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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01

【1】【江邊夜外】

細雪飄零,蘆葦驚風。

一白鶴振翅,碎江水如碎琉璃。

二十三歲的陸文昔os:鶴,仙禽雅貴,疊霜弄影,矯翅雪飛。(改自鮑照《舞鶴賦》)

江畔亭中,十七歲的陸文昔雙鬟紅衣的背影,面前的白卷上已有山嶽樓閣的白描。

江岸白鶴引首唳鳴,聲音哀婉清越。

陸文昔os:唳清響于丹墀,舞飛容於金閣。

陸文昔畫中的樓閣演化爲環抱禁宮。

【2】【丹鳳門夜外】

(故事發生三年前)

丹鳳門宏偉的輪廓。

大雪靜靜垂落,着玄色鶴氅的十七歲的蕭定權策馬在丹鳳門外空曠的潔白雪場中奔跑着。

單薄闊大的鶴氅被寒風和速度帶起,飄揚如鶴展翼,也顯露出了其下的白衣,雪地上空留下一行孤單的馬蹄印。

蕭定權os:老師,我又做那個夢了。年越成長,經過的事情越多,我反而越來越不明白——你告訴我,君是天,臣是地。父是天,子是地——

【3】【江邊夜外】

江岸樓臺邊的細雪持續靜謐的飄落。

纖手提筆,於樓閣前點畫出一隻白鶴振翅的姿態。

陸文昔os:實爲猛禽,可以博鷹。

陸英在一旁讀着手中的信,信上可以看見“皇太子冠禮”的字樣。

陸文昔os:我追溯一切起點時,都會先想起那個季冬。因爲他遲來三年的冠禮,我的父親,川蜀路茶馬監察御史陸英,爲座師吏部尚書盧公世瑜舉薦,左遷御史中丞,我也因此即將返回闊別六載的神京。

【4】【丹鳳門夜外】

大雪從幽深夜空靜靜垂落。

丹鳳門之前,十七歲的蕭定權用拳頭奮力拍打着緊閉的宮門。

蕭定權:開門!我是皇太子!

門內沒有動靜。

蕭定權:爹爹!開門啊——兒是定權!

門內沒有迴應。

蕭定權:娘——娘——表兄——你們——

他倉皇四望,天地茫茫,空無一人。

蕭定權os:君是天,臣是地。父是天,子是地。可天地之間,人在哪裡?

他手上的鮮血滴入他足下的皚皚白雪中。

【5】【江邊夜外】

着玄色道袍的陸英出現在陸文昔身後,他手中捏着盧世瑜的來信,望向女兒的目光愁緒萬端。陸文昔沒有察覺父親的滿腔愁思,她輕快地環抱住了陸英的胳膊,二人轉身離去。

他們身後,適才臨摹的白鶴突然振翅飛入遼遠夜空,夜空中是山嶽巍峨的黑影。

二十三歲的陸文昔os:蜀中山河,自由遼闊。此去經年,不可復得。那時怎麼會想到,雅貴清朗的他,能夠博鷹的他,囿於金匱玉堂、卻眼望山河的他。那些他愛過、恨過、擁有、失去、苦苦追求不得,奮力掙脫不得的,所有他生而爲人的一切,我非但會旁觀,還將親歷?

【6】【丹鳳門夜外】

(蕭定權夢境)

仍在撼門痛哭的十七歲蕭定權。

身後響起了馬蹄聲,他驚恐回望,看見來人,睜大了眼睛。

二十三歲的蕭定權全副鎧甲,鎧甲半避面,滿身鮮血的騎於黑馬上,出現在他的身後。

陸文昔os:直到結束,我還是心存疑惑——在我離別之時,在他將行的冠禮之前。千里之外的神京是否也在飄雪。飄雪時,他是否又做了那個詭譎舊夢?夢醒時,他身在何方?是否會說一句。可得解脫處,唯山水間,與——

【7】【大相國寺日內】

寺院早課的鐘聲在殿門外響起,二十歲的蕭定權喘息未定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踞坐蓮臺上的高大觀音像,佛像雙目簾垂,慈悲地望着他及一切衆生。

佛堂內只有他和兩三僧人,寺院的燈籠還沒有熄滅,晨鐘中隱隱夾雜着僧人誦讀佛號聲。

老僧:施主噩夢?

蕭定權喘息:是思夢。夢見了從前的事,還有從沒見過的人……

老僧:如夢如焰,諸法皆妄念。施主若能遠離顛倒夢想,即可破煩惱障,立地成佛。

站立於觀音像下的蕭定權着圓領紅袍,腰結玉帶鉤,比之夢中的形象已經沉穩成熟了許多。(字幕 皇太子 蕭定權)

身後傳來了顧逢恩的聲音:你這賊禿!殿下是要成聖王的,稀罕成佛?!

蕭定權轉過了身,目詢顧逢恩。

顧逢恩:他們全都去了。

蕭定權一語不發向外走去。

顧逢恩:殿下——只有你不能去!

屋檐下,衣着單薄的僧人們在燒着十數盆紅蘿炭。

他們面向的殿外,潑天大雪飄落。

【8】【丹鳳門-皇宮日外】

丹鳳門外廣袤的雪場之上,一斥候騎馬飛馳而來,直到巍峨城樓之下。

他在馬上遠遠地向試圖阻攔的守軍出示了一枚牙牌,速度並未減緩,即馳入宮門。

雪中的皇宮,人蹤俱滅。

斥候手中握着一封插着三枚鳥羽的軍報,一人一馬在雪中疾馳。

斥候無徵兆地勒住馬,他驚訝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漫天飛舞的大雪下,晏安宮殿外的丹墀下的雪地上,站立着二十餘位身穿圓領紅色官服的文臣,他們身上的紅衣已爲大雪覆蓋,染成了白色。

文臣齊聲:陛下,臣等請爲皇太子殿下冠禮!

【9】【晏安宮日內-外】

晏安宮,皇帝用作辦公室的書房。

御案旁一架高高的屏風,隔開了外殿和內殿。

人過中年,身穿便服,頗具文士氣質的皇帝正平靜地據坐在殿中,他沉吟地拈着一枚白子。他身後的矮几上,奏疏如同砌牆一樣堆砌着。

皇帝面前是一盤棋局。

但是無人執黑,對手的位置是空缺的。

吏部尚書盧世瑜跪拜在棋盤正前方的稍遠處,他的身後是洞開的殿門,殿門外的丹墀下就是一道請願的同僚們。

他諫言的態度和皇帝研究棋局的態度一樣,平靜而富有壓迫性。

盧世瑜:陛下,皇太子殿下爲先皇后守孝,已過三載,年逾雙十尚未婚冠,此開國百年前所未有之事。

文臣們os:臣等請爲皇太子殿下冠禮!

皇帝平靜地:出宮去吧,盧尚書。

盧世瑜看看黑子一方空缺的那個座位,又看看屏風,加重語氣。

盧世瑜:而庶長齊王留京日久,未赴封國。言路紛紛,人心惶惶。

文臣們os:臣等請令齊王之藩!

陳謹入殿,將三枚鳥羽的軍報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抽出軍報看了一眼:盧尚書,你們出宮,還是朕下旨?

盧世瑜:望陛下——重嫡子,勿使庶子生疑。固儲位,勿使士林天下生疑。

皇帝將軍報扔到了身後的奏疏堆上。

站立殿門外站立的控鶴衛指揮使李重夔看見這個信號,刷地半抽出了佩刀。

殿外,文臣面前,十餘個帶甲的控鶴衛士現身。

殿內也可以明顯聽到甲戈振動的聲音。

盧世瑜不爲所動:疑生爭,爭生變,變生亂——

(字幕 太子少傅 吏部尚書 盧世瑜)

殿外的控鶴衛士向文臣們前進了一步。

【10】【大相國寺日外】

大雪飄零。

屋檐下,僧人們已經將燒好的炭都裝入了十數個手爐。

顧逢恩展臂擋住了蕭定權的去路:不能去!

蕭定權按下了他的手。

顧逢恩看着手爐:還有,殿下這是想幹什麼?

蕭定權不語,在雪中大步前行,僧人們捧着手爐跟隨着他。

顧逢恩:這種時候,給他們送這東西,陛下會怎麼想!不要說冠禮辦不成了——

蕭定權仍不語,他已經走出了寺門。

遊鳴(東宮衛指揮使)牽着一匹白馬上前,蕭定權跨馬。

顧逢恩一把拉住了轡頭:還要再給齊王可乘之機嗎?殿下忘了三年前的事嗎!

蕭定權似乎猶豫了一秒,他握住了他的手。

他還是將顧逢恩的手從轡頭上剝離,策馬而去。

遊鳴和十數個披着大氅的東宮衛士帶着手爐,在雪地中,跟隨他疾馳。

顧逢恩望着他們的身影,咬牙,緊鎖的眉頭。

【11】【晏安宮日內-外】

李重夔站在控鶴衛士最前方。

李重夔:重夔盡臣子之職傳旨,請諸公速退。

杜蘅針鋒相對:臣等盡臣子之職諫言,望陛下查納!

李重夔:重夔不是和諸公商量,是聖諭。

控鶴衛士跟隨他繼續壓近。

杜蘅提高了聲音:杜某也不是和殿帥鬥嘴。殿帥知不知道,現在外面是怎麼說的——

殿中,皇帝無聲地望着盧世瑜。

(切)盧世瑜接上杜蘅的話:國與國相攻,家與家相篡。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調。

(切)殿外,杜蘅繼續高聲:綱常已淆亂、禮樂已崩壞,而陛下尚欲臣等掩目緘口嗎!

文臣們:陛下——臣等請爲皇太子——

殿內,皇帝似乎在忍耐,他手中的棋子有些顫抖。

殿外,文臣們的身後傳來了蕭定權的斥責聲:住口!

混亂中止了。

文臣們回頭。

殿內,聽到這個聲音的盧世瑜終於有了一絲慌亂。他終於回頭向了殿門外。

皇帝依然拈着那枚白子:盧尚書的學生來了,尚書是在這裡看朕布子,還是先去看看他?

【12】【晏安宮日內】

盧世瑜已經離去。

皇帝:他一個人進宮來的?

陳謹:還有幾個內臣,帶着手爐,和大氅。看樣子是要送給盧尚書他們的。

皇帝:到底是,他的老師啊。這時候,賣這種人情。他眼裡頭,還有沒有朕?

陳謹不敢語,但轉頭向身後屏風看去。

【13】【晏安宮日外】

文臣們都轉身往身後的宮門處看去。

蕭定權自宮門前走出,向丹墀的方向走去。

他身上所穿的紅袍成爲了潔白世界中唯一一抹豔色。

文臣們分成兩列,看着這道豔色越走越近,直到丹墀之下。

文臣們躬身施禮:皇太子殿下……

蕭定權終於顯露出正臉,他制止了他們的行禮。特寫。

蕭定權:天子燕寢之前,豈容你等喧譁?!

皇太子出現,文臣們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都不由望向了剛剛從丹墀上走下的盧世瑜。

wωω⊙ттkan⊙C○ 盧世瑜走到了蕭定權的面前。

蕭定權:盧尚書,回去吧。

盧世瑜看看晏安宮的朱窗,搖頭。

盧世瑜:臣等諫議,是本職。殿下干預,是涉政。殿下不該來。

蕭定權:尚書知道就好。

蕭定權看着控鶴衛士,轉問李重夔。

蕭定權:這,是聖旨?

李重夔簡短地回答:是。

(字幕 控鶴衛指揮使 李重夔)

蕭定權貼近了李重夔片刻,似是在與他商量些什麼。

蕭定權低語:殿帥公務,可否暫緩。本宮這就去請旨,本宮會讓他們馬上走的。

李重夔諱莫如深望了他數秒,似乎是在考慮他的意見。

但最終還是對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李重夔:陛下,不想見殿下。

他向控鶴衛士們招了招手。

控鶴衛士們迫近了文官們。

蕭定權失色。

前一列衛士分裂。

從他們身後走出另外數名衛士。

他們手中所攜的並非兵戎,而是大氅和手爐。

李重夔從一衛士手中接過大氅,親自爲盧世瑜披上,又將手爐放入他的手中。

餘下衛士紛紛效法,在場請命的文臣皆獲得了大氅和手爐。

李重夔:殿下誤會。這是陛下賜給諸公的。陛下說,諸公諫言是正大事,不能讓他們寒心。

緊張的氣氛突然緩和,文臣們顯然也爲這一舉動頗爲慚愧和感動。

文臣們擡頭:天恩厚愛,臣等……

蕭定權似乎也很慚愧,他從李重夔身邊走開至盧世瑜身旁。

蕭定權:君臣不可疑,疑則生亂。盧尚書教過本宮,後面一句是——

盧世瑜看着蕭定權:君疑臣則誅——

蕭定權看着盧世瑜:臣疑君則反。

文臣們沉默了下來。

蕭定權:本宮雖至弱冠之齡,但現在外憂內患,正直多事。冠與不冠,自有國家制度、天子旨意定論。今天諸公集結,陛下非但不加罪,(幫盧世瑜緊了緊大氅)反命親衛賜衣,這就是從沒懷疑過諸公的明證!(轉向面對文臣)諸公卻反而不能體察天心苦衷,誤會——陛下了。

蕭定權轉身,向晏安宮的方向深揖。

蕭定權:本宮以臣疑君,自然會草藁請罪,請求寬宥。但是諸公不退,是更想陷本宮於不忠不孝,還是想——疑君而反?

文臣中起了微譁,有人點頭附和,人心不穩。

李重夔趁機走到的盧世瑜身後,低聲耳語。

李重夔:老師,太冷了,回去喝口熱茶吧——這是殿下讓下官轉告尚書的。

李重夔示意他手中的手爐:也是殿下帶來的。

盧世瑜震驚地望着他。

李重夔:尚書再不退。下官只能按陛下本來的旨意行事了。

盧世瑜看着李重夔的拇指微微推刀出鞘。

李重夔:事情戳破了,殿下在陛下面前怎麼自處?在臣工面前又怎麼立身?

盧世瑜看看晏安宮的朱窗,看看文臣們身上的衣服。

李重夔:盧尚書,不要讓殿下左右爲難。

盧世瑜再看看蕭定權的背影。嘆了口氣,終於一語不發轉身離去。

文臣們見他離開,也只得三三兩兩向蕭定權行禮後,轉身向宮門走去。

只有杜蘅留到了最後,但是終也無奈離去。離開前,他憤憤解下氅衣,將手爐也塞到了一旁的宦官甲手中。

宦官甲:杜侍郎?

杜蘅頭也不回:我不冷!

杜蘅亦走遠。

(切)李重夔揮手,控鶴衛士們退下。

廣場上只餘蕭定權、李重夔和幾個東宮的宦官。

蕭定權舒了口氣:多謝殿帥成全。實情,我想向陛下面陳,免得殿帥再受我的牽連。

李重夔:實情,臣會稟報。但是陛下,現在是真的不想見殿下。

蕭定權看看晏安宮的朱窗,略微落寞的表情。

李重夔:大雪嚴寒,殿下先請回吧。

蕭定權蕭索一笑:殿帥請便。只是本宮,還不能走。

他的目光望向皇帝書房的半開的朱窗。

一邊摘下了頭上的烏紗冠冕,交給一旁宦官甲的手中。

【14】【登華宮日內】

靚妝的趙貴妃,站在窗前望着大雪,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趙貴妃:盧世瑜他們出宮了?

姜尚宮:是,娘娘。

趙貴妃:聖旨都不聽的人,太子一來就聽話了。你說陛下心裡——(轉過頭)會怎麼想?

姜尚宮笑笑。

趙貴妃:大郎去見陛下,還沒回來嗎?

【15】【晏安宮日內-外】

李重夔站在皇帝身後。

皇帝:都走了?

李重夔:是。

皇帝淡淡一笑:他做的人情,拱手送給了朕。朕是應該謝他,還是應該——?

皇帝終於落下了手中的子。

與此同時,紫袍金帶的齊王從屏風後走出,跽於皇帝的身旁,爲他將數枚被封死的黑子揀出。

齊王:這步棋要是臣來走,必輸無疑。

皇帝一笑,沒有說話。

齊王:爹爹,三郎加了冠,兒是不是真的就不能久居爹爹膝下了?

(字幕 皇長子 齊王 蕭定棠)

皇帝順手拍拍他的後腦勺: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去向你娘問聲安,也出宮去吧。

皇帝:干政之過,他就打算這麼一走了之?

李重夔:殿下沒有走。

皇帝起身俯視,朱窗之外,丹墀之下。

(切)丹墀前已經鋪下了一條草藁。

解脫紗帽、玉帶、紅袍、皁靴的蕭定權素服於雪中的草藁上跽坐下來。

他從袖中取出了一封請罪的文書。

蕭定權看見了開啓的朱窗,托起了請罪書,對殿內高聲。

蕭定權:臣蕭定權,身爲儲君,有干預庶政之嫌,特來向天子請罪!

(切)皇帝默然看着他。

皇帝自語:明知道是這個後果,還是來了。明知道是這個後果,來之前就全準備好了。

皇帝:朕的太子啊,朕不知道,到底是精明,還是天真。

離開前的齊王擡起了頭。

【16】【晏安宮日外】

一雙皁靴從玉階上慢慢走下,停到了蕭定權的眼前。

視線順着皁靴向上,蕭定權和齊王片刻對視。

齊王嘲諷地看了看蕭定權手中的請罪書,將自己的大氅解下,爲他披在身上。

蕭定權立即欲摘除這來自政敵且失禮的饋贈。

齊王:是陛下讓臣帶給殿下的。

蕭定權的動作暫停了,但狐疑地看着齊王。

齊王笑:殿下不相信臣,還是不相信陛下?

齊王蹲下,爲他將大氅的帶子繫好。

齊王笑笑:是御賜,殿下脫了它,就是抗旨不滿。是臣私人奉獻,殿下穿着它,就是請罪不誠。穿與不穿,信與不信,都在殿下。

齊王離開。

蕭定權望着晏安宮洞開的朱窗,終於緩緩伸出手,指尖觸及了大氅的衣帶。

【17】【晏安宮日內-外】

皇帝再度從奏疏堆上拿起了軍報:給他的衣服,他穿了嗎?

陳謹看看窗外,爲難地遲疑了。

陳謹欲動作:小人這就再去——

皇帝譏諷的語氣:君臣不可疑?

皇帝看了一眼陳謹疑惑的神情。

皇帝:不用去了,他不冷。

(切)殿外,脫下的大氅被宦官甲託在手中。

素服的蕭定權眼中,晏安宮適才還洞開的朱窗和宮門,對自己緊緊關閉了。

【18】【登華宮日內】

大雪中登華宮的牌匾。

檐下站立的內臣們也在忍不住偷偷呵手。

前方齊王回來,所有的內臣們立刻躬身敬立。

齊王快步入殿,正欲向趙貴妃行禮,趙貴妃已經扶住了他。

齊王:娘——

趙貴妃:大郎,聽說盧世瑜他們已經出宮了,那太子冠禮……

齊王凝重地看了她片刻,終於點點頭,有隱藏不住的笑意。

趙貴妃大喜。一邊摸了摸他身上的衣物和一隻手。

趙貴妃:雪還沒有停?餓了嗎,冷壞了吧?

齊王搖頭微笑:冷壞了的,不是我。

【19】【晏安宮日外】

晏安宮前的廣場上,科頭跣足、草藁待罪的蕭定權,仍然手託着請罪狀,他身後是廣袤的雪場。

王慎擔心他,終於忍不住上前:殿下,回去吧。

蕭定權看着晏安宮朱窗透出的光明,顫抖的嘴脣中吐出兩個字:退、下。

【20】【顧思林宅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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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逢恩正在侍奉顧思林一步步穿上甲冑。

特寫。

他的身後几案上,放着一封三枚鳥羽的軍報。

【21】【登華宮夜內-皇宮夜外】

登華宮的宮人點亮了檐下的宮燈,昏黃的光線下,細雪飛舞。

登華宮的牌匾再度入鏡。

登華宮暖閣內,趙貴妃和齊王在吃飯,桌上幾道菜。

趙貴妃用筷子爲齊王剔着鰣魚的刺。

齊王:又不想得罪陛下,又不想盧世瑜吃虧。真讓盧世瑜放手一搏,他這冠禮還有一線指望。

什麼都想保全,到頭來,什麼都保不住。

趙貴妃:田舍翁的兒子,還要當爹的給戴上頂帽子,纔算真正成人,能夠成家立業。太子早過了二十歲,那羣清流使盡解數,陛下就是不給他加冕。三年前你冠禮成親,就該到封國去了,可陛下就是不放你走——除了那幾個腐儒,誰還看不懂天心?

(切)丹鳳門外廣場,走出宮門的盧世瑜仰頭回望城上深灰色的天空,愁眉。

趙貴妃放下了筷子,內人將她剔好的鰣魚端給齊王。

齊王:娘——

趙貴妃:剩個嫡長的名頭,聖眷才幹勢力,什麼他能勝過你?一羣書生,妄想變天?

齊王沉吟地吃着魚。

齊王:兒輸給他,無非也就是嫡庶這兩個字。娘,今天那個陣勢,我也不是不怕。畢竟制度在,天心要是被他們動搖了。要我出京,一道聖旨就夠了——

趙貴妃握住了齊王的手,一反覆。

趙貴妃:手心手背都是肉——

齊王疑惑地看着這個動作。

趙貴妃:這是謬論!手心是肉,手背只是骨頭。

趙貴妃:大郎,你纔是你爹爹的手心。還有娘、有你外公、你岳丈在,東宮那把椅子已經是你的囊中物,你只管伸手夠就行了,怕什麼?

齊王篤定地點頭:過了今天,兒是不用再怕什麼了!孃的心願,兒一定會替娘完成!

趙貴妃母子勢在必得地相視而笑,趙貴妃篤定地點點頭。

外間傳來了慌亂的腳步聲。

一身風雪的內侍某入室,口齒不清的回報:娘娘,大王,武德侯進宮來了!

趙貴妃驚而起身:顧思林?他賦閒在家,他來幹什麼?

【22】【晏安宮夜外】

天色已暗。

陪伴蕭定權待罪的王慎擡起頭,他的視野裡出現了一盞孤燈。燈火向他們的方向漸行漸近。

晏安宮的雪場上,走來一行三人。

甲冑外罩着尋常外衣的顧思林大步走在最前,顧逢恩跟在他身後。此外只有一個手提宮燈爲其引路的宦官。

王慎忍不住提醒:殿下,殿下……

顧思林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

蕭定權勉強睜開了眼睛,艱難地轉過了頭。

顧思林沒有止步,直接從蕭定權手上拿走了請罪文書,撕成了兩段,然後走上了晏安宮前的玉階。

蕭定權愕然:武德侯,是要——

顧逢恩回頭看了蕭定權一眼,後者的眼神明顯是在緊張地詢問,但他還是一語不發跟隨顧思林匆匆而去。

【23】【晏安宮夜內-外】

高高的玉階之上,顧思林凝視着緊閉的宮門,他緊緊捏着蕭定權的請罪狀,面色鐵青。

晏安宮中,皇帝也凝視着緊閉的宮門,他緊緊捏着手中的軍報,同樣面色鐵青。

兩個宦官開啓了宮門。

在門開的一瞬間,對峙的顧思林和皇帝兩人,神情都轉換了。

顧思林的臉上顯露出恭謹的神情,向皇帝跪拜。

顧思林:臣顧思林叩見陛下。

皇帝微笑,並立刻伸出手去攙扶:慕之多禮,快起來。

顧思林擡起了頭:謝陛下。

(字幕 武德侯 顧思林 字慕之)

皇帝示意顧思林在棋局的對面坐下。

皇帝拈起一子,並示意顧思林執黑。

皇帝:重陽之後,慕之就沒再進過宮了吧?

顧思林也拈起了一枚黑子。

顧思林:是。

皇帝:今天來,爲的是?

顧思林:有些事,臣想面奏陛下。

皇帝笑:這局棋從重陽擺到現在,朕還當慕之總算想起來陪朕了局。看來不爲太子,慕之不會來的吧?

顧思林:陛下,臣……

皇帝用手勢壓制了他將要說出的話。

皇帝:朕處分他,不爲別的——朕不止一次跟他說過,他是儲君,比起親藩、比起臣工更要自重。有些不該他碰的東西,朕不能讓他碰,這是爲他好。這麼說,慕之能夠體諒朕嗎?

顧思林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

顧思林:臣今日來,確實不是爲太子殿下。

皇帝挑眉,似乎疑惑。

顧思林:陛下,日前北疆鐵騎萬餘入寇,蹂躪邊境。已攻城克地,掠長州邊民數千而去。

皇帝:此事朕已悉知。戎人犯邊愈頻,要說守疆禦敵,舉國上下除了慕之,朕誰都信不過。可慕之既然卸甲,朕再三勸說還是閉門不出,也實在不好強人所難。對了,(指指顧逢恩)他哥哥協助李明安駐守長州,這一回也跟朕上了請罪疏——

顧思林和顧逢恩沉默。

皇帝突然笑了:慕之放心,承恩已經勉力,朕怎麼會加罪?

顧思林:聖恩浩蕩,臣代犬子叩謝。但陛下這能寬宥,只怕他翌日也難逃顯戮。

皇帝蹙眉:慕之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思林向顧逢恩示意。

顧逢恩上前,交給了皇帝一份文件。

皇帝有些疑惑地接過了文件,閱讀之後,神色改變。

顧思林:犬子已獲密報,前鋒過後,敵境十萬重軍集結,似有大舉內犯之意。

皇帝震怒:這麼要緊的軍情,李明安爲什麼不報?!

一殿內臣立刻跪地,陳謹與年輕宦官甲互看了一眼。

年輕宦官甲:陛下,軍報……

陳謹打斷了他:陛下,連日大雪,軍報有延遲,陛下息怒。

皇帝:下旨長州,李明安奪俸申斥!

陳謹諾諾連聲。

皇帝不再理會他,繼續殷切詢問顧思林。

皇帝:李明安書生將兵,怕要誤大事。事關國運,倉促之間,慕之以爲,還有誰可以爲干城?

顧思林環顧四周一片俯首之人,沉默了片刻,終於也離席向皇帝跪拜。

顧思林:如果陛下以爲臣尚堪驅使,臣當以朽病之軀再赴北疆——

顧逢恩迅速擡起了頭:父親!

皇帝瞥了顧逢恩一眼,沒有理會他,但對顧思林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皇帝:現在長州二十萬駐軍,都是慕之舊部。除了你,怕也沒有第二人能夠調度指揮!有慕之這句話,朕就——

顧思林擡起了頭:——臣只怕和三年前一樣——

皇帝和顧思林的目光一道投向了顧逢恩,顧逢恩垂低了頭。

顧思林:——讓朝野議論,臣身爲外戚,擁兵自重臣犯君威。不但有損陛下聖名,更無益於——(看窗外,語氣放緩加重)皇太子殿下。

皇帝站起,也望向窗外的方向。

皇帝:社稷有失,朕就是罪人。孰重孰輕,朕的心中豈會沒有定論?你放心,只要你不負國家,朕自不負你顧思林!

在皇帝的注視下,顧思林手中的棋子終於落下。

顧思林閉上了眼睛。

【24】【晏安宮夜外】

顧思林快步從玉階上走下,走到蕭定權面前,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裹在蕭定權的身上。

露出一身戎裝的顧思林在他面前跪下。

顧思林:殿下受苦,是臣之罪。

蕭定權擡起手,虛弱地、疑惑地、無奈地、瞭然地,摸了摸他手臂上的甲冑,他知道了這是怎麼樣的一個交易。

蕭定權:舅舅?

顧思林:殿下不用擔心,已經沒有事了。

顧思林從袖中取出蕭定權的請罪書,藉着燈籠的燭火將它引燃。

【25】【晏安宮夜內】

皇帝站在窗後,看着丹墀前的火光一閃後熄滅,看着顧逢恩背起蕭定權。

他也看見了蕭定權穿着的顧思林的外衣。

以及顧思林的一身輕甲。

皇帝將手中的軍報重重擲在了棋盤上,砸壞了棋局。

皇帝陰鬱的面孔:匹夫擁兵,敢欺朕耶!

皇帝大步離去。

年輕宦官甲拾起了地上軍報,低聲詢問陳謹:陳翁。軍報,李都督今天一早不就送到了嗎?

陳謹沒有說話。

年輕宦官甲:難道是想讓武德侯主動請纓,才……(指指窗外離去的蕭定權)

陳謹蹙眉,還是沒有說話。

年輕宦官甲:那明天還要下旨申斥?

陳謹兜手在他後脖頸上敲了一記:千乘之尊,還冒雪跪了半天。李都督受點委屈算什麼?

【26】【登華宮夜內】

趙貴妃不安地在暖閣內走動,無意識地用手指撥弄着宮燭上的燭火。

一宦官入室。

宦官:娘娘,晏安宮出來的消息,武德侯再掌兵柄——

(看看驚異的齊王)——聖旨,三日之後皇太子殿下——元服冠禮——

火焰漸高,接近了趙貴妃的手指。

姜尚宮:娘娘!

趙貴妃一驚,手指已被燙傷,她縮回了手。

趙貴妃望着眼前跳躍的明亮燭火:三年了,好容易熬到了顧思林這把火要滅了——

齊王:娘,現在怎麼辦——

趙貴妃:慌什麼?不還有三天嗎?你現在出宮,去問問你岳父。爲子不孝,爲臣不忠,就算陛下答應給這種人加冕,天下能夠答應嗎?

齊王一愣,點點頭,揖手離開。

趙貴妃對姜尚宮:姜尚宮,外頭的事情有中書令,宮裡的事情——

姜尚宮點頭:娘娘放心。小人在。

趙貴妃拔下頭上金釵,漸漸按滅了燭火。

Wωω● ttκǎ n● ¢○

一片黑暗。

【27】【皇宮夜外】

空鏡:黑暗中的皇宮,大雪仍然在靜靜垂落。

【28】【丹鳳門夜外】

(蕭定權的夢境)

雪中,着玄色鶴氅的十七歲的蕭定權在丹鳳門外空曠的雪場中奔跑着。

單薄闊大的鶴氅被寒風和他的奔跑帶起,飄揚如鶴展翼,雪地上空留下一行孤單的足印。

丹鳳門之前,蕭定權用拳頭奮力拍打着緊閉的宮門,手上的鮮血滴入他足下的皚皚白雪中。

夢境中一切無聲,只有他泣血呼喚的聲音:娘——娘——開門啊,爹爹!

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雙手,將幾乎瘋狂的蕭定權整個人抱離了宮門。

蕭定權掙扎中回頭,想看清楚來人——

顧逢恩os:殿下!

【29】【東府日外】

雪已停。

顧逢恩的臉出現在蕭定權的眼前。他的一手還在推着他的肩膀。

他一身圓領紫袍的朝服,是穿戴好了進宮參加冠禮的。

蕭定權還穿着白色的中衣靜靜浸泡在雪地的溫泉中。

蕭定權抹了一把臉,以水痕掩飾了臉上的淚印,他舒了口氣。

顧逢恩脫下靴子,將雙腳也泡在了溫泉裡。

顧逢恩:睡着了?

蕭定權:舅舅已經出京了嗎?

顧逢恩點頭:走了。

蕭定權:沒有旨意,我也不能去送他。

重重的鼻塞音,他開始咳嗽。

顧逢恩貌似關切地從一旁取過了一件貂裘。

顧逢恩:着涼了?

蕭定權點頭,略委屈:頭疼。

顧逢恩繞過了期待的蕭定權,將貂裘披在了自己肩上。

顧逢恩故作驚訝:那天居然沒人勸殿下別去?!

蕭定權伸手去搶貂裘。顧逢恩避開。

孩子氣的爭奪,一兩個回合,都沒有從對方手中搶到。

他有些懊惱,向水下縮了縮,水淹沒了肩膀。

蕭定權正色:奪兵閒住三年,一夜間又炙手可熱。陛下重新用他,又要重新防他。舅舅,他知道會是這樣吧?

顧逢恩:居其位者擔其責。享其權者,納其垢。

蕭定權的手摸上了顧逢恩的手腕:逢恩,我也一樣,沒有不去的選擇。

蕭定權看着泉眼上放着的一葉盛物的小木舟,在泉眼上浮動:應該不動的,應該不作爲的,應該不犯錯誤等待的。可是等待也是罪,不作爲也是罪。拼盡全力,只求留在原地,老師說——這就是我。

顧逢恩抱着披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趁着他的疏忽,蕭定權突襲,再次動手去搶。

顧逢恩手疾眼快一把抽走了貂裘。

蕭定權沒有搶過,急了:嘉義伯!

顧逢恩:臣在——殿下,這是臣的衣服。殿下還是等着尚服局送的袞服吧。

他披着貂裘起身離開,留下一臉不甘的蕭定權站在水中打了個寒戰。

【30】【尚服局日內】

尚服局的匾額。

着圓領袍、烏紗展翅帽,和男子一樣打扮的女官們手捧托盤,魚貫入廳。

一隻只托盤被擺到大廳正中的長案前。

一隻女子的手伸出來,緩緩撫過托盤中的一件件冠服。

隨着這隻手的撫摸,內人甲隨之念出冠服名稱。

——五采玉珠九旒一頂。

——素紗中單一件。

——五章玄衣一件。

——四章纁裳一件。

——玉帶一條——

那隻手忽然停住了。

托盤上,是一條帶銙爲金的金帶。

手的主人張尚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女官轉回身,凝望着宣讀的內人甲。

張尚服:這是金帶。玉帶呢?

(字幕 尚服局首長 張尚服)

內人甲立刻跪下:尚服恕罪,小人這就去找——

【31】【尚服局庫房日內外】

尚服局存放各類服飾的高大空曠的庫房中。

一雙素手從身後把一條白玉帶系在了一個紫袍男子(齊王)的腰上。

紫袍男子正伏案捉筆書寫着什麼。

素手繞到腰前,在扣上帶扣時,被男子的左手連着玉帶一把捉住。

齊王聲色俱厲:玉帶是天子和太子才能用的服制,這是僭越——

吳內人針鋒相對:那大王就治小人的罪好了。

齊王將筆放在硯臺上,臉色嚴肅,和一臉倔強的吳內人對面僵持。

齊王伸手向吳內人,卻突然將她整個人掉了個個,面朝書案。從她背後環抱住了她。

齊王的聲音放溫柔了:胡鬧。

吳內人端起了案上一幅書寫好的白紙立軸。

立軸背面的鏡頭。

齊王親吻着吳內人耳垂上一隻精巧的多寶耳墜。

齊王:這幾個字,認得吧?

吳內人:背母不孝,危君不臣。罔顧忠義,安存國本?——這說的難道是——

齊王:三年前中宮薨逝,太子卻未侍奉在旁,令皇后孤獨遺世,這是大不孝。指使他小表哥用一封假軍報夜開宮門,置君父安危於不顧,這是大不忠——

吳內人醒悟地點頭:就是先皇后薨逝,宮裡又出逆賊那天晚上嗎?難怪都在傳,武德侯是爲了保住太子和嘉義伯,才從長州回京的——

齊王輕蔑地冷笑了一聲:誰知道那逆賊是哪來的?陛下要遮家醜,才力壓衆議,準他自請罷職,對太子一直也沒有公開處置——

吳內人繼續讀出另一幅立軸上的字:庶人王子,同法同刑。君子今日,枉言成人?

齊王:忠孝立國之本。爲臣不忠,爲子不孝,是本朝大忌。沾上這兩字罪名,別說他這個冠禮辦不成了——

齊王從她手中接過立軸,慢慢將它捲起。

(特寫)放入了黑色的錦緞外套中。

齊王:姐姐真想我戴上這條帶子嗎?

吳內人撫摸着玉帶:小人只知道,大王戴上它,就不用離開小人了。

齊王將封好的立軸交給吳內人:今天太子冠禮,丹鳳門上的守衛都會換成我的人。姐姐上樓,把這檄文當着天下人拋下去——剩下的事,我和中書令來辦——

室外有什麼東西墜地的聲音。

齊王和吳內人警覺地住口。

齊王將吳內人護在身後,向門口走去。

前來尋找玉帶的張尚服站在庫房門外,神色驚惶,腳邊是那條金帶。

一塊金銙墜地時從革帶上脫離。

齊王的手摸到了門閂。

庫房院子的院門外適時傳來了尚服局內人們的聲音:去庫裡找找——

張尚服看看庫門內,再回頭看看院門外。

【32】【尚服局庫房日外】

門開了,吳內人拿着玉帶走出。

前來尋找玉帶的內人甲乙走近。

吳內人:已經找到了,是我收起來了。

內人甲不滿:誤了大事,吳內人擔得起嗎?

吳內人低頭不語。

內人乙從吳內人手中奪過玉帶:快給殿下送去。回來再處分她!

內人甲和內人乙一道離開。

內人甲一路猶在不滿地嘀咕:仗着尚服寵她,越來越不像話——

吳內人跟隨着離開。

齊王從室內走出,庭中空無一人,他也離開。

張尚服躲藏在屋檐下的廊柱之後,神色驚惶,手中緊緊捏着那條金帶。

她的矚目下,革帶上赫然少了一塊金銙。

她四顧,但是地上卻已經空無一物。

有人知道了。

【33】【東府日內】

桌上擺放着銅鏡。

王慎、蔻珠等數名宦官宮人侍奉在側。

張尚服看着尚服局的內人們將盛放着袞服的托盤擺放在一旁几案上。

最後,盛放着玉帶的托盤從她面前經過。

身後傳來了蕭定權略帶驚喜的聲音:張內人?

張尚服神情恍惚地緊盯那條玉帶,並沒有注意。

站在對面的王慎想開口提醒她。

蕭定權將一根手指壓在嘴脣上,以示他噤聲。

剛從溫泉起身,還穿着中衣的蕭定權,悄悄走到張尚服身後。

蕭定權在她耳邊咳了一聲。

蕭定權:皇太子駕到——

張尚服大驚回頭,眼前是蕭定權惡作劇成功,孩童般得意的笑臉。

張尚服立刻躬身行禮:殿下恕罪。

蕭定權徑直走到銅鏡前坐下:可以恕罪,不過要替我當一點小差事。

他拿起妝臺上的一隻玉簪,敲了敲妝臺,示意張尚服爲他梳頭。

蕭定權催促:快啊,丹鳳門那邊應該都準備好了。

【34】【丹鳳門外廣場日外】

丹鳳門城樓前內廣場。宦官、宮人和禁軍在來回走動。

廣場的積雪已經掃淨,準備好了冠禮所需的禮臺、綵棚和一切儀仗。

禮臺前,設立好了正一品至正五品的品級山。

【35】【東府日內】

潔白的玉梳滑過黑髮,握梳的手不停顫抖。

蕭定權感覺到了:張內人也着涼了?

王慎笑着規勸:早都是尚服局的首長了,殿下不要再用以前的稱呼了。

張尚服將他的頭髮挽起。

蕭定權理直氣壯,用手比了比妝臺的高度:我這麼高的時候,張內人就在皇后身邊供職了。她可是我孃的故人啊!

張尚服勉強笑笑,準備將玉簪關入髮髻。

蕭定權看着銅鏡內自己的影像,微笑:今天是我成人,張內人也去觀禮嗎?

張尚服勉強笑笑:國家大典,小人沒有列席的資格。

鏡中的蕭定權,神情沉寂了下來,語氣也嚴肅和誠懇了下來。

蕭定權:去吧。就當代我的母親去。

張尚服的神情也改變了,她在這一刻似乎下定了決心。

張尚服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條玉帶:殿下——

蕭定權:嗯?

門外傳來了宦官通報的聲音:大王——

話音剛落,戎裝的齊王已經入室。

張尚服凜然一驚,玉簪從蕭定權髮髻上滑落。

蕭定權疑惑地看看齊王,又疑惑地看着地上打成兩段的玉簪。

張尚服立刻跪地:小人死罪。

蕭定權對齊王:大哥?

齊王向蕭定權行禮:殿下,陛下命臣戍衛,陪同殿下同往丹鳳門。

聽到皇帝的旨意,蕭定權立刻起身站立,面對齊王恭敬回答。

蕭定權:臣遵旨。

蕭定權對張尚服:快起來。

張尚服起身,再度幫他挽起了髮髻。

蕭定權想起了什麼:張內人剛纔想說什麼?

張尚服瞥了一眼一邊站立等待的齊王。

齊王面無表情。

張尚服勉強笑笑:小人——是想說,殿下的頭髮又滑又密,和皇后殿下一模一樣。

張尚服換金簪再度簪上,髮髻完成。

蕭定權起身,宦官們圍了上來,爲他一層層穿戴上袞服。

蕭定權看着妝臺上斷掉的玉簪,一邊仍在和張尚服說笑。

蕭定權:說起這個,張內人剛去中宮的時候,也打碎過皇后的一隻玉簪吧?

張尚服一愣:是。

蕭定權:那簪子是御賜,你怕受罰,躲着偷偷哭。是我看你可憐,瞞着皇后把斷簪藏了起來的。

(伴隨閃回畫面)蹲在中宮殿外廊柱下的年少張尚服。站在她面前的五六歲的蕭定權,小小的手中捏着兩段玉簪。(閃回結束)

蕭定權笑:直到現在都沒有人找着過——我是你的恩人,對吧?

室內人輕輕笑了起來,表面的氣氛是輕鬆的。

張尚服恍惚地:是,殿下救了小人。

着裝最後的步驟,張尚服眼看着那條玉帶終於圍在了蕭定權的腰上。

蕭定權:張內人還是和從前一樣謹慎。跟故人之子,多說一句話又能怎麼樣?

蕭定權自行將袞服的佩劍掛在玉帶上:大哥,我們走吧。

張尚服似乎是想制止他:殿下——

蕭定權向她點點頭:一定去觀禮啊。

王慎等一衆內臣侍奉蕭定權離開。

室內只剩晚走一步的齊王、張尚服和尚服局幾個宮人。

齊王將一物拋給張尚服。

齊王:這是尚服丟的吧?

張尚服展開手心,是遺落的那枚金銙。

齊王:收好了,別再掉出來。你是一局首長,要爲一局人——做好榜樣。

齊王冷笑,跟出了門去。

張尚服渾身顫抖捏緊了金銙。

室外,蕭定權已經離去。

【36】【丹鳳門城樓-內廣場日外】

丹鳳門城樓上,禁軍們在查防。

(切)廣場上,宦官某引導着中書令李柏舟走向一品的等級山前。

宦官某:中書令,這邊請。

李柏舟望丹鳳門城樓:典禮都要開始了,怎麼這麼喧譁?

宦官某:是丹鳳門在查防,中書令勿怪。

(切)城樓上,禁軍們確定無人後,下城,離開。

(切)李柏舟點點頭:國之重典,是一定要嚴防——(轉向剛到二品品級山前的盧世瑜)盧尚書,恭喜啊——

(切)城下的小門,禁軍某負責上鎖,幾個禁軍共同確認後,離開。(特寫)一把鑰匙藏在牆邊的磚縫中。

【37】【丹鳳門城樓日外】

丹鳳門前,供太子臨時休息和準備的綵棚中。

齊王將蕭定權送入:請殿下先準備,臣也要先去換衣服。

蕭定權:爲我的冠禮,辛苦大哥了。

齊王笑着行禮:能爲殿下效力,是臣的榮幸。

蕭定權將齊王送出綵棚,目送他遠去。

王慎:殿下請先休息一下,陛下隨後就到了。

蕭定權點頭:好。

【38】【登華宮日內-尚服局日外-丹鳳門城樓日外】

登華宮,趙貴妃手中拿着少了一塊金銙的金帶,蹙眉翻看。

趙貴妃:還是放心不下——不是說是中宮舊人嗎?聽說中宮在時待她不薄,萬一她身家性命都不要了,也要護住舊主——

姜尚宮搖頭:她不會說的。

趙貴妃:你怎麼知道?

姜尚宮湊近趙貴妃的耳朵。

趙貴妃駭然:那個賤婢,是張尚服的私生女兒?

(切)吳內人再度從尚服局庫房中走出,她小心掩飾着手中那兩卷黑色錦緞包裹的立軸。

張尚服躲藏在門後看着她,一臉痛苦。

(切)趙貴妃:難怪。別說只是故主的兒子,就是故主,又怎麼比得上自己的孩子要緊?

姜尚宮:是,做孃的,就算自己不要命,也不會捨棄骨肉的——

趙貴妃笑着看姜尚宮:沒當過孃的人,倒是比我還明白。難怪一早你把她引給了大郎。這事除了你,還有誰知情?

姜尚宮搖搖頭:除了大王,沒有別人了。

(切)皇宮某僻靜處,捧着立軸的吳內人和已經換成紫袍金帶的齊王在一起。齊王用一方狀似手帕的白綾,爲吳內人擦了擦頭上的汗,然後連白綾一道握住了她的手。鼓勵地:我在。吳內人緊緊攥着白綾和齊王的手,明顯緊張。

(切)趙貴妃:那個賤婢自己呢?

姜尚宮嘆氣:知道的話,天下有誰會去犯這,逆人倫的大罪?

(切)齊王已經離開,吳內人謹慎地四顧,也離開。

她似乎沒有發現身後跟隨的張尚服。

趙貴妃os:也是可憐,兩個人,都永世不得超生了。啊,不對,還有一個——

(切)丹鳳門前,供太子臨時休息和準備的綵棚中,蕭定權正在金盆中洗手(水中有淡淡的墨色散開),他一臉平靜,似乎完全沒有預見將到的危險。

宦官某躬身,做出請蕭定權移步開始典禮的姿勢。

(切)登華宮窗外傳來了禮樂的聲音。

姜尚宮:娘娘,開始了。

趙貴妃點頭。

【39】【丹鳳門廣場日外】

洪鐘大呂,樂聲悠揚。

品級山前,站立無數雙皁靴,衣紫服朱的臣工也已經文東武西的按級別就列。

位於文臣首列一品等級山側的中書令李柏舟、和緊跟他之後的二品等級山側的盧世瑜皆做紫袍金帶的裝扮。

齊王、趙王立於李柏舟之前,同樣着金帶紫袍的親王服飾,唯烏紗巾角從帽後折上,不同於臣工的展翅。

着烏紗折上巾和紅色圓領常服的顧逢恩與幾個服飾相同的伯爵一道站在武將之前,與齊王遙遙對面。

臣工站位的正前方臨時設立的禮臺之上,爲紅羅傘蓋遮蔽的皇帝,身着通天冠、遠遊服(天子第二等級的禮服)端坐於香案之後。

鴻臚寺官員悠揚的畫外音傳來:皇太子冠,衆臣行禮。跪——

廣場上,衣襟委地如風振旌旗聲,一片朱紫的魚魚羣臣伏地。

【40】【丹鳳門廣場-城樓日外】

蕭定權捧笏,自衆臣間緩緩走入,表情清朗端莊,步伐莊嚴穩重。

除了頭頂尚未冠,他已經穿着好了整套袞冕。

(切)吳內人順利用鑰匙打了丹鳳門下禁軍留下的小門。進入。登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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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蕭定權也緩步登上禮臺。

(切)吳內人懷抱着卷軸,貼着女牆走走停停,不住地止步,向後張望,似乎是在查看有沒有人跟蹤。

(切)蕭定權向皇帝跪拜。

(切)城樓上,吳內人躲在女牆後緊張地觀望。城樓上空無一人。

(切)禮臺上。

皇帝:天子元子,與士無異。冠而字之,成人之道。太子,朕今日賜你字——民成。

陳謹將一枚金印交到了蕭定權手中。

蕭定權雙手鄭重接過金印。

城樓下,傳來了鴻臚寺官員的聲音:衆臣工興——

(切)齊王隨羣臣站起身,緊張地望向身後城樓。

吳內人os:大王要小人什麼時候拋下去?

齊王os:屆時陛下會有幾句祝詞——

禮臺上。

皇帝:太子,望你正君臣、親父子、友兄弟、孝、悌、忠、順——自今日始,真正

成人。

蕭定權叩首:是,父親。

(切)城樓上,吳內人懷抱着立軸緊張地下望,她看見了皇帝和太子。

齊王os:然後陛下會給太子加冠,就在那個時候——

(切)皇帝接過鴻臚寺官員遞出的冕,繞過香案走到蕭定權的面前。

皇帝遞出了手中的冕,眼看着與蕭定權頭頂僅剩微小的距離——

(切)吳內人解開了立軸的錦套,即將向城下拋出。

(切)齊王緊張而期待地看着蕭定權。

蕭定權突然擡起了頭。

蕭定權:陛下。臣今日加冠,齊王也爲臣準備了一份賀禮!請陛下,和在場諸位臣工注目!

皇帝端着冕愣住了。

【41】【綵棚日內】

(閃回鏡頭)

冠禮之前。

張尚服站在爲準備冠禮臨時搭起的綵棚中。

一身隆重大禮服的蕭定權攤開手,掌心中是適才那兩截斷簪。

蕭定權:——張內人剛纔故意斷簪,是有話要告訴我嗎?

——那隻簪子,皇后第二天就發現了。可她沒有聲張。因爲此事於我,只是幾句申斥。於你,卻是一條人命。

——她對你說,今天我的兒子幫了你,有朝一日他遇到一樣的事,也請你能夠回報他,哪怕只是一句話。

——說吧,究竟是哪一句,當着齊王的面說不出口的話?

【42】【丹鳳門城樓日外】

齊王、李柏舟驚惶地擡起了頭。

衆人的目光,隨着蕭定權的視線凝聚于丹鳳門城樓。

立軸並沒有拋下來。

(切)城樓上,張尚服抓住了吳內人的手腕,立軸掉在了她們腳下。

(切)禮臺上,皇帝看看蕭定權,看看齊王,又看看城樓。

齊王、李柏舟驚惶地擡起了頭。

皇帝疑惑:太子想讓朕看什麼——

話音未落,一個青衣的人影,在衆人的注視下,從城樓上墜落至地。

隨着她落下的,一方白綾在空中翩飛。

她身下磚石上的殘雪,被瀰漫的鮮血漸漸染紅。

墜樓人的臉,是張尚服。

落下的白綾蓋住了她未閉目的臉。

【43】【丹鳳門廣場日外】

蕭定權大驚,站起身望向丹鳳門城下的方向。

衆臣譁然。

皇帝先於所有人回過了神,命令戍衛在一邊的李重夔。

皇帝:重夔,去看看,怎麼回事?

李重夔離開。

已有禁軍某返回報告:陛下,墜樓者是尚服局的首長張氏。

蕭定權失色:張內人?

皇帝蹙眉疑惑:太子認得她?

蕭定權:是——(不可思議地喃喃)怎麼會是她——?

李重夔帶着一方染血的白綾返回,交給皇帝。

皇帝展開了白綾。

蕭定權茫然地望着皇帝。

皇帝將白綾甩到了蕭定權的身上:是你母親的舊宮人——太子自己看吧——

蕭定權顫抖的手指,展開了白綾。

注視着他,齊王的嘴邊漸漸浮現出一個微笑。

(閃回)齊王走出庫房,彎腰拾起了落地的金銙,又向張尚服躲藏的廊柱方向看了一眼。

齊王告訴吳內人:就算她不去告訴太子,我也會找別人去的。當然,她說的話,太子會更相信——畢竟是故人嘛。

冠禮前皇宮某僻靜處,齊王用那方白綾爲吳內人擦汗:這上頭說,太子想讓她在冠禮上拋個什麼大逆不道的東西下去,在天下面前嫁禍於我。一邊是儲君,一邊是親藩,她左右爲難,只好一死。(閃回結束)

(切)禮臺上,蕭定權讀着白綾上的文字,雙手遏制不住地顫抖。

(切)城樓上,吳內人同樣顫抖的手,她望着城下張尚服的屍體。

(閃回)齊王將白綾遞交給吳內人:姐姐只要引她上城,伸手在她背後推一把,再把這東西扔下去,就行了。(閃回結束)

(切)蕭定權突然了悟地擡頭望向了臺下的齊王:是你。

齊王波瀾不驚的臉。

以及一片混亂的冠禮現場。

李柏舟囂張開口:殿下,請問上頭到底是什麼?

望着老師,蕭定權無言以對。

李柏舟:陛下,冠禮必須中止!究竟何情,臣請公開徹查!

齊王os:剩下的就是我和中書令的事。我要的不是太子一個冠禮。我要的,是他這一整個人。

微笑的齊王和雙目血紅的蕭定權對視着。

(第一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