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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13

【1】【京師日外】

清晨的陽光投射。

幾道路口 交匯處的刑場上。

已經搭起了刑臺。

前往刑場的街道上,刑部的刑吏們正在往道路上灑細黃沙。

另一些刑吏則在懶懶散散地準備藁(草蓆)、砧(砧板)、鈇(斧鉞)之類的刑具。

早起的市民們感興趣地圍觀:今天要殺人?還是殺大官?

又不是金斧銀環,你又知道殺大官?

看旁邊樓上的監刑臺啊。監刑的要拿帳子遮住,那邊還在黃沙鋪道淨水灑街。那殺的能是你這種無名鼠輩嗎?

殺的官越大我越愛看,幾時輪到了李柏舟……

我可什麼都沒聽見。

我蒸餅去了,午時再來。

大家嫌棄地離開了口無遮攔的市民某,轉而開始仔細觀察周圍環境。

(切)刑臺前的酒樓已經臨時清空,二樓確實已經設置了遮蔽使用的貴重帳幔。

【2】【東府日內】

晨風鼓動了貴重的帳幔。

帳幔吹起,晨光透入。

金盆中的清水盪漾。

戴着玉扳指的手從盆中提起,點點清水落下。

蔻珠捧起巾帕,爲蕭定權拭乾雙手。

蕭定權的手指仔細整理着紅色朝服的圓領,和頜下樑冠的帶子。

【3】【刑部獄內】

晨光投入空着的木盆。

一罐水倒入了木盆中。

一雙手在仔細的洗臉,然後洗手。

用衣袖擦淨。

他的手指仔細地整理着衣領,掩蓋住脖子上鎖鏈留下的青紫僵痕。

陸文普的臉。

他的身後,一道獄門。

(切)獄門外。

獄吏甲嘲諷地:喝的水都不夠,還洗臉,這都逆着來,不愧是謀大逆的人。

獄吏乙:不知道的,還以爲這爺倆準備上朝去呢。

獄吏甲:上朝算什麼?這是要上天啊。

(切)獄內,陸英背靠着木柵。

陸文普從隔壁的監室伸過手去,幫陸英重新綰起已經斑白的髮髻。

陸英摸了摸陸文普垂下的衣袖:大郎,你覺得遺憾嗎?

陸文普:不——兒很害怕。

陸英重複:害怕啊?

陸文普:所以,不能讓人看出來。

陸英點點頭。

陸文普幫陸英結好了髮髻:爹爹呢,爹爹遺憾嗎?

陸英:爹爹,也很害怕。

陸英:爹爹怕,你們怨恨我。

陸文普沉默了一秒:阿晉走脫了,阿昔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這是好事情。所以爹爹放心,怨恨爹爹的,(他跪到了陸英身後)只會有兒一個人——

陸英的眼眶溼潤了,他轉身拍了拍陸文普的肩膀,笑笑:原來,還有這樣寬慰人的話。

(切)獄吏甲把弄着手上的枷鎖:好了,也是時候了,放他們——上朝去吧。

幾人上前,開鎖的聲音。

【4】【垂拱殿日內】

早朝的場面。

穿着朝服的蕭定權站在朝堂上,羣臣之首。

皇帝環視羣臣,語氣是沉重的。

皇帝:廷試已結,跟廷試相關的事情,今天也該硬着頭皮說說了。

皇帝:其實朕不說,想必諸位也早聽說過了、散佈過了、議論過了、哀慟過了、(提高了聲音)彈冠相慶過了!

羣臣垂首:陛下——

皇帝:對,就是陸英的事情!

皇帝:陸英——是個廉吏,抄他的家,只用了不到半天,因爲家無長物。陸英——還是個幹吏。(從一旁拿起一本書)這是他在蜀地任上寫的《茶馬論》,朕看過,也已經下詔,由內府雕版刊印。屆時,希望諸位也能好好讀讀。

羣臣不語。

皇帝:御史臺衝撞首次廷試——他也是無心之舉。畢竟臨時改時是禮部的責任——何尚書,不要急着替自己擇清!

正準備動作的何道然咳了一聲悻悻住口。

皇帝:可朕還是要殺他,爲什麼?

皇帝看了站在東邊下側的蕭定權一眼。

蕭定權面色凝重,無語。

皇帝:因爲他確實有罪!事上不坦誠是罪!治下無威儀是罪!謀大而輕採信是罪!任重而力不足是罪!有行之心是罪,無心之行也是罪!

皇帝:身爲風憲長官,掌國家一切風紀法度事,卻因爲能力不夠,到頭來帶頭破壞了風憲。——這樣空有好心卻辦壞事的臣子,朕,厭惡之極!

皇帝示意陳謹。

陳謹:前任御史中丞陸英衝撞破壞國典,以謀大逆罪,英及長子文普斬立決。

蕭定權咬牙。

陳謹:——長女官沒爲奴,次子充軍,以戒效尤。

蕭定權的臉色白了一瞬,他想說什麼,但終於忍住沒有開口。

李柏舟鬆了口氣。

何道然面色彆扭。

張陸正故作輕鬆。

滿朝臣子各懷心事。

皇帝:好心辦壞事要殺要罰,更不用說壞心辦壞事的!在座諸位,自詡沒有陸英清廉、沒有陸英實幹、沒有陸英忠心,卻幹出和陸英一樣之事的話——

羣臣跪地:臣等不敢!

皇帝:——朕豈止,厭惡而已!

羣臣伏首。

皇帝看着蕭定權:太子一樣記着朕的話——監刑,你去吧。

蕭定權面色蒼白,擡頭與皇帝對視。

皇帝的目光是冰冷地:還想等什麼?這已經是結論了。

【5】【趙王府日外】

一身白衣的陸文昔,只穿着一雙襪子,從窗口輕輕翻到了院中。

步步前行,暫避於假山、花叢後,觀察到左右無人。

她終於匆匆向已在眼前的後門走去。

幾個內人從門側出現在她的面前:五大王鈞命,請姑娘回府。

行蹤敗露,陸文昔索性繼續向門外走。

幾個內人互看一眼,準備一齊上前將她制服。

陸文昔從髻邊拔下了一隻銀髮簪,向內人們亮出,簪柄已經被磨利。

內人們繼續迫近。

陸文昔將髮簪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我會回來。

內人們繼續迫近。

髮簪加力,陷入了皮膚之下:我不畏死,更不會脫跑讓主人爲難。

內人們繼續迫近。

髮簪接着加力,鮮血涌出:讓我去吧。

內人們看見了她身後的來人,終於停止逼迫,退後了幾步。

陸文昔警戒地轉身。

趙王從後門外現身,看着她手裡的簪子。

趙王的語氣溫和:姐姐,這東西不該這麼用的。

陸文昔一瞬羞愧的神情,但依然緊緊捏着髮簪。

趙王:姐姐放下——我陪姐姐一起去。

陸文昔懷疑的目光。

趙王:是真的,外頭,車已經準備好了。

陸文昔猶豫之際,趙王上前。

趙王輕輕拿掉了她手中的髮簪,丟到了一旁草中。

趙王:來,我們走吧。

陸文昔突然:五大王爲什麼要這麼待我?

趙王猶豫了一瞬:那天在盧尚書府上,我不應該說那麼輕浮的話的。

(閃回)盧府池塘邊,趙王:姐姐出身書香門第,因爲家門有變,才流落此間。(閃回結束)

陸文昔眼中有淚,淡淡一笑。

趙王看着她脖子上淌下的血痕和裙下未穿鞋的雙腳:對不起。

【6】【京師日外】

刑場上樹立的高大標杆。

日影轉移,杆影漸短。

趕來觀看的市民已經聚集起來。

陸英和陸文普從囚車上被帶下,摘掉了枷鎖。

刑吏引他們走上向刑臺的兩張草藁。

陸英經過一旁站立的張陸正,止步。

陸英:現在我說,想聽聽家鄉鶴唳的聲音,你會取笑我嗎?

張陸正搖頭:我不會笑在臉上的。

陸英笑笑:這樣,我已經很感激了。

張陸正:過去,座師總說,讓你我相互扶持。

張陸正:可他又說,我不如你多了,是要你來扶持我。

陸英: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二十?二十五年?

張陸正:你見到他老人家——告訴他,是他錯了。

張韶筠從一旁突出:文普兄——文普兄——我一直以爲,朝廷只是嚇唬嚇唬你,沒想到還是真的——

張陸正蹙眉:蠢貨。

張韶筠:我不該推你下水的,我也不該笑話你的,可誰能料到會這樣啊?都這時候了,你就別把我記在心上了——

張韶筠幫陸文普拍掉了袍子上蹭的灰。

陸文普看看他,無話可說。

張陸正咳了一聲:犬子是不及令公子,可犬子還好好活着。所以這麼多年,我到底和你爭的是什麼?

(切)一輛便車從他們面前駛向刑吏清過道的監刑樓。

張陸正立刻迎了上去。

刑吏推走了陸英父子。

【7】【監刑臺日外-晏安宮夜內】

二樓,蕭定權已經入座,四周的簾幕遮住了他的身影,也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只能看到刑場上影影綽綽的影像。

顧逢恩揭簾而入,站到了他的身邊,看着刑臺上的陸英父子。

顧逢恩:殿下的請求,陛下沒有首肯吧?

(閃回)昨夜殿內。蕭定權視線。

皇帝:朕不知道,你哪兒來的膽量和信心,跟朕提這種要求?朕要是不答應,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蕭定權:臣沒有——因爲臣相信陛下會恩准。

皇帝:既然你這麼自信,朕也沒有現在就駁回的必要。結論等着明天早朝再公示,今晚不會睡不好吧?

蕭定權:如果有榮幸再參乘,臣會恪盡職守守護陛下,絕不會再度失儀。

皇帝看着他笑笑:你是朕的兒子,就算又睡着了,朕還會真的怪你嗎?(閃回結束)

蕭定權搖搖頭,臉色蒼白。

顧逢恩:不答應就說不答應,何必差殿下來幹這種事?

蕭定權依然不語,他也沒有把握,十分緊張。

張陸正隔簾請示:殿下,午時已經到了。

蕭定權看看眼前案上的寫着“決”字的令牌。

蕭定權再看看皇宮的方向:還沒有散朝吧?再等等,再等等。

張陸正:臣遵旨。

【8】【李柏舟府日內】

一雙綠色的繡鞋被放到了車下的地面上。

車簾被打開,陸文昔擡眼。

眼前是熟悉的黑漆大門。

陸文昔疑惑了:這裡——

車旁的趙王下馬,準備伸手去攙扶她:長州刺史府上,姐姐來過的吧?

李夫人從門內迎了出來:昔兒,昔兒——

趙王:人,我就交給夫人了——

陸文昔避開了趙王的攙扶,怒而質問:爲什麼騙我?!

趙王:一世還長,你還得活下去,這種事我不能讓你看到!

陸文昔擡頭看看日色,跳下車,義無反顧地向刑場的方向跑去。

李夫人:昔兒!

趙王看看遺落在車前的繡鞋,對李夫人搖搖頭,沒有阻攔。

【9】【垂拱殿宮日內-晏安宮夜內】

李柏舟一人垂首站立於羣臣之首。

皇帝坐在寶座前,望着仍然跪拜的滿朝臣工。

滿朝臣工已經跪不住,有人開始躁動,偷偷張望。

陳謹也看了看殿外天色,悄悄提醒:陛下……

皇帝:派去的敕使回來了嗎?

陳謹低聲:還沒有,殿下還在等……

皇帝望向殿外的天空。

(閃回)昨夜殿內。皇帝視線。

蕭定權:臣會等,陛下的恩典。

皇帝:明天散朝之前,你大可先懷抱一線妄想。只是朕有些奇怪,這一次,你爲什麼會這麼自信?

蕭定權:因爲這次,臣不會白要恩典,臣一定會下場,回報給陛下,和家國的。

皇帝:朕說過,不喜歡你哭喊吵鬧。但你現在的辭令和態度,更加令朕厭惡啊。

蕭定權:爹爹就算厭惡,也請相信臣一次,讓臣證明給爹爹看。

皇帝:雖然朕很想處罰你,可是既然不會給你任何機會,處罰又何必呢?——陳常侍,取朕新配的帳中香賜給太子。加了沉香和鵝梨汁兩味,可以助眠。

蕭定權接過的一隻小小錦盒:謝陛下,但臣不會用的。

(閃回結束)

皇帝:散朝,鳴鐘吧——

【10】【刑場日外】

日影轉移,投射在陸英身上。

二人已經不安而疑惑。

刑臺下的市民們已經有騷動。

市民某:時辰早過了,到底還殺不殺啊?我竈上還蒸着餅呢!

(切)刑吏上臺來對張陸正低語。

張陸正:殿下,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了。

蕭定權滿頭都是汗水。

風過簾動。

顧逢恩敏感地吸了吸鼻子。

顧逢恩:鵝梨汁?殿下什麼時候換新的薰香?

蕭定權瞥了他一眼,還是沒有回答。

鐘聲悠長響起,至刑場處尚有餘韻。

蕭定權如遭重擊,看向了皇宮的方向。

顧逢恩:已經散朝了。

蕭定權目詢顧逢恩。

顧逢恩搖搖頭:什麼都沒有公示。敕使一直在等着回宮復旨。

蕭定權沉默了一秒:逢恩,你下去。如果她來了,攔住她,不要讓她看到。

顧逢恩點頭,離去。

蕭定權顫抖的手拿起了令牌。

張陸正向刑臺的方向點點頭。

斧鉞舉起,在陽光下閃着耀目的光。

蕭定權閉上了眼睛。

【11】【京師日外】

一聲清脆的鶴唳聲。

通往刑場,黃沙鋪道的路面上。

一串長長的足印。

前方標杆已經展眼可見。

奔跑中的陸文昔白衣飛揚如鶴羽。

她彷彿聽到了什麼,驚愕地仰首。

長空浩渺,空無一物,日光刺目。

她的體力已到極限,一陣暈眩後,終於跌倒於塵埃之中。

【12】【垂拱殿日外】

臣子們已經散朝。

他們一邊錘着腿,三五成羣悄悄議論:這回陛下可是動了真章了啊……

李柏舟面帶冷笑,依然走在羣臣的最前面。

宦官某追上:中書令——

李柏舟止步:告訴娘娘,陸英,已經無礙了。

宦官愣了片刻:娘娘也有話,讓小人告訴中書令……

【13】【京師日外】

陸文昔回過神,眼前是馬蹄。

順着馬蹄向上看。

馬上穿朝服的李明安也看着狼狽之極的陸文昔,她赤裸的雙足已經染滿鮮血和塵泥。

李明安:你上哪裡去?

陸文昔不語,奮力爬起,繞過李明安跌跌撞撞繼續前行。

李明安於她身後:已經不用去了,令尊和尊兄——

陸文昔前行:養生喪死——我要去——

李明安:剛剛又被帶回刑部了。

陸文昔再度虛脫跪地,對着天空仰起了頭。

她的額頭上滿是汗水。

她的神情,疲憊大於驚喜。

長空之下,個人渺小如螻蟻。

【14】【監刑臺日外】

刑臺已空。

不滿的市民們也已經漸漸散去。

風動簾幕,蕭定權額上的汗漸漸止息。

顧逢恩抽出一塊手帕遞給他:這鬧的又是哪出——所以陛下到底爲了什麼?

蕭定權沒有接,虛脫一般癱倒在椅子上:爲了,罰我——

宦官某向蕭定權跪下:小人恭喜殿下!

蕭定權臉上並無欣喜地神情:我已經,盡力了。她在,哪裡?

【15】【李明安府日內】

陸文晉從內室跑出,一頭撞進了剛進門的陸文昔懷裡。

陸文晉哭:姐姐!姐姐!你到哪裡去了?

陸文昔喜出望外緊緊摟住了他:阿晉!

她擡起頭望着李明安,淚目:世伯?

李明安:你這幾天不知哪裡去了——你義母也沒處告訴你。

陸文昔:小女在……世伯,小女的爹爹又是爲了什麼?

李明安看着她:國家大赦。你姐弟二人已獲赦免,令尊的斬立決——

陸文昔捂住了陸文晉的耳朵。

李明安:——改成了斬監候,留待秋後再執刑。

陸文昔臉色蒼白,但隨即:還有,半年時間。

李明安點點頭。

陸文昔:世伯,爲什麼會突然大赦?

李明安看她一秒:散朝之後,登華宮貴妃奉陛下之命,直接讓宗正寺造了玉牒。

(閃回)宦官某對李柏舟:娘娘也有件事,要告訴中書令。(閃回結束)

李明安看着她:——太子殿下馬上就要迎娶太子妃了。

陸文昔一怔。

李夫人也看着陸文昔:啊?是誰?不會是——

【16】【監刑臺日外】

隔着一道簾幕,張陸正向蕭定權下跪。

張陸正喜出望外:殿下,臣女雖寢陋,定會和臣一樣,盡心竭力,輔佐殿下。

蕭定權沒有回答。

顧逢恩看着張陸正:陛下還是恩允了。看來到頭來,還是輪到他,扶持了陸英一把啊。

蕭定權沒有回答。

【17】【晏安宮夜內-監刑臺日外】

昨日黃昏。

着正式常服的蕭定權入殿。

蕭定權向皇帝鄭重地行禮。

皇帝:你是來請罪的嗎?——你答應過朕,不會插手這次的事情。

蕭定權:不,臣是來,求陛下賜婚的。

皇帝:賜婚,你想選太子妃?

蕭定權:是。登華宮貴妃跟臣說過,刑部尚書的長女公子,年已標梅,淑德賢良。臣心甚嚮往。

皇帝:你想娶的,是張陸正的女兒?

蕭定權:是。

皇帝看了蕭定權良久,冷笑:這就是你的辦法——不能違背朕的要求,又想免陸英之死,只有國家大赦。你娶張陸正之女,不但暫救了陸英,還可以避免刑部與中書省合流。

皇帝看了他片刻:——你好大的膽子。朕該說,你是天真,還是愚蠢?

蕭定權平靜地:爹爹,不是這樣的。

皇帝:給朕足夠的理由。

蕭定權:因爲臣愛慕她。

皇帝嘲諷地:你知道她是什麼人,你會?

(切)蕭定權起身,揭開了簾幕,下樓,樓下,他對着陽光擡起了頭。

(閃回)刑部衙門外,陸文昔露出的仇視的眼睛。

橋頭,陸文昔埋頭抱膝哭泣的形象。

盧府屏風上,陸文昔抱着披風跑遠的身影。

蕭定權:一樣的畫,你也幫我畫一幅吧。我要——一雙鶴啊。(閃回結束)

【18】【空鏡】

白日的東府,案上展開的畫卷。

畫心從上到下,其餘一切都已經完成。

(特寫)畫面上,依然的獨鶴。

蕭定權os:對,我沒有見過她。但我,愛慕她。

【19】【垂拱殿日外】

皇帝背手站在垂拱殿檐下。

李重夔站到了他身後。

皇帝:人還活着?

李重夔:是,朝鐘響過,斧鉞都舉起來了,殿下還是臨時改命,又多等了半個時辰。

皇帝笑笑:你說,他到底是孤勇,還是愚蠢?是精明,還是天真?

李重夔:臣愚鈍,不能揣摩殿下深意。臣只知道,拋開陛下說的任一樣,陸中丞就早已經不在了吧。

皇帝:果真這樣,只能說,他不值得太子這麼做,太子也不值得朕這麼做。那,死了就死了吧。

李重夔無語。

皇帝:也派人往長州,把婚事報知顧思林吧。

李重夔:是。

皇帝臉色陰沉:最後還是——遂了他的心意。

李重夔:殿下冠婚相連,武德侯在前線,應當也會更加安心——爲國效命吧。

皇帝看着散朝臣子們的背影:他盡力不盡力還在其次,要緊的是眼下——朕也一樣不願意看到,吏刑兩部,和中書省合流。

(切)杜蘅從後方越過了李柏舟,向他一笑,不語徑自離去。

李柏舟望着他的背影,鐵青的面色。

皇帝os:太子,朕多希望他只是天真,也多希望他只是,因爲喜歡那個姑娘。

【20】【東府日內】

陸文晉從陸文昔的懷裡伸出的頭。

李夫人愕然:張尚書的?

李夫人看看陸文昔的臉色,對李明安責怪示意:嗨,你啊——

李明安:說給她聽無妨。她也應該清醒了——

陸文昔:小女早就明白了。

李明安:你明白什麼?

(閃回)陸文昔看着車窗上蕭定權的影子。

陸文昔:是臣無知,是臣無恥。臣明白了——(閃回結束)

陸文昔平淡地:從此蕭郎——是路人。

被她緊緊抱在懷裡的陸文晉奇怪地擡頭:姐姐,我喘不上氣來了。

李明安略帶憐憫地嘆了口氣:夫人,還好我們,沒有女兒。

【21】【張陸正府日內】

隔着花窗。

張韶筠欣喜若狂的聲音傳出:太子殿下是我姐夫!我姐夫是太子殿下!我是——哎喲!

門開了,張韶筠摸着手走出:大喜的日子還打人?

窗上張念之(張陸正長女)的影子。

張陸正os:臣參見太子妃殿下!

影子動了:爹爹這是做什麼?

張陸正os:殿下,臣一門今後全仰庇於殿下了。(他的聲音哽咽)爹爹的——好女兒……

張念之溫柔而惶惑的聲音:可是兒——什麼都不懂……

張韶筠隔窗陪着無淚的哭喊:姐姐啊——太子妃殿下——

【22】【晏安宮夜內-外】

通明燈火透過花窗,窗外宦官內人垂頭侍立。

趙貴妃笑語傳出:殿下這樁好親事,也有一半算是妾成就的了。

(切)殿內,鋪陳的家宴。

皇帝居中,靚妝的趙貴妃仍在坐在他的案旁。

蕭定權居東側下位。

西側對面是趙王。

席上仍然有魚,蕭定權和趙王面前的都還原封未動。

蕭定權平淡地笑笑:臣謝陛下,謝貴妃。

趙貴妃:大禮什麼時候舉行,打算好了嗎?

陳謹:娘娘,禮部要做預備,親迎禮在三旬之後——玉牒明日就能夠下達了。

趙貴妃笑:既然婚禮,是不是也該搬回來住了?殿下昏定晨省天天是走慣了,難道要新婦跟着起早摸黑一起嗎?

皇帝:這事——(看了看蕭定權的反應)——今天先不說。

趙貴妃悻悻住口。

趙王見機:移不移宮,臣都預先恭賀殿下。

蕭定權向他點了點頭:多謝你。

趙貴妃笑:媒是妾最先做的,親是你爹爹許的。他出了什麼力,無功受祿?

蕭定權望着趙王,再度:多謝你。

趙王微笑着搖搖頭。

皇帝看着二子,輕笑哼了一聲。

趙王向蕭定權舉杯:殿下,大喜的日子,不浮一白嗎?

蕭定權微笑:我不能飲酒。

皇帝看看他:不是說太子吃不了魚嗎,怎麼又預備了?

趙貴妃有了一絲遲疑,尷尬地笑了笑,正準備開口。

宦官甲入殿:陛下,大王在殿外,求見。

殿內空氣一秒沉默後。

皇帝的語氣開始不善:朕說過,離京之前不許他再進宮。

趙貴妃低頭:是。

皇帝看看案上的魚:是你讓他來的?!

趙貴妃低聲:陛下,不知道以後還見不見得到,妾想——

皇帝冷笑:你想?!

(切)殿外,站立等候的齊王聽見了金箸重重摔地的聲音。

皇帝的聲音:你們一個個都這麼會想,還要朕的旨意幹什麼?!

齊王焦急地神情。

趙貴妃請罪的聲音:妾知罪,陛下有旨,妾不敢私會大郎。可妾是他的娘,就算不說話,家宴上,就讓妾看着他吃兩口他喜歡吃的東西再走吧……

皇帝冷笑的聲音:貴妃忘了,當初太子一樣沒有進宮的事情了嗎?

齊王的臉色驀然改變,頹然低語:娘。

(切)殿內,蕭定權的臉色同樣蒼白,呼吸困難。

趙王已經陪趙貴妃一同跪地。

蕭定權的目光掠過皇帝、跪地哭泣的趙貴妃和垂首的趙王、案上的魚,他慢慢放下筷子起身。

蕭定權:是臣叫大哥來的。

趙貴妃詫異地看着他。

蕭定權:爹爹,臣的婚事既定,也想讓大哥一道來……高興一下。

皇帝看着他:真的是你?

蕭定權:是。

皇帝停頓了一秒。

皇帝:那還是你出去親自通報他,叫他明天天明就走吧。

趙貴妃無奈地默默垂淚。

皇帝面無表情:去時終需去。太子還記得,答應朕的話嗎?

蕭定權悲哀地望着皇帝:臣遵旨。

【23】【晏安宮夜外】

蕭定權和齊王並立在殿檐外的晚風中。

齊王:先賣惠而不費的人情,現在又想看我的笑話嗎?

蕭定權:入門各自媚——大哥,你真是被寵壞了。忘了我們的爹爹,是天子。

齊王沉默一秒:我知道。不懂的人,忘了的人,一直是你吧?

蕭定權沉默。

齊王:罷,我反正明天就走了,何必再跟你說這些小孩子氣的話。

月色下,宮牆外,柳枝浮動飛揚。

蕭定權:大哥,要走的,不止你一個。見不到最後一面的,也不止你一個。

【24】【李明安府夜內】

窗外晚風浮動,月光下柳枝擺動,庭院裡過絮的影子。

陸文昔輕輕哼唱的聲音:楊柳青青着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陸文晉os:姐姐,這說的是什麼意思?

陸文昔os:是離別的意思。

陸文晉os:什麼是離別?

陸文昔os:爹爹說,相濡以沫,是在一起。相忘於江湖,就是離別。

(切)室內,陸文昔抱着陸文昔,正在拍着他哄他睡覺。陸文晉已經有些睡眼惺忪。

陸文晉:那爲什麼要折柳枝?

陸文昔:因爲總有人想不明白,不需要什麼幸事,只是不想和自己的親人分開。這時候,就會用柳枝勸他們留下來,不要離開太久。

陸文晉揉眼睛:姐姐,我們要離開了,對吧?

陸文昔:對,我們就要離開了。

【25】【刑部大獄夜內—李明安府夜內】

楊花飛過刑部大獄的木柵。

陸英向着窗外明月擡起了頭。

陸文普:爹爹,李刺史一定會照顧好他們的。

陸英:嗯——

陸文普:如果能夠,再見一面就好了。

陸英:相濡以沫,何如相忘於……

一人影向着監室的方向走去。

(切)李明安和李夫人在窗下。

李明安:都已經說好了嗎?

李夫人:說好了,明天跟着我一道走。

李明安點點頭:有勞夫人了。

李夫人:怎麼這麼急?想辦法讓他們和陸中丞再見一面不行嗎?

李明安搖頭:小的這個,是齊王送的人情。大的這個,是趙王送的人情。兩個皇子已經夠麻煩了,再跟東宮扯上一點干係的話,任上,我想去都不用去了。

李夫人:東宮?你還在擔心昔兒對他——

李明安:不,我擔心天命。齊王出京,東宮和刑部聯姻,這是陛下想對,中書令動手了。

(切)空鏡,夜空中的明月,浮雲流過,遮月。

(切)刑部獄內,月被雲影所遮,李柏舟在遠處的陰影下,他的手裡握着一封紅頭軍報,正默默地打量着陸英父子。

李明安os:冠禮、會試、移軍、邸報、廷試,(伴隨每次事件時,李柏舟跋扈態度的鏡頭)陛下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子華兄的命現在是籌碼,全看未來半年,東宮和宰相,誰能夠扳倒誰了。

獄內,李柏舟向刑吏囑託了幾句後,突然轉身,面色陰鬱,憤憤離去。

(切)李夫人:可惜你也不能跟東宮沾一點干係。不然,倒還可以幫子華一把——

李明安:這次子華出事,東宮全程袖手。盧尚書、陸子華都倒下了,又馬上拉攏了子華的宿仇作支撐。天心固然難測,可現在更難猜的,是東宮的心思了。

李夫人:要是那邊,有個能透出點實情的人就好了。

李明安:夫人是在說笑嗎?東宮自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親近者無非是盧尚書和嘉義伯兩人。

李明安起身:子華兄吉凶,只有留待天命了。

李夫人嘆氣:我自然是在說笑。

李夫人也起身,幫他整理衣襟,披上披風:這就要回營裡去嗎?

李明安點點頭:我們邊城再見。

李夫人:大人一路小心。

李明安向外走了兩步,又轉回。

李明安:夫人,白天我說,幸好我們沒有女兒——

李夫人:無所出,這是妾的罪過。

李明安搖頭:我是在感謝夫人,其實應該說,是幸好我們沒有兒女啊。(他握住了李夫人的手)我將來若有子華兄那一天,那哪是兒女,簡直是——(插入鏡頭:摔在馬下的陸文昔,她滿腳的泥和血)前世冤孽啊。明天一早,趕緊走吧。

【26】【丹鳳門日外】

東方初白,聲聲晨鐘迴盪。

已經更換了戎裝的齊王于丹鳳門前下馬,在宮門前,朝着宮內的方向跪拜叩首。

齊王站起了身,吩咐姜尚宮,言語誠摯。

齊王:尚宮。我娘,就拜託給尚宮了。

姜尚宮點頭:大王放心。

齊王認鐙上馬,引領着數名侍臣,回望了一眼九重宮闕,跨馬絕塵而去。

【27】【登華宮日內】

早餐案上的盤中,是一段昨晚的魚。

一雙筷子挑着刺,將刺整齊的排列在一旁。

主案上趙貴妃的飲食皆完整,一動未動。

她呆坐地看着趙王慢慢吃魚的模樣。

趙王:娘娘,這魚好吃——

趙貴妃沒有回答他。

趙王:是外公送來的吧——

趙貴妃沒有回答他。

趙王:娘娘也用些吧。

門外傳來姜尚宮的腳步聲,

趙貴妃:他走了?

姜尚宮:是。

趙貴妃的語氣還算平淡:早起天還涼,他穿得少不少?

姜尚宮:不多。

趙貴妃拿起了身邊一件未完成的男子的道袍,再度縫製起來。

針刺破了她的手。

趙王急忙放下了筷子,上前去捧住了她的手。

趙王:娘——

趙貴妃冷冷地甩開了他:放肆!

趙王無辜的眼神,投轉向一旁的姜尚宮,他不自覺地撓了撓手腕。

姜尚宮看了他一眼,嘆氣。

【28】【春明門日外】

兩輛車駕緩緩駛出了春明門。

第二輛車上,陸文昔打起車簾外望城門,她的懷中抱着陸文晉。

她回首環望四顧。

她看到了遠處停留的一騎,騎士頭上罩着風兜,遮住了臉,但明顯是望向她的方向。

在他的視線中,陸文昔平靜地放下了車簾。

車駛出了春明門。

(切)騎士在馬上看着車離去。

【29】【東府日內】

滿桌精巧的瓶罐、小金勺、小天平、香漏。

顧逢恩在收拾起前度和蕭定權一起調製的梅花香。

顧逢恩:密封起來,存放時間越久越好。畢竟,梅花香自——

蕭定權沉默一秒:香自你身上來——你看到了嗎?

顧逢恩:是,她和小陸公子都已經隨長州刺史赴任了。

騎士適才穿過的披風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蕭定權:你確信嗎?

顧逢恩:我親眼看着他們出城的。

蕭定權:真的已經出城了?

顧逢恩:你這麼擔心,親自走一趟不就好了?反正今天起得這麼早。

蕭定權:去時終須去,再三留不住。——我答應過陛下,此生不會再與她有半分瓜葛了。

顧逢恩沉默,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始擺弄香器:我幫你收起來啊,以後咱們一起開。

【30】【京郊日外】

城門已經不可見。

李府的兩輛車停在爲芳草埋沒的古道邊。

車旁站着身穿青衣裋褐的僕從。

前方是遠芳古道,晴翠青山,靉靆輕嵐。

【31】【京郊日外】

古道邊幾株巨大的柳樹下。

陸文昔看了看距離足夠遠的車輛,她手中是一個不大的包袱。

蹲下身,幫陸文普整理好了衣服。

陸文昔:你要乖乖地聽夫人話。夫人待你雖然好,但是別人家不是自己家,不要再耍脾氣,大人和夫人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千萬別給人家添麻煩。

陸文晉:姐姐,我聽話的。

陸文昔:還有,要好好讀書,寫字。下次姐姐見到你,想看你寫出和哥哥一樣的字,好不好?

陸文晉點頭:我寫給姐姐看。

陸文昔看了看陸文晉嘴裡的牙,有點哽咽:糖要少吃,不然換了牙也不好看。

陸文晉:姐姐,你要去哪裡?姐姐爲什麼要離開我?

陸文昔哽咽:因爲姐姐就是想不明白,姐姐要回去等着爹爹和哥哥,然後一起來接你——我們一家人就再也不分開了。

陸文晉點點頭。

陸文昔:你乖乖站在這裡不要亂走,等着夫人來找你,姐姐——

陸文昔回頭看看車駕,拿起包袱毅然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陸文晉:姐姐,等等——

陸文昔回過頭。

陸文晉已經跑到了一株柳枝垂地的柳樹下。

他攀上地面一塊石頭。

在石頭上踮起腳,奮力地攀摘着離地最近的柳枝。

陸文晉抓着一把柳條跑回陸文昔身邊,將柳枝一根一根遞給陸文昔:姐姐,你和爹爹,和哥哥要早來,早早就來。

陸文昔一把將陸文晉抱在了懷裡,淚如雨下:好,到時候姐姐連車都不坐,騎馬過來接你。

【32】【京郊日外】

李夫人打開車簾:帶小孩子去解個溲,怎麼這麼久兩個人都沒回來?差去找的人也沒個——

僕從甲抱着陸文晉匆匆跑回:夫人,只找到了公子。

盧夫人吃驚:姑娘呢?

僕從甲搖頭:不見了。

盧夫人:你姐姐呢?

陸文晉看一眼衆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姐姐,和我分開了。

盧夫人大急:她能夠走多遠,所有人都趕緊去找啊!

幾個青衣的僕從答應着,跨馬向野外的方向分別奔馳而去。

一做僕役裝扮者策馬向城門馳去。

【33】【京郊日外】

齊王一行驅馬前行。

齊王突然勒繮繩放緩速度回首,看着一個匆匆前行的,與陸文昔裝扮相似的姑娘的背影。

齊王:這裡怎麼會有女子,又不乘車,又不坐轎……

話音未落,僕役裝束的騎者徑直從一羣人間穿過,向女子追逐而去。

塵土飛揚。

親衛甲大怒:大膽豎子!膽敢衝撞……

騎者追逐到女子面前,回望一眼,女子並非陸文昔。

騎者速度未稍停,徑直策馬而去。

親衛甲怒:大王,需不需我們去——

齊王想了想:算了,我們正是,下架的時候呢。

【34】【京郊夜外】

暮色從四面壓來。

李夫人拉着陸文晉,站在車外翹首以待。

僕從甲迴歸:夫人,到處都不見蹤影。

李夫人大急:她一個女孩子,現在家也沒了,能夠上哪裡去呢?

僕從乙迴歸,奉上一個包袱:夫人,姑娘沒有找到,但在那邊樹上找到了這個——

李夫人打開包袱,臉色改變。

僕從甲看看漸晚天色:夫人,現在怎麼辦?

李夫人看看天色:你回去,在京裡接着找。我們——先走吧。

李夫人握着包裹中陸文昔換下的女裝,忍不住掩泣:真是——前世冤孽啊。

【35】【趙王府夜內】

幾份盧世瑜的奏疏還放在桌上,案上未臨完的帖。

帖上詩句:翠靨自蹙眉自青,天與聘婷畫不成。惱道春山亦擱筆,怪渠底事學……

一雙女子的手打開了一個小巧的瓷罐子,裡面是半透明的膏狀藥物。

另一雙男子的手拉起了衣袖,沿着手腕是一圈紅疹。

女子的手幫他在紅疹上塗藥。

姜尚宮:五大王跟太子殿下一樣,一吃酪乳、魚蝦這些東西就發疹子。

趙王:春天了,是又要厲害一些。

姜尚宮:那爲什麼非去吃它?

趙王一閃而過的落寞表情:是大哥喜歡吃的東西——我想讓娘娘高興些。

姜尚宮嘆了口氣:拿來的藥記得吃。

趙王:我不喜歡吃那個。

姜尚宮:不吃,回頭手指頭腫了,又有幾天寫不了字。

趙王:反正盧尚書也不在了,寫了給誰看啊——倒是姐姐,爲了賤恙,這麼晚還出宮來。

姜尚宮收起藥罐,笑:娘娘身邊的那些纔是姐姐,小人已經是姐姐的娘了……

趙王恢復了常態,拉住她衣袖嬉笑:尚宮是大姐姐,她們只是小姐姐。

姜尚宮笑笑。

趙王:身上的,姐姐不幫我塗了嗎?

姜尚宮扯回衣袖:這麼大的人了,讓你的小姐姐幫你塗吧。

趙王看向窗外:有一個小姐姐,不知道已經走到哪裡了?

內人甲入室:五大王,有客求見——

趙王:什麼人?

內人甲:他說是——李刺史府的僕役。

趙王疑惑的表情。

(切)身穿僕役裋褐的陸文昔,手裡拿着另一隻包裹,站在門外。

【36】【晏安宮夜內】

皇帝在吃晚飯,已近結束。

蕭定權向皇帝行禮:臣恭請陛下聖安,臣請問——

皇帝:朕躬安。

皇帝放下了手中碗筷,眼神向稍遠處的一道羹湯望去。

陳謹正想動手。

蕭定權已經先上前,取金碗和調羹開始盛湯。

皇帝:太子睡得還好嗎?帳中香,還要的話,問他要去——

蕭定權將羹湯奉上:臣不需要,但是逢恩——

皇帝:現在輪到他睡不着了?

蕭定權笑:他只是閒得無聊。

皇帝:陳常侍,把方子直接給太子。

陳謹:是。

蕭定權:臣代逢恩,謝陛下。

蕭定權欲跟隨他離開。

皇帝:三郎,有件事,要問問你。

蕭定權疑惑止步:是。

皇帝:禮部今天跟朕提起——延祚宮是早已經修好了,你的婚禮,是在延祚宮(用湯匙點了點放下的一隻瓷碗),還是在報本宮(點了點剛剛盛羹湯的金碗)——

陳謹聞言,緊張地望向蕭定權。

蕭定權面色改變:臣——

皇帝:一句話,你想搬回來住,還是不搬回來?

蕭定權:臣想……(他注意到了皇帝也在敏感地等着答案,所以改口)臣全憑陛下做主。

皇帝向眼前的兩隻碗,伸出了勺子。

蕭定權緊張的握拳。

皇帝的勺子從半途撤回,又丟在了桌上。

皇帝:那就看後日廷議——你先跟着他去吧。

【37】【趙王府夜內】

趙王驚奇地看着陸文昔:姐姐,不是跟着李刺史離京了嗎?

陸文昔搖搖頭。

趙王:姐姐,怎麼這身打扮?

趙王似乎瞭然:姐姐是揹着李刺史,偷跑回來的嗎?

陸文昔沉默了一秒,突然跪地頓首:五大王——

趙王伸手想去攙扶她:姐姐有什麼話——

陸文昔:五大王,小女想入宮。

趙王停止了動作,不可思議地望着她。

(閃回)昨夜。

李明安:齊王出京,東宮和刑部聯姻,這是陛下想對,中書令動手了。子華兄的命現在是籌碼,全看未來半年,東宮和宰相,誰能夠壓倒誰了。

李夫人:可惜你也不能跟東宮沾一點干係。不然,倒還可以幫子華一把——

李明安:天心固然難測,可現在更難猜的,是東宮的心思了。

李夫人:要是那邊,有個能透出點實情的人就好了。

李明安:東宮自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親近者無非是盧尚書和嘉義伯兩人。孰吉孰兇,只有留待天命了。

(切)窗下,陸文昔的身影。(閃回結束)

陸文昔擡起了頭:天命不可期,五大王——請讓小女,入侍東宮吧。

趙王身後,走出的姜尚宮意味深長的看着他們。

【38】【東府夜內】

(切)十名秉燭的內人們站立在朱門內一側。

十名提着“報本”字樣燈籠的內臣們站在另一側。

他們一動不動,如同銅像。

(切)親衛們侍奉一車行來。

蕭定權着皁靴的腳下車。

硃色宮門軋軋開啓。

皁靴踏入了朱門的門檻。

(特寫)報本宮的牌匾。

內人們和內臣們齊刷刷半跪地:小人等恭迎殿下,殿下千秋——

蕭定權的臉。

他徑直從兩列人羣中走過。

內人宦官們站立,依序提燈秉燭跟隨在他身後。

王慎追上,輕聲:殿下,欽天監監丞求見。

蕭定權:今天不見,叫他明天早些過來。

王慎:是。

王慎退下。

宦官某:鶴駕返,閉宮門——

朱門軋軋閉合,從內落鎖。

蕭定權向內走,宦官們和內人們止步。

蕭定權進入第二道宮門。

數名內臣和內人跪地迎接如前:小人恭迎殿下,殿下千秋——

其中宦官某:鶴駕返,閉宮門——

朱門軋軋閉合,從內落鎖。

蕭定權再入門,門內只有蔻珠帶着數宮人。

蔻珠迎上前:殿下回來了——那小人就吩咐鎖內院門了。

蕭定權:讓王常侍不要再搞這套,陛下知道了,捱罵的人又不是他——

蔻珠:王常侍說了——

一個啞着嗓子學習王慎的聲音:千乘之尊,天下供養,這幾個人算得什麼?

蕭定權皺眉:你怎麼還賴着不走?

顧逢恩冒出一個頭,無辜地:門都關了,沒有殿下給發的手諭,我怎麼走啊?

蕭定權走向內殿:回頭要是回了宮裡,你們再這樣試試看——

顧逢恩吃驚追上:誒,陛下要殿下移宮?說定了嗎?

蕭定權:誰知道——天命不可測!

最後一道宮門在他們的身後關閉,落鎖。

報本宮戒備森嚴的全景。

【39】【趙王府夜內】

陸文昔跪地。

趙王站在她面前。

趙王:胡鬧!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你知道我三哥——太子殿下是什麼人嗎?

陸文昔:妾知道自己厚顏無恥,可是除了這條路——

趙王:陸中丞的事,李刺史一定會想辦法的。

陸文昔: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爲言?刺史遠隔千里,重任在身,妾不敢麻煩刺史。

趙王:就算李刺史不方便出面,陸中丞那裡,我可以代你想想別的路子。

陸文昔:妾已受五大王大恩,更不敢連累五大王。

趙王:我不怕你連累,我也絕不會答應!

陸文昔:妾之前進過一次宮,還逗留了一晚上,沒有惹出亂子。

趙王蹙眉看着她。

陸文昔:妾會讀書、會寫字、妾的記性也還好,妾學的會——

趙王:說什麼都沒有用,我絕不會讓你去的。

陸文昔:爲什麼?

趙王看着她:因爲我想叫的是姐姐,不是嫂嫂。

陸文昔愣住了。

趙王:姐姐這麼聰明的人,今晚來找我,難道不也是因爲,明白這個原因嗎?

一旁,姜尚宮玩味地望着二人。

【40】【趙王府客室夜內】

陸文昔放下了包袱,打量着客室。

妝臺、帳幔、精緻的閨房佈局。

以及不該出現在閨房的書籍和紙筆等文房用具。

內人甲送來了女子的衣飾,擺放在一旁。

內人乙手捧托盤入內,盤中擺放着金樽和金盃,她放下托盤,向杯中注水,然後垂頭捧到陸文昔手邊的案上。

恰到好處的分寸和距離。

內人甲:請姑娘更衣吧。

陸文昔點了點頭。

內人甲乙斂衽行禮,退下至一側,垂首站立如雕塑。

陸文昔看着這一切。

她的視線停留在牀下襬放的,一雙潔淨的綠色繡鞋上。

是她前去追趕陸英時遺落在車下的。

【41】【趙王府夜內】

適才的客室堂上,趙王和姜尚宮已經落座,長和侍立在一旁。

姜尚宮:剛纔那位就是五大王新認的小姐姐?

趙王嘆氣:尚宮就不要取笑了。來人——

內人甲(陸文昔)捧着托盤入室,盤中放着金樽和杯。

長和:五大王,我倒是覺得——

內人甲放落托盤,倒水,先奉給趙王。

長和:叫她去可以——五大王先別瞪眼睛啊,小人都不敢說了——

趙王怒,一掌拍案:你不說最好!

內人甲手疾眼快地轉移了手中的杯子,隨後才放在了安全區域。

長和:大王已經離京。東府那邊,我們難道就全無耳目?那一位就是知道些什麼,也不會告訴我們的……

趙王:我說過,他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想摻和!何況往東府塞進一個大活人,你以爲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內人甲將金盃奉給姜尚宮,姜尚宮伸手,內人甲將杯子直接輕輕放在了她手上。

姜尚宮喝了一口水,遞出杯子,內人甲收回了杯子。

姜尚宮沉吟:東宮婚禮,服侍太子妃的女官皆要從大內抽調,此事是小人負責,難事倒算不得什麼難事。

趙王無奈地:姐姐就別跟着湊熱鬧了。

姜尚宮笑笑:小人自然是看五大王的意思。

內人甲垂首,靜靜侍立到簾幕後。

長和:她的身份也合適,知道茶馬御史任上的事,與長州刺史世交,還與刑部尚書爲敵——如果陸英獲救,長州刺史會記五大王一世恩情的——

趙王:我婚後就會離京,和長州刺史相交,又有什麼用處!

姜尚宮笑笑:小人剛纔說錯了,五大王還沒有長大,還是個孩子呢……

趙王煩躁地撓了撓手腕。

姜尚宮起身:小人先回宮去了。

吩咐內人甲:你去,給五大王敷藥。

內人甲:是。

她的腳下,綠色的繡鞋。

【42】【趙王府夜內】

內室的門關上了。

趙王坐在牀邊。

內人甲暫未上前。

趙王忿忿:等什麼?更衣——

內人甲上前去,爲他解開外衣,又解開了內衣。

裸露出的後背上,自脖頸沿着脊椎向下,發起的一整片細密的紅疹。

趙王:在案上。

內人甲的手打開了一隻小瓷盒,盒中是半透明的膏藥。

她持小櫛爲趙王的風疹塗抹藥膏。

藥未乾,趙王暫且沒有穿起衣服。

內人甲走到案邊,收起藥罐。看着案上沒有寫完的詩。

趙王不悅:好了,出去!

內人甲提起了筆,在紙上補齊了空缺的兩字。

趙王:你——大膽!

內人甲:清青韻能入詩者不多,五大王,是這兩個字嗎?

她拎起了紙。

紙上,天衣無縫的成品。

翠靨自蹙眉自青,天與聘婷畫不成。惱道春山亦擱筆,怪渠底事學卿卿。

趙王詫異地:你——

燈燭下,紙張放下,內人裝扮的陸文昔向趙王擡起了頭。

陸文昔:盧尚書的法書——小人也學過一點。

趙王驚異地:姐姐?

趙王一愣,趕緊拉上了身上的衣服。

陸文昔趨上前,爲他輕柔地結好衣帶。

趙王呆呆地看着她低垂的頭,想去握住她爲自己整結衣帶的手。

衣帶已經結好,陸文昔的手自然地避開了。

陸文昔:五大王,小人能夠做到的。

趙王:不行。

陸文昔:半年。

趙王:不行。

陸文昔:五大王的客室,爲小人留半年,真的——不行嗎?

趙王愣住了,看着她良久,嘆氣:姐姐啊——有的時候聰明太過,反而讓人不能相信啊——

陸文昔:五大王只要相信,小人會對五大王有用的。

趙王仍然搖頭:光我答應沒有用,你不要看姜尚宮那麼說,她那一關,你是不好過的。

陸文昔垂首,嘆氣。

【43】【東府日內】

王慎os:殿下,吉期定在本月十五日。由主婚官員前往妃家——

四面開窗的殿內,只有一道薄薄絲綢的帷幕放在殿中央以避風。

王慎看着帷幕,帷幕的那一端有兩人的人影。

王慎:玄纁、束帛、穀圭、八馬,禮部會備好——

帷幕那一端人影在動,還是沒有聲音。

王慎:雖然是天家娶婦,彩禮定金還是和民間一樣要給新婦家的。要贈送給太子妃殿下的金錢,殿下應該開始預備了。

帷幕那一端,仍然沒有迴應。

王慎怒:殿下,小人說的話,殿下到底——

他一手掀開了帷幕,席地而坐的顧逢恩立刻撲倒地上,遮住了身下的東西。

王慎怒目蕭定權。

蕭定權的手中,拈着一枚未來得及藏起的金錢。

王慎眼中,顧逢恩袖子下露出來的,幾枚一堆上面鑄着“天下太平”字樣的帶孔金錢,和小小金元寶們。

蕭定權若無其事地把未來得及藏起的金錢,蓋在了袖子底下。

王慎慢慢變臉,怒容變成笑容:殿下這不是親自在預備着嗎?這是好事情啊,怎麼還要瞞着小人?

顧逢恩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

王慎:明天讓禮部送過去。殿下和新婦,一定會像民間夫婦一樣,恩愛偕老——

蕭定權垂首不語。

顧逢恩:王翁一輩子在宮裡,這話是跟誰學來的?

王慎:嘉義伯怎麼今天又留宿?

顧逢恩:太子妃馬上就要住進來了,我還能夠再留幾天呢?

王慎眉開眼笑:說的也是,那嘉義伯就再混——再陪殿下兩天。

王慎笑眯眯看了蕭定權一眼,離開。

顧逢恩舒了口氣,擡起了身子。

他的袖下,一個長30cm,寬14cm,高3cm的精緻的薄鐵皮盒子。

顧逢恩:東府東府,名字雖說不中聽,關起門怎麼說也算個小朝廷。要真回宮,別的不說——

蕭定權:別的不說,你夜不歸宿的好日子是到了頭了吧?

顧逢恩:我爹又不在我身邊,我歸不歸宿也沒誰管我。可是殿下——以後想半夜出去跑個馬、拾個畫、見個外臣,都難如登天了吧?

蕭定權蹙眉,將手裡的錢幣輕輕放進了鐵皮盒中。(古建鴟吻邊瓦下使用的防雷寶盒,但因爲在高處,又是鐵製,經常引起雷起火)

蕭定權:不能回去。

【44】【趙王府日內】

內人裝束的陸文昔獨自站在堂上。

看着庭外的大風撼動的柏樹枝。

(切)滿臉無奈的趙王和姜尚宮一面避風,一面正向堂上走。

趙王:姐姐,我也是沒有辦法,不然這種天氣裡,也不會請姐姐出宮。姐姐問她經史,女則都沒有用。一會問問大內禮儀,像貴妃見太子妃誰應該拜誰——

姜尚宮:小人明白——

趙王囑咐:還有制度,東宮班貳什麼的。好叫她死了心——

姜尚宮:五大王放心——

姜尚宮入室。

陸文昔站在窗前,亭亭向她屈膝行禮。

姜尚宮打量了她片刻:陸姑娘。

陸文昔:姜尚宮。

姜尚宮:這是五大王死乞白賴地請我,我纔來的。

陸文昔擡頭,感激地看了趙王一眼。

姜尚宮:有件事,沒有答錯,你就可以跟我走。

陸文昔:請尚宮設問。

姜尚宮看了看趙王:延祚宮——取續延國祚之意。在大內東華門內東側。

陸文昔:是。

姜尚宮:報本宮,在大內東華門外不遠,本來是離宮。

趙王疑惑地看着兩人。

姜尚宮:延祚宮是東宮,但是七年前因陳朽大修,陛下便特賜殿下離宮別居,宮中爲示與東宮的區別,稱報本宮爲東府。

陸文昔:是。

姜尚宮:你覺得,這次婚禮,太子殿下會還宮嗎?

陸文昔:不會。

姜尚宮:你篤定?

陸文昔篤定地:是,不會。

姜尚宮看着她,站起身,向外走去。

趙王鬆了口氣。

陸文昔遊疑蹙眉,想說什麼但又住口。

姜尚宮走到門口,回頭:還愣着幹什麼?跟我——進宮去吧。

陸文昔驚喜地:小人謝尚宮。

趙王:姐姐!姐姐!你們——

姜尚宮安撫地:五大王放心,我會把她,還給五大王的。

趙王瞠目結舌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

(第十三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