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坐在一把小小的網式沙灘椅上,觀看駕駛員降落輔助電視上的節目,思考着戰爭的道德觀時,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電視機擱在統間的冰箱頂上,誰也不知道冰箱是什麼時候搬進房間來的,這些年來冰箱很可能從未清理過,到底有多少初級軍官曾坐在這裡盯着這同一臺電視機,尋思着剛剛彈射起飛的飛機會不會安全返航?雖然我不知道其答案,但我感到我的感情與往日的許多飛行員是相通的。
我可以聽到飛行甲板上的活動加快了節奏,參加首次空襲的飛行員開始登機了,我看了看手錶,離起飛還有半小時,飛行指揮官馬上就要開始進行飛行甲板上的每個飛行員以前聽過的老生常談:“凌晨1點起飛的飛行員開始登機,離開飛機進氣口,注意飛機噴出的燃氣……”
只有在這個時候,彈射起飛才別有一番景象,氣氛更加嚴肅,人們的笑容轉眼即逝並且顯得十分緊張,不知怎的,我覺得躺在牀上想象這一切令人更難受,還不如到甲板上去體驗一番,僅僅幾個小時之後就該輪到我了。
我坐在統間裡聽着飛行甲板上的動靜,觀看着電視裡掛滿炸彈的飛機在甲板上左右滑行。
彈射裝置咣鐺-咔噠-咔噠-哧的試運行聲,噴焰偏轉器時大時小的呼嘯聲,固定鏈條在鋼鐵甲板上拖動的嘩啦聲,用來啓動飛機的電瓶車的嘶叫聲,一切都那麼熟悉,但今夜這些響聲聽起來更加意味深長和從容。
幾分鐘裡,最先起飛的2架f-21飛機已在彈射器上就位,隨着黃衫做出的向前滑行的手勢節奏越來越慢,人們繞着飛機飛快地忙碌起來,彈射器的保險裝置接頭正緊緊貼在第一架飛機上,而當飛機加滿油門時,黃衫發出了滿壓信號,我一邊觀看一邊想到,再過幾小時我就要在彈射器上檢查我的操縱設備了,心中不禁頓時一緊。
那位駕駛員剛一檢查完操縱設備,便立即打開燈光,只見黃衫一觸甲板,彈射器彈了出去,f-21飛機尾噴管的亮光消失在黑暗中,在電視屏幕的茫茫畫面上不見了蹤影。
一架接一架飛機的發動機開始轟鳴,然後是彈射器咣鐺-咔噠-咔噠-哧的彈射聲,接着又一架飛機的發動機咆哮起來,彈射器咣鐺-咔噠-咔噠-哧再次彈射,這一嘈雜聲每30秒鐘重複一次,直到蘇拉威西號航母彈射起飛了30多架飛機,然後彈射暫停下來,艦上一片沉靜,彷彿蘇拉威西號艦母像一位母親那樣將自己的孩子送上戰場後,便含着眼淚深深地嘆息着,祈禱他們平安歸來。
雖然未能參加首次空襲令人感到沮喪,但我知道馬上就會輪到我了,而且我還知道我必須睡上一會兒覺,因此我關掉電視機跳進了牀鋪,除了甲板上的聲音外,我還斷斷續續聽見一滴一滴濺落到我的牀鋪上方那塊塑料布上的水珠聲,每當我快要睡着的時候,水珠就會再次滴答下來,這好像是一種外國人搞的用滴水來折磨人的伎倆,因此我的思緒一直難平。
頭4個晝夜的空襲計劃已經制訂完畢,因此今後幾天裡沒有什麼計劃工作要做,執行計劃就是了。
最初幾天過去後,我們纔會開始進行連續不斷的轟炸效果判定工作,以確定下一步打擊哪些目標,我們艦載機大隊已經反覆演練了自己的計劃,因此對將要完成的任務充滿信心,我們只不過希望南非防空體系的作戰效能比我們預計的要低。
自從總統確定的最後期限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容人猜疑的餘地以來,南非人一直在加固他們的陣地,他們知道我們要來,並且知道我們從何處而來,或許他們對我們的決心產生了懷疑?或許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我們真的要打?我們中隊的任務是確保從蘇拉威西號航母起飛的每一架飛機安全返回。
如果我們完成了壓制南非防空系統的任務,他們的地對空導彈就會失效,他們的戰鬥機就會失去地面搜索雷達的引導,而我們的人就可以安然無恙地進入轟炸和退出目標返航。
我們的空襲計劃相當不錯,既簡單又明瞭,今夜的目標之一是港口東南部的一個機場,機場的停機坪上停放着一些南非戰鬥機,這次空襲將是一場f-21戰鬥轟炸機進行的傳統低空攻擊,一想到這場空襲我就感到非常緊張,現已升空的戰友們肯定已是熱血沸騰。
上個月裡艦載機聯隊的氣氛比較低沉、平淡,在那段時間裡,觀察人們——看他們在越來越大的壓力面前和認識到戰爭就在眼前時如何反應——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艦載機大隊裡的多數人已做好準備,願意參戰,但也有些人並不像我們這樣熱情。
隱身人就是我們中隊一個認定自己不適於打仗的人,但他並沒有交出自己的飛行徽章,而是莫名其妙地患上了中耳炎,我們大家都認爲他是個膽小鬼,但可能我們對他過於苛求,有失公正,實際說來,他不和我們一起飛很可能是件好事,因爲他會危及他所參加的每一項任務,而他付出於極大的勇氣才承認自己不能在戰鬥環境下飛行。
我沒有權利評價他,但還是這樣做了,誠然,我也沒有經過戰鬥考驗,或許隱身人對自己的瞭解勝過我對自己的瞭解,可能我會在炮火下驚慌失措,到那時候我才能知道我是否會如此,隱身人弄得我們大家都非常緊張,不過我們都不願談及這一點。
儘管我們都經過嚴格訓練,並已做好準備去迎接戰鬥考驗,但每個飛行員心中老是縈繞着這樣一個問題:我能應付得了嗎?
我希望隱身人會調離軍艦,然而不久我們大家便會發現,在此次出海執行任務餘下的時間裡,他將繼續佩帶他的飛行徽章並留在艦上。
相隔半個世界之迢,麗麗正在法學院刻苦攻讀,並收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實況轉播,我知道她也在思忖着我是否能夠應付戰鬥,看到對南非進行的首次空襲的電視鏡頭後,她給我寫來了下面一封信:
親愛的:
哎,這就是戰爭,真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場面!我今天看了整整一天,他們甚至播放了對比勒陀利亞實施的夜間空襲,你們都是非常勇敢的人,我想你一定會有一些難以置信的故事要講給我聽。
今天收到你除夕夜寫給我的信,哇——來自遙遠的南部非洲的春節祝賀,但願幾年之後你將與我一起在某個地方,而不是在某一艘等候戰爭的軍艦上共度除夕之夜。
聽我說,下次再見時我會帶上美酒,我想那將是最美妙的時刻。
國內的人們支持那裡的部隊,而且每個人都時時刻刻呆在電視機旁,對國內的每個人來講,這真是一場難以置信的經歷,不過對你們那裡所有的人來講可能又是一種情況,誰知道你什麼時候會收到這封信?誰知道局勢將如何發展?我只希望你平安無事。
真的,我現在只清楚一點,那就是我愛你,而且我要當面告訴你。
獻上我的愛--我的麗麗。
1990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