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青海亮出無妄刀,戟指羅公遠道:“羅少俠長才廣度,老夫來領教你的高招!”他雖是武林耆宿,卻知自己遠非對手,現下先行出招,亦不會爲人齒冷。落人笑柄。當下一招“寒谷回春”,棱棱霸氣,籟籟風威,孤蓬自振,驚砂坐飛,確是不枉“無妄一斬”之名。宿青海一生審慎,又陡遇強敵,這一招一上手便施了個分力道,旋即不住推加真氣,以增威力。羅公遠並不轉身,只是一味向後遊走。宿青海心中一喜,手上仍不敢大意,羅公遠笑道:“宿青海老先生……”目光一沉,仿若萬載玄冰。宿青海對方纔之事還心有餘悸,手中長刀雖攻勢凌厲依舊,卻有些戰慄。羅公遠邊避邊譏笑道:“看把你給嚇的,我還什麼都沒提呢,宿老前輩,你還記不記得雲似海這個名字?”
宿青海已然蛇驚,如受雷殛,刀柄幾乎把握不住。昔年他在祁連山修行,見鐵騎幫的獨孤氏馬賊盤居絲路要隘,大肆掠劫,滿載而歸,心中羨慕,便將自己的心腹屬下召齊,扮作馬賊的樣子,提前摸清了一批過山的點子,方欲施劫,卻見鏢頭乃是自己昔年的結拜兄弟雲似海,他還曾救過自己一命,愴惶之下便欲逃逸,不想被雲似海認出,驚叫聲“宿兄!”宿青海咬咬牙,返身一刀,將他砍死,屬下見此,一番大殺,血漫黃沙百里……這雲似海所在的江南威遠鏢局名頭雖大,但那都是總鏢頭於冠鬆名聲遐爾,雲似海本人毫無名氣,且此事做的甚爲隱密,連挑夫亦未留一個活口,這小子卻又是如何得知呢?“雲似海”這三個字便似破碎成千粒萬顆的冰渣,深深地插入了他的鼻腔,劇烈地攪動着他的腦漿。這個秘密萬一被泄出,他將名譽掃地,遺臭萬年,念及此處,長刀白芒大譁,,而羅公遠僅僅遊身而馳,看上去並不如何快捷,但這天下一絕的“無妄一斬”。與他施展無異於童子操刀,不值一笑。
宿青海愈發惶恐,刀法難免有些凌亂,羅公遠突又跑到他面前,竟轉過身來,向衆人笑着喊道:“各位!你們想不想知道雲似海是誰呀?”宿青海怒自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倏地劈空一刀,響若坻聵,暴虎馮河,以此力道自羅公遠腦上方斫下,足可將他削成兩半。範北鳴的女徒蘇怡然花容失色,驚叫一聲。範北鳴之子範韻見此,心中怨毒積深,自方纔羅公遠侃侃而談,便惱恨其揮灑肆縱,逞才離藻之舉,師妹又目不轉睛地總盯着他,皓齒蛾眉,明眸善睞,彷彿在爲他擔心受怕,不由妒心大起,只盼宿青海這一刀將羅公遠斬死,狂喜之餘,止不住亢奮叫了聲:“好!”
羅公遠卻亮出手指,背過身在宿青海肩上一彈,宿青海慘叫一聲,長刀脫手而出,羅公遠手指又是一旋,範韻竟覺曈仁刺痛,彷彿有物來自天外,尚且遠遠未至,便能極其強烈地感受到那擊破時空,撼動世界的鋒利質感,仿似平地颶風,那刀已然射向範韻面堂。範北鳴狂嚎一聲,伸手去接,反倒被一股激氣盪開,那刀驀然間分作數段,“鐺啷啷”數聲脆響,每段都彈在羣豪或刀或劍,或槍或棍上,各人的手皆是一陣痠麻,幾欲把持不住。而宿青海肩骨已裂,癱倒在地。
羅公遠足下一點,竟突然與另一端的範韻近得可怕。羅公遠戲謔地問:“你剛纔說‘好’,‘好’是什麼意思?嗯?”
範韻面色慘黃,死樣活氣地回道:“好……好險!好險……”
羅公遠“哼”一聲道:“你還挺詼諧的。”將笑容斂起,範韻的心一下子冷了半截,如墮冰窟。羅公遠掃視衆人,道:“我想也不必再打了罷?誰還要來討教的,一併兒上吧。”
範北鳴見兒子受折磨,心中忿懣,一抖長劍,緩緩立起。李二十娘陡然叫道:“範老先生!對付此人,須得這柄‘沉碧’神劍!”說罷將劍鞘一拉,碧波罩堂,仿若匹練銀河,燦勝日輝,“沉碧一現雲飛揚,天下英雄莫能當”,實無虛誇。這把劍乃廬山鎮山之寶,便不說什麼削鐵如泥吹毛斷髮,深插入五老峰潭底,傳說爲天龍化身,萬丈銀河奔流而瀉,至劍身三尺處,皆化爲細小微滴,四下傾散,其利足見一斑。若是平素,範北鳴斷不會以兵刃對徒手後輩,更何況是仗着器鋒刃銳,但羅公遠手段之強有目共睹,實是百年不遇之大敵,此間便是用上了神兵,亦不會有嗤笑於他。
羅公遠揉揉鼻子,衆人以爲他害怕了,怎料他竟說道:“這劍如此漂亮,倘是有所折損,怕是賠償不起啊。”羣雄心中一抽,隨即暗忖道:“這人真是狂妄到了極點,除非是孫悟空的棒子,人間的兵器任誰也不敢與‘沉碧’正面相抗,這小子非吃大虧不可。”
段志城見他武藝蓋世精絕,如有神助,又持朝廷金牌,更敢直呼當今明皇萬歲之龍諱,絕非欺世盜名之徒,不由喊道:“羅……大人!他們不識好歹,與您放對,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他們一馬罷,咱門可坐下,詳談如何?”
羅公遠“嘿嘿”一笑道:“待程元振的大軍一到,自有說法。”段志城大是詫異,不想這件事他亦知曉。程元振是大僕李輔國的心腹,而李輔國能將金牌送給他,足見他的份量之重。怕是屆時程元振亦要對他諂媚有加。
範北鳴怒喝一聲,挽起五個錯落劍花,鋒芒絛繞,排空蕩氣,向羅化遠狂刺過來。羅公遠左右趨避,優遊不迫,但那“沉碧”太過鋒銳,帶出的瑟瑟氣流撲面刺痛,羅公遠亦知道厲害,儘量不與他近身搏殺。範北鳴右手使劍,左手沒忘凝力聚氣,隱隱有些發紫。他本是川西著名拳師,自創“紫陽門”,此功乃是憑藉浸淫三十餘年所創的絕技“金輪化雪手”,催動內力聚於手掌心,灼熱無匹,真個有“雷霆萬鈞之所擊,無不摧折糜滅者”之威勢,羅公遠足不及地,範北鳴每一掌一劍都幾乎遞到他身上,卻又無論如何都僅差毫釐。羅公遠不住嘲笑,手指不時地選中“沉碧”無鋒一面點觸,範北鳴幾次都險些把持不住。長此以往,積微致著,累淺成深,漸感體力不支,虎口不住滲血,“沉碧”亦變得愈發沉重。
羅公遠的步法看似毫無章法,卻似肆意收放,七範北鳴越發吃勁,卻不甘示弱,斷喝道:“羅公遠!你四下奔逃算什麼英雄好漢!有膽子跟老夫正面交鋒!”羅公遠嘻嘻一笑,轉瞬稍縱即逝,範北鳴頭頂一疼,知捱了一腳,羞惱成狂,一記早已釀足多時的“金輪化雪手”順勢拍出,芒焰驟作,有聲曳其後,一式“石燕抃風”之後,又連擊一招“商羊舞潤”,羅公遠多少吃了一驚:“你這手功夫挺俊嘛!”腳向上一騰,踏到柱上,疾射出去,直似火藥迸爆一般,化雪手印登時深烙柱中,此一招登堂入室,衆豪傑由衷地高聲喝起採來。
範北鳴不待羅公遠着地,鋒含四尺影,劍抱七星,羅公遠在空中連翻三圈,輾轉乾坤,地坼天離,氣勢煞是驚人。範北鳴將劍舞成一團白練,碧光凝烈。羅公遠如平日談話一般,毫不氣喘道:“範老前輩,切磋武藝而已何必這般認真?你想要我的命嗎?”
範北鳴恨恨地罵道:“直娘賊!你怎配與我切磋!”手中劍如江河混沸,虎步關右,將劍收緊,密如細雨,羅公遠平躍兩丈,竟在空中借氣虛騰,食無名二指並起,直戳範北鳴腕部“太淵穴”,捷若御風,如矢應機,霆不暇發,電不及飛。範北鳴大悚之餘,雁飛雕振,延頸協翼,回劍相格。羅公遠的整個身軀如靈蛇般扭曲變形,柔韌到了極處,延着劍身旋轉滑向劍柄,範北鳴大駭不已,迭遇奇招,早已冷汗涔涔,見羅公遠動作神魔難測,根本不知他一步要作甚,將劍凌厲環出,加之本身神銳無匹,烈嘯連連,羅公遠見他手持寶刃竟然下手毫不容情,一時詫異未覺,那劍及脖頸時方纔向後一傾,喀喇喇一聲劇音,身旁一張黑木椅登時化爲兩截。
羅公遠落地立定,面頰上卻多了一絲淡淡的紅線。範北鳴見相距如此之近,開天一劍,居然僅僅輕微擦傷,着實不可思議。陡然間,羅公遠的右手顫動,自劃傷的腮處滑落,他的眼睛的背面突然翻到了前面,一時眼白佔據了全部眼眶,旋即如同清水湖中落入一滴硃砂墨汁,剎時整隻眼染得腥紅可怖,並延着眼眶緩緩擴散開來。武恆軒驚叫一聲:“範老前輩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