】【京師印製局-院中日外/內】
顧逢恩的人馬在京師印製局外止步。
兩屬下推開院門,院中已經空無一人。
顧逢恩入內,院中只餘餘燼,兩屬下用腳踢了踢灰燼,其中並沒有殘存紙張。
(切)顧逢恩入室,室內只有四下散亂的銅活字,版面已空。
屬下甲向顧逢恩:二公子,已經無跡可循。
顧逢恩目光掠過了十數塊已空的版底,從活字堆上捻起一枚銅活字,用拇指擦了擦上面的油墨。
顧逢恩:人呢?
屬下甲搖頭。
顧逢恩重重一拳砸在了案上。
大門被推開,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顧逢恩按劍,警覺地示意屬下不要出聲。
顧逢恩與屬下悄悄地繞到了門後,堵住兩側。
門被推開了。
顧逢恩拔劍,架在了來人的脖子上。
來人(陸文昔)低聲驚呼。
顧逢恩蹙眉:什麼人?
【18】【京師印製局日外】
追逐顧逢恩的十幾人馬,包圍住了京師印製局門外。
衛士甲:都已經處理乾淨了嗎?
家人甲:是。要不要就在這裡攔下嘉義伯?
衛士甲:只要他沒有證據,就不是中書令的事了,去把他的行蹤告訴給——
他向家丁甲低語了幾句。
家人甲點頭:是!
家人甲:還有,剛進去的是什麼人?
衛士甲:一個女子,不用管她,走!
【19】【京師印製局日內】
顧逢恩站在室內,頭戴短幕離的陸文昔站在他身旁。
顧逢恩:陸姑娘不是離京了嗎?
陸文昔搖了搖頭:還沒有。
顧逢恩:我和陸中丞的話,陸姑娘聽到了?
陸文昔點點頭:妾去幫夫人收拾行裝……
(閃回9-10重新拍)
顧陸二人離開。
陸文昔從屏風後繞出。
她撿起了桌上遺落的邸報閱讀,面色越來越凝重。
(閃回結束)
顧逢恩:陸姑娘知道盧尚書去了哪裡嗎?
陸文昔:他一早就不在府中,妾也不知道。
顧逢恩蹙眉。
顧逢恩:陸姑娘到這裡,是爲了?
陸文昔沒有回答,她摸了摸裙帶邊的荷包,觸手處是那枚金印的形狀。
顧逢恩:姑娘和我一樣,也來晚了一步。
顧逢恩恨恨踢一腳院中餘燼:連紙灰都還沒涼,嗨!
陸文昔走上前去,大概數了一下空板的數目。
顧逢恩:這裡已經沒有任何線索了。
陸文昔沉吟:嘉義伯查過沒有,這裡有多少銅版,多少工人,一個時辰能印多少數目?
顧逢恩:銅版二十多塊,工人聽說大概十幾個。應該都已經被帶走了。
陸文昔:妾不是這個意思。人數不少,版數也不少,各衙門的邸報也都已經領過了,(伸手拈了一下熄滅不久的餘燼)可他們爲什麼還一直印到了現在?
顧逢恩若有所悟,擡起頭望着她。
顧逢恩:陸姑娘是說……?
【20】【李柏舟府邸日內】
李柏舟豁然站起身:你說什麼?
家人甲沮喪地回覆:小人們確是把京師印製局的人物都處理乾淨了。沒想到……(爲難地看看趙壅)安平伯要的數目太大,他們自己印不過來,就悄沒聲地把手頭一份活轉給了另一家印局。
李柏舟訝異而憤怒地指着仍老實坐着的趙壅。
李柏舟:上天好生,竟將你也覆載其中!
趙壅哭喪着臉:我又哪裡想得到啊?
家人甲繼續回覆:嘉義伯不知怎麼,就順藤摸瓜抄到了下家。聽說他趕到的時候,那邊還在熱火朝天地開着工呢!嘉義伯當下就把人扣了。
李柏舟:知道他們供出什麼了嗎?
家人甲:這些人應該不知道詳情,三司長官現在都在行宮,嘉義伯一個人沒這個能耐。可如果上報給陛下,讓朝廷來查的話——
趙壅:現在怎麼是好?我去跟陛下說,我來擔當!
李柏舟煩躁不堪:擔當?你掉十回腦袋也擔當不起!別說陛下,陸英他們抓着這個機會,放得過大王嗎!許貢士!
家人乙:許貢士已經走了。
趙壅哭了起來:哎呀,我的大王啊!
李柏舟:安平伯不要說話!(吩咐家人)去!找御史臺的陳九思,要他來見我。還有,調度齊王府和我府所有私衛,務必扣留嘉義伯到廷試之後!城門堵不住,就在行宮宮門堵!
【21】【街道日外】
顧逢恩和陸文昔,和屬下並馳在街市上。
手上抓着一份文件的顧逢恩勒馬。
顧逢恩:人我已經派人關押。這份供狀,我馬上到行宮去交給陛下。請陸姑娘,先報知令尊結果。
陸文昔:嘉義伯一定要現在去?不能等陛下返京?
顧逢恩:你不瞭解陛下,等他返京,恐怕我既見不到他,也見不到殿下了。
陸文昔點頭:嘉義伯請多小心。
顧逢恩看看街市:李柏舟的人,還沒膽子動我。
顧逢恩調轉轡頭欲離開。
陸文昔:嘉義伯!
顧逢恩回首示問。
陸文昔:嘉義伯剛纔說連你都見不到殿下,那他……?
顧逢恩沉默一秒,搖頭:他也是人,誰真能夠習慣啊?
陸文昔:習慣什麼?
顧逢恩沒有回答,陸文昔看着他們策馬離開。
【22】【行宮-皇帝寢宮配殿日內】
地上已經扔了幾張寫廢的紙。
蕭定權在伏案,書寫謝罪疏。紙上已有幾字:皇太子臣蕭定權……
王慎:陛下真會讓殿下去奉陵嗎?
蕭定權沒有回答。
王慎:陛下怎麼會這麼絕情?要是皇后殿下還在的話……
蕭定權停頓了片刻,但是沒有說話,他寫下了下一筆。
王慎:殿下,不要寫了!
蕭定權沒有回答,仍然在繼續。每寫一筆,他都要擱筆休息。
王慎忍不住,從他手中奪過了筆。
王慎:殿下口述,小人來代筆!
蕭定權還是沒有回答,默默從王慎手中取回了筆。
他望向窗外日色,雲影飄移,已是午後。
他開始認真地書寫下一個言字旁。
【23】【春明門(北門)日外】
午後,雲影下。
一份通關文書寫下了顧逢恩名字的最後一個字。
他們前面,顧逢恩駐馬,屬下甲繳給守衛填完的通關文書。
一行人正欲策馬離開。
一隻手(衛士首領)接過了通關文書。
衛士首領看了一眼:明天就是廷試,閣下現在,是不是不要隨意走動的好?
十數衛士從城門另一側策馬而出,包圍了顧逢恩。
顧逢恩:不放心的話,你們不如陪我一道去隨意走動走動?
衛士首領:今天我們沒有工夫奉陪,所以請閣下也不要出這道門。
顧逢恩:否則?
衛士首領:否則的話——
衆人按劍。
顧逢恩點點頭,佯做下馬,突然從身旁衛士某的腰間拔出劍,從馬上居高臨下抵住了衛士首領的咽喉。
衛士們呼啦一聲圍了上去。
顧逢恩:我是國家的伯爵,我的姑父是今上天子!
衛士首領:嘉義伯的身家,世人皆知,不必自報。
顧逢恩:那就好,我還怕你們認錯了人!
他手中劍向下壓了一分。
顧逢恩:我現在手一抖,我的姑父也許會很生氣,我也許會丟了功名,也許會丟了爵位。但我不會和你一樣,丟了性命。你家主上許給了你什麼?財貨?婦人?跋扈?橫行?這些確實都是好東西,我也喜歡。
他手中的劍往下按了一分,鮮血用劍下冒出。
顧逢恩:可是也得有命,才能夠承受啊!
一行人暫時沒有動作。
顧逢恩:慢慢想吧,留下這顆腦袋,至少還有慢慢想明白的機會。
衛士首領沒有回答。
顧逢恩:都給我,(高聲)退下!
衛士首領權衡了片刻,揮手,一行人散開。
顧逢恩冷哼一聲,提劍策馬欲轉身。
衛士首領:嘉義伯說的那些東西,下官都不喜歡!我家主上,也什麼都沒有許給我!
顧逢恩疑惑蹙眉:下官?
衛士首領從懷中取出了一塊牙牌,向顧逢恩亮出。
牙牌上是“控鶴”兩個朱字。
顧逢恩臉色煞白:你們是?!
衛士首領:我家主上只是命我,辦好拘捕嘉義伯的差事!陛下有旨!通政司長和嘉義伯淆亂朝綱,一併緝拿!顧逢恩!還不下馬!
顧逢恩遲疑了片刻,下馬。
顧逢恩:殿帥呢,爲什麼他沒有來?!
【24】【行宮-皇帝寢宮日外】
李重夔跟隨着皇帝走下玉階。
皇帝看了一眼日晷,未時初。(下午一點)
皇帝:李柏舟到京了嗎?
李重夔:應該早到了。
皇帝:分開了他和呂翰,讓明安去穩住營裡。
李重夔:是。
皇帝:明天廷試之後,公佈對太子的處分。
李重夔:陛下,奉陵之說,還需再斟酌……
皇帝怒:要你多嘴!
李重夔不敢再說話。
盧世瑜的聲音從階下傳來:陛下想要太子殿下,去奉先帝陵?
皇帝擡頭,看見來人,蹙眉。
皇帝:盧尚書,怎麼到這裡來了?
仍穿着尚書官袍、捏着兩份邸報的盧世瑜站立在階下。
盧世瑜:愍太子被廢黜前,曾離京奉昭陵兩月。陛下是想讓臣工,都想起前朝舊例嗎?
皇帝:盧尚書已經致仕,有些事,就不要再過問了。
盧世瑜:殿下或許有錯,殿下或許有罪,查證之後都可以按照國法來懲處。陛下爲何要行這種,誅心之術?
皇帝:盧尚書,朕尊重你是太子的業師,但也請你注意辭令。
盧世瑜:臣帶來了兩份邸報,一份乾乾淨淨,一份不堪入目,想請陛下過目後再行評斷。
皇帝:不用了。朕馬上就要離宮,要查也等回京後吧。
皇帝準備離開。
盧世瑜突然高聲:陛下不肯相信殿下,還是因爲三年前之事嗎?
皇帝臉色改變,止住了腳步。
盧世瑜:殿下只是爲了見孝敬皇后臨終一面,絕沒有危害君父的心思!
皇帝的臉色是陰鬱的:舊事。盧尚書以爲,朕真的會記那麼久嗎?
盧世瑜:那陛下到底是爲了什麼?!
皇帝從盧世瑜的手中抽出了一份邸報。
皇帝:人同此心,盧尚書,你的公子要是做出這種事來,你又會怎麼教訓他?
盧世瑜平靜而悲哀地:臣,教訓不到了。小犬故世後,臣一直在後悔,當初不該對他逼迫過甚。看到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就會想起他。看到一樣的書法,就會想起他。什麼都不用看到,還是會想起他。想起,後悔,還要假裝不再介懷。那種時候,臣的身體,就像被車裂了一樣。
皇帝沒有說話。
盧世瑜:臣請陛下,稍念父子之情,不要重蹈臣的覆轍。畢竟人生在世,不可選擇的只有父母;不可強求的,只有兒女了。
皇帝沉默了一秒:盧尚書放心,朕是不會——
前方的盧世瑜突然擡起了頭,望向皇帝身後。
皇帝:——後悔的。
(切)皇帝身後的玉階上,蕭定權呆若木雞地站立,他的右手提着一隻筆,表情難以言喻。
【25】【春明門(北門)日外】
顧逢恩:你們是從行宮來嗎,殿下現在怎麼樣了?
衛士首領沒有回答。
顧逢恩:我有要事要面見陛下!
衛士首領:明日廷試之後,陛下如果宣召,嘉義伯自然可以見到!拿下!
顧逢恩端起了劍,是防衛的姿態。
衛士首領掏出一塊手巾,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跡。
衛士首領:持械抗旨,同於謀反。(出示了染血的手巾)嘉義伯丟掉的,可就不光是功名和爵位了吧?嘉義伯,爲難下官不要緊,但不要讓武德侯爲難啊!
顧逢恩遲疑了一瞬,一衛士已奪取了他手中的劍。
一行人上前,按住了顧逢恩。
顧逢恩突然:我跟你們走,但此物,一定請轉交殿帥!
他掙開束縛,從屬下乙的懷中取出了供狀,遞給衛士首領甲。
衛士首領未接。
顧逢恩懇求地:告訴殿帥,無論何情,望保國本!拜託了!
衛士首領終於接過。
顧逢恩和兩屬下被帶走,他頻頻回望,直到看到衛士首領驅馬馳過了城門。
【26】【行宮-皇帝寢宮日外】
宦官上前,向李重夔說了幾句話。
李重夔擡頭,他的視線中,皇帝、蕭定權、盧世瑜三角箕據。
李重夔有些爲難,但還是上前。
李重夔:陛下,大王來報,返京的鑾輿已經準備好了。
皇帝:盧尚書想走的話,可以跟朕一起走。
盧世瑜:陛下,是當真相信此事是殿下所爲,還是想用殿下來安撫軍隊?
皇帝瞬間陰沉了臉色,陰鷙地望着盧世瑜。
蕭定權觀察皇帝臉色:盧尚書,你已經致仕,沒有資格在這裡議政!
盧世瑜對皇帝:玉帶也好、軍隊也好、儲君也好,都是天下的公器,不是一人的私產!
皇帝明顯在隱忍。
蕭定權:盧尚書,你是外臣,膽敢妄議天家家事!
盧世瑜:臣請陛下,輕術而重道!
皇帝勃然大怒:盧世瑜!你平日就是這麼教導太子的嗎?!
蕭定權繞到皇帝面前,跪下。
蕭定權:陛下息怒!
皇帝大怒:你的謝罪疏寫完了嗎?!
蕭定權:臣會寫完的!殿帥,馬上送盧尚書出宮去!
盧世瑜:殿下,當着聖天子的面,請殿下自辯。五倫之親莫過父子,有什麼話是不能說清楚的?
皇帝:把他鎖到配殿去!
兩宦官上前:殿下,殿下請——
盧世瑜:臣教給殿下的書道,一樣不是做這種事用的!殿下爲什麼不爲自己辯解?
蕭定權看着盧世瑜:是我錯了——
衆人呆了一秒。
蕭定權:老師,走吧!——是我錯了!我不應該強留老師的!
盧世瑜呆住了。
兩宦官已經架住了蕭定權,他即將被帶離。
蕭定權幾乎是祈求地:明天就離京,就算此生勿復相見,讓我至少能夠設想老師平和安樂,讓我至少可以用這個來安慰自己!老師,走吧!算我求你了!
兩宦官架走蕭定權,他的聲音漸漸遠去。
盧世瑜愣住,他的眼裡有了淚光。
皇帝冷漠地:看來,在他心裡頭,天地君親,都要排在你這個師的後頭啊。
盧世瑜悲哀搖頭:陛下這麼說,對殿下不公平。
皇帝:公道,不是有你們,在替他討嗎?
盧世瑜沉默片刻:臣,告退了。
【27】【春明門(北門)/行宮宮門日外】
衛士首領驅馳過城門。
他看了看手中供狀,再看了看遠處山下遙遙可見的行宮殿檐。
他在城外停泊的一輛車邊停下。
將牙牌和顧逢恩的供狀遞入了車窗。
片刻後,車窗簾幕揭開了。
許昌平的臉。
許昌平:人,扣一晚,廷試前再放。
許昌平:東西,我回去交給中書令。爲防萬一,鑾駕返京之前,你還是帶人到行宮宮門守着。
(切)行宮宮門外,李柏舟的侍衛緊張地盯着每一個走過的人。
除了一列內人出示給守衛牙牌,然後捧着漆盒入宮們以外,並無異狀。
遙遙的行宮殿角,傳來了鐘磬的聲音。
(切)
許昌平:只要拖過了廷試——
車簾又放下了,遮住了他的嘴角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28】【行宮-皇帝寢宮日外】
殿外日晷,未時末。(下午三點)
階下,還京的鑾輿已經準備好。
隨駕的臣工等待着。
戎裝的齊王擡起頭,看了看寢宮配殿緊鎖的殿門。
【29】【行宮-皇帝寢宮日內】
皇帝在屏風邊背面站立。
陳謹入內:陛下請起駕,大王在殿外恭候戍衛。
皇帝點點頭,向殿門外走去。
殿門內傳來了蕭定權的聲音。
蕭定權os:陛下!——爹爹!
皇帝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陳謹望向了內殿的殿門。
【30】【行宮-皇帝寢宮配殿日內】
蕭定權慢慢走到了門邊。
他想伸手推門,但又縮回了手。
隔着一堵殿門,他蹲跪了下來。
蕭定權:爹爹,就要走了嗎?
殿門外沒有迴應。
蕭定權獨自一人對着門,開始傾訴。
蕭定權:臣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爹爹。爹爹早上問臣,到底在想什麼。臣真的能夠說嗎?爹爹……真的想聽嗎?
殿門外沒有迴應。
蕭定權:大哥獲玉帶的事,如果堂而皇之登上了邸報。臣工面前,臣要怎麼再當他們的儲君?臣很惶恐。爹爹想誅的,是臣這顆心嗎?
殿門外沒有迴應。
蕭定權:李都督帶走天長衛,很多人都會覺得,是爲了節制武德侯吧?他是臣的親舅舅。這件事堂而皇之登上了邸報,明堂之上,臣要怎麼再當天子的儲君?臣很害怕。爹爹想誅的,是臣這顆心嗎?
殿門外沒有迴應。
蕭定權:爹爹的難處,臣懂,臣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可還是會有人,各懷心思,借題發揮吧?不管他們是揚棄臣,還是支持臣,那種亂局,臣都不想看到。臣很擔憂。爹爹想誅的,是臣這顆心嗎?
殿門外沒有迴應。
蕭定權:那個姑娘,臣真的很喜歡她。因爲她,臣第一次覺得,能當這個太子,真好。不是這個身份,怎麼遇得上她,怎麼配得上她?本來臣以爲,就算陸中丞和李刺史是故舊,只要臣誠心、臣努力,爹爹萬一憐憫了臣,那樣的話,臣就算折斷手臂,也會再拿起弓,和大哥爭到底。可臣沒有想到,李刺史是爲了天長衛來的。爹爹不會再恩允,他也不敢跟臣再有半分瓜葛吧?臣不想再奢求,爲了保全那個姑娘。臣也不敢再奢求,爲了保全自己。臣一夜沒有睡着,臣很慚愧。爹爹想誅的,是臣這顆心嗎?
殿門外沒有迴應。
蕭定權:其實這些都不要緊,臣想得最多的是——
他對着那扇門,滑跪到了地上。
(切)門的那一邊,空無一人。
【31】【行宮-皇帝寢宮外/配殿日外/內】
皇帝扶着齊王的手上車。
簾幕放下了,遮住了皇帝略無表情的臉。
齊王得意洋洋,環視了一圈四周。
四周的臣工和宮人們都低下了頭。
他的目光投向了寢宮配殿緊閉的窗戶。
(切)蕭定權仍然保持着對門跪地的姿勢。
(切)鐘鼓聲停。
御輦的車輪開始向外駛去,轆轆的車輪聲。
(切)蕭定權閉上了眼睛。
身後傳來了王慎的聲音。
王慎os:殿下,殿下。
蕭定權擡頭,他的眼中有未能妥善隱藏的淚水。
王慎:殿下,陛下沒有走。
蕭定權擡頭,窗戶已經被王慎推開一條縫隙。
王慎:是李刺史來了。啊,他還上了——
蕭定權驚異的神情。
【32】【行宮-皇帝寢宮外/御輦內日外】
御輦確實已經停下。
李重夔乘馬,在外戍衛。
稍遠處馬上的齊王同樣一臉驚詫地看着御輦。
(切)李明安坐在車內,皇帝的右前側(參乘的位置)。
皇帝手中拿着一份油墨尚未乾的新印邸報,和顧逢恩手持的那份調查報告,正在閱讀。
皇帝蹙眉:趙壅?
李明安點點頭:如果真是安平伯,那接着查下去的話,後面的人……
皇帝用手中的報告微微開啓了車窗,看了看車外一臉焦慮的齊王,他攥緊了手中的報告。
皇帝:明安。
李明安:臣在。
皇帝:你現在是軍人。不要忘記,兵不涉政,尤其是——朕的家事。
李明安愣住了。
李明安片刻後回答:臣知罪。
皇帝握住他一隻手:明安,朕能夠信任的人,只有重夔和你了。
李明安:臣不會辜負陛下。
皇帝點點頭,將邸報和報告書遞給李明安。
皇帝:你帶着這東西,到營裡去,告訴呂翰,再敢拖延,不用等到長州,(語氣轉凌厲)朕現在就會把他和趙壅明正典刑,再興大獄徹查幕後元兇!
李明安:臣遵旨!
李明安正準備下車,皇帝又喊住了他。
皇帝:明安,你一直在宮裡頭。這東西,你又是從哪裡得來的?
李明安愣住了:是……有人送來給臣的。
(切)車外,階下,內人行列的最後,一身內人裝扮的陸文昔擡起了頭。
(閃回9-18重新拍)
印局外,顧逢恩直接將供狀交給了陸文昔。
顧逢恩:中書令也好,控鶴衛也好,我們分開後,我會去引開他們。陸姑娘,請你千萬設法去趟行宮,李刺史會聽你的話。殿下安危,就全拜託給姑娘了!
(閃回結束)
(切)配殿的窗打開了,蕭定權站在窗內,望向御輦。
在內人裝扮的陸文昔眼中,他現在只是一個高高在上,距離遙遠的影像。
【33】【行宮-皇帝寢宮日內】
殿外日晷,夕照之下,寅時末(近午後五點)。
皇帝帶着李重夔入殿。
皇帝繞過了屏風。
皇帝:名冊都交出來了嗎?
李重夔:是。
皇帝放眼前望,屏風後的地上,仍然擺放着前晚的地圖,和滿地棋子。
皇帝彎腰撿起了一粒白子,終於長長舒了口氣。
李重夔:李刺史就在殿外。陛下——
皇帝:朕不見他了,跟他說,明天不要跟着回京,留在這裡處理好後事。
李重夔:是。
皇帝:讓人回去告訴逢恩,明天,好好考試。
李重夔:是。
皇帝:還有……
皇帝望着眼前地圖,沒有往下說。
李重夔沉默了片刻:臣這就去請,太子殿下。
【34】【行宮-皇帝寢宮外隱蔽處日外】
殿檐外傳來了暮鼓和歸鴉的聲音,華燈已初上。
李明安站在皇帝寢宮丹墀下側的隱蔽處。
陸文昔站在他的身旁。
李明安:一個女孩兒家,簡直無法無天!要讓人知道了,別說你,連令尊都要獲罪!
陸文昔:小女——
李明安:在宮裡頭,自稱小人。
陸文昔:小人聽說都督在這裡,沒有別的辦法,只好——
李明安: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陸文昔:小人說自己是登華宮的內人,逢齊王妃之命來辦差,他們查驗了牙牌就沒有多盤問。
(閃回9-26)
行宮宮門外,李柏舟的侍衛緊張地盯着每一個走過的人。
除了一列內人出示給守衛牙牌,然後捧着漆盒入宮們以外,並無異狀。
這列內人中,陸文昔站在最後,她向守衛出示了上書登華的牙牌。
(閃回結束)
李明安:你這膽子,怪不得令尊把你交給了我!你這身行頭,是從哪裡弄來的?居然還有牙牌?
陸文昔愣了,緊張拽着她腰間的荷包。
(閃回4-23重新拍)
陸文昔:殿下,這身衣服……
蕭定權:你先保管吧,日後到了宮裡,再還給我。
(閃回結束)
陸文昔沒有說話。
李明安看着她嘆了口氣:我要回營裡,你跟我出宮門。
陸文昔:是。
李明安離去,陸文昔欲跟上。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陸文昔的荷包從她圓領紫袍的裙帶上滑落。
【35】【行宮-皇帝寢宮日內】
殿內,皇帝翻看着剛剛遞上的請罪疏。
題頭:皇太子臣蕭定權誠惶誠恐,伏請……
字跡是一貫的俊秀和工整,一絲不苟。
盧世瑜os:臣教給殿下的書道,也不是用來做這種事的!
皇帝放下奏疏,嘆了口氣。
皇帝自語:君子死而冠不免。人要有體面,字,也是一樣啊……
李重夔:陛下,殿下在殿外等候昏定。
皇帝點點頭。
殿門打開了,蕭定權入殿。
李重夔和一干人等悄悄退後。殿內暫時只剩皇帝父子兩人。
蕭定權走上前,向皇帝行禮:陛下,臣——
皇帝等待着他的言辭。
皇帝:朕——
蕭定權說的卻是官話:臣恭請陛下聖安。臣請問,聖躬安和否?
皇帝:朕躬——安。
蕭定權始終垂着頭。
皇帝看着他,想說什麼,但始終無法出口。
數秒異常尷尬的沉默。
皇帝的視線停留在他的手臂上,終於打算開口。而蕭定權想結束這份尷尬,竟成了兩人同時開口。
皇帝:你的手——
蕭定權:陛下事務繁忙——
蕭定權:臣不敢打擾,臣先告退了。
在皇帝眼中,他的態度是冷漠的。
皇帝:……去吧。
皇帝看着他離開的背影。
(閃回9-29重新拍)
皇帝一腳已經邁出了宮門的門檻。
身後傳來的蕭定權的聲音。
蕭定權os:其實這些都不要緊,臣想得最多的是——在爹爹的心裡,我到底算是什麼?
皇帝下意識地拈起了剛剛帶出來那枚白子。
蕭定權os:爹爹想誅的,是我這一顆……
(閃回結束)
寢宮內,皇帝看了看手中棋子,再看看兒子的背影,如燙手一般,突然將那顆棋子又丟回了案面上。
【36】【行宮-皇帝寢宮日外】
宮門已經在眼前。
李明安:回去告訴令尊,事已無礙,不要輕舉妄動。
陸文昔:是。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荷包所在位置,發現空了,突然止步。
李明安:什麼?
陸文昔:小女——小人要回去——小人的一件東西,大概剛剛落在丹墀下頭了。
李明安:什麼東西,丟了就丟了,先走!
陸文昔:是絕不能丟的東西。李刺史請先行,小人已經認得路了。小人去找到就回來。
李明安:輕重緩急都——你和令尊的脾氣,怎麼都這麼——
李明安看看天色:閉門前,找不找得都得出宮!
陸文昔:小人明白。
【37】【行宮-皇帝寢宮外隱蔽處昏外】
暮色遲遲,歸鴉聲聲。
陸文昔一路匆匆前行,遇見人時步緩退避。
皇帝的寢宮在望。
從丹墀上走下的宮人,她們手中已經持起了燈籠。
陸文昔在適才和李明安一同站立過的丹墀下尋找,卻什麼都沒有找到。
她看了看已晚天色,大急,終於決定放棄。
天色昏暗,宮燈不明,白玉欄杆外視覺的死角。
急於出宮的陸文昔輕輕撞上了一人的右臂。
來人立刻護住了右手。
王慎趕上,看了陸文昔一眼。
王慎厲聲呵斥:大膽!
陸文昔緊張站定,看着最後一絲天光落了下去,周圍暮色四合。
閉宮門的鐘聲傳來了,她神情絕望起來。
王慎提燈照亮。
陸文昔看清,站在面前的是蕭定權。
他的左手上,拿着的正是陸文昔丟失的荷包。
陸文昔緊張而驚詫。
【38】【行宮-皇帝寢宮夜內】
皇帝仍在坐在案前,他在整理文件。
皇帝:重夔——
李重夔:臣在。
皇帝站起身,將文件遞給了他。
皇帝:這個,你看着辦吧。
李重夔:是。
皇帝離開前:還有……陸英的女兒,你讓人去查查生辰,叫人再報上來。
皇帝走遠。
李重夔回過神來,對着他的背影:臣遵旨。
【39】【行宮-皇帝寢宮夜外】
陸文昔低着頭。
蕭定權站在她的面前。
以王慎爲首的一羣宦官都圍了上了。
王慎緊張地:殿下,殿下不要緊吧?
蕭定權沒有回答。
王慎:你是哪處的宮人?!
陸文昔不知所措:小、小人是——
王慎:來人!
兩個宦圍了上來。
王慎:把這個無法無天的奴子,即刻送到主管女史那裡去,叫她嚴加管教!
兩個宦官已經圍近了陸文昔。
噤若寒蟬的陸文昔的身影。
陸文昔:——殿下!
(第九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