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立寰雖說已經成了壯實的大小夥子,該是談論婚事的年齡了,但大飢餓沒有明顯的好轉,人人自危,光往肚子裡填東西都不夠,誰還敢往家裡多招人呢?一般的女子在這個時代反而願意嫁出去,女方家也都願意,少了個吃飯的,還能讓女兒吃飽,兩全其美。但孟家的情況又有不同,家裡有一個關在監獄裡的“政見不同者”,這可是人人忌諱的,哪家女兒也不敢說爲了口吃的就將自己陷入危險的環境中,哪怕再餓。
孟林也想到過要兒子去當兵,這個年頭,大概也只有軍隊相對餓不着,雖說也沒什麼好吃的,總也是足量供應。可還是因爲妻子的原因,加上現在不是戰爭時代,也並不缺兵員,軍隊招募處也明確拒絕,想要進部隊哪怕養豬也得相當的關係才行。孟立寰對此很無奈,加上也並不是特別嚮往軍隊生活,就一直念下去,好在他念書成績很優秀,一直是自己賺取獎學金,最終還是擠進了首都一所正規大學。這大學在學院如雲的首都太陽城內自然不算什麼,可拿到地方上去也是一流大學了,裡面除了本地人外,只要是外地人,無一不是達到一定級別的文武官員子女,這個年代不允許隨便做生意,於是這種出身便是最富裕的家庭階層。想孟立寰這樣的草根,在學校內少之又少,由於擠不進任何圈子,加上性情孤僻,乾脆也就離羣索居,正好他也喜靜,也就一門心思學習。儘管他爲人低調,不喜歡出風頭,但幾個月內還是以優異的成績和廣博的知識面而聲名鵲起,雖說富貴官宦子弟們還是瞧不大上他窮兮兮的生活做派和嚴謹寡言的性格,但家境同樣殷富的姑娘們則對他刮目相看,時刻關注,這自然也引起了許多人的嫉恨。於是過了不長時間,就有關係很硬的男生們通過各類關係找到了孟立寰的資料,向所有人公佈。當大部分青睞孟立寰的姑娘和對孟立寰表示尊重的男生們得知此人家境貧寒也倒罷了,關鍵是竟然有個“政見不同者”的母親,而且是變異了的解禁者,目前關在大牢裡,已經十年之久了,便都打消了要與之親近的念頭。當然,這也有例外,還是有少許姑娘依舊癡心不改,含情脈脈地遠望着一直沉默着的孟立寰。孟立寰不傻,對此又豈有不知?可他不願意給他人帶來麻煩,也就熟視無睹。過去他沉默,是基於基本禮貌範圍內,別人如果向他打招呼或者請教他問題,他也自然是有問必答,但現在,他基本上只跟自己交流了。
每天早上他起得最早,今早也是一樣,繞着操場跑了兩圈活動筋骨後,便刷牙洗臉,將幹餅子掰下一塊來就着水吃掉,就當吃了早飯。之後便來教室打掃衛生,這個時候,太陽還是不打算出來,並且陰天了。可一直幹了半個小時,卻沒發現一個同學前來上課,總不能都病了吧?他有些擔憂,這個年代人們最大的恐懼感,除了來自飢餓和批判大會,還有一個更深層不願被髮掘出來的慘痛記憶,那就是黑暗崛起的歷史。那個時候孟立寰還太小,可最起碼他也很清楚,在吸血鬼控制某個城市的時候,往往陰雨綿綿雷鳴電閃,看不到半點兒陽光,也看不到平時常見的人們,等到忽然看到了,那很有可能,都已經變成了吸血傀儡……
他並不覺得自己杞人憂天,這個時代每個人的危機感都很強,哪怕新出生的孩子,濃郁的危機感也是與生俱來。孟立寰拿起一根已經斷落在牆角的木槓子,悄悄藏在門後,因爲他看到了一個人影由模糊漸漸轉向清晰,並且亦步亦趨地朝這邊走來。
孟立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裡的木槓也緩緩舉起來,誰料等門推開後,竟然是教生物化學的黑人老師!
兩人都愕然怔住了,孟立寰連忙把木槓子藏到身後,隨手扔掉,說:“老師,我在打掃衛生……”
黑人老師狐疑地問:“怎麼……怎麼就你一個人?都去哪兒了?2班也是這樣,整個教學樓全都是這樣……”
孟立寰原本還以爲只是自己的班級如此,想不到竟然沒有人來上課!難道經過兩天週末,大家就都罷課了?他更是錯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孟立寰剛想表示自己完全不清楚,卻在出口前猛然想到了星期五下午,還沒放學的時候,自己在大教室內聽遺傳變異學大講課時,就發現幾個學生在竊竊私語。本來這很正常,可是一傳十十傳百,能夠容納數千人的大講堂內如同蒼蠅成羣一般,悄悄議論着什麼的學生越來越多,而且都不同於以往偷偷摸摸、自知理虧的眼神,而是充滿了嚴肅、神聖與驕傲,很快,有人連招呼也不打就出了門,之後別的教室也開始傳來了相同的議論聲……講師雖然很是不滿,但這畢竟是大學,面對成年了的學生,不適合嚴厲斥責,再說這些學生的背景也都很硬,得罪不起。況且在這個學術不興的年代,多數老師也心灰意冷,沒有很強烈的責任心要教好每一個學生。
然而,這議論卻繞過了孟立寰,顯然沒有把他當自己人,而有些仰慕他的女孩子想要告訴他,卻又被更多男生制止。孟立寰對此連冷笑一聲也懶得,再說他對此絲毫也不感興趣,便繼續認真聽課,做着筆記並沉浸在對課題的深深思考中。
他當然不清楚,這蝴蝶輕輕扇動的翅膀,卻是整個新家園全球大風暴的開端,在這場風暴前,四大政策甚至特大饑荒帶來的危害,也望塵莫及。
一批批學生自發到學校操場上開會,並莊嚴地選出自己的代表,每個學校僅有二十到五十人的名額,無一不是從出身、忠誠、才智、膽識等各個角度精挑細選的骨幹。由於這個時代,學生們經常自發到操場組織激情熱血的演講,強烈宣誓效忠譚信首以及痛斥鋼谷邪惡政權,因此校方自來也並不在意,習以爲常,可他們卻沒有發現,這次的大會遠遠不如平時那樣鬆散,而是結構緊密。
很快,被選中的代表們一出門,就有特殊的植物傳送車和馬匹前來接應,這也依舊不會引起校方注意,他們都清楚得很,學校內有不少軍方和政界的二世祖,這些孩子對自己的出身特別驕傲也特別敏感,用這種方式來炫耀身份的不同,也是情理中的事。
他們卻完全不清楚,整個首都甚至周邊衛星城市的所有大學,甚至高中和初中,都有相同的植物傳送車和馬匹前來接應,每個學校雖然只有幾十人,但數百個學校加起來,總人數已經超過了五千。
很快,這些驕傲並且心懷神聖使命感的孩子們驚喜地發現自己車輛行駛的方向居然是太陽城的中心部位,那棵極其巨大、內中一個樹洞就足以裝下一個城區的神秘生命之樹,裡面住着的,不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聖人譚信首他老人家嗎?是的,他們從沒想過自己能親眼見到譚信首,他們也從不敢想象有這種機會,甚至他們的父輩也只偶爾有幸見過一面,平時對着譚信首的畫像,都會感動得淚流滿面。他們能夠如此接近生命之樹,就已經很知足了,回到學校,也會有宣傳的資本。
誰料到了樹下,每個學校幾十人代表中,也只能選擇一位,這樣一來,能夠進入的學生只剩下了數百人。大家戀戀不捨,只能再次推舉更好的代表,進入其中。這條路並不黑暗,但有植物樹葉自動伸過來將代表們的眼睛、耳朵等器官遮蔽,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高度機密嘛!大家都爲能親身參與這高度機密感到無比振奮。
等他們睜開眼睛,打算四下看看自己所在之處是什麼樣的,卻突然驚呆了,驚恐了!感動了!熱淚四濺!
他們居然發現,人類歷史上最最偉大的人物譚信首居然就坐在自己眼前,與自己同處一室!起初他們都以爲自己是在做夢,無一不瞠目結舌,卻都啞了嗓子,連簡單的聲音都發不出,沒錯,他們太激動了!這是一種何等崇高的刺激與體驗啊!
當他們看到譚信首竟然笑容可掬地招呼大家:“各位同學,快請坐,大家辛苦了!”大家才都明白這不是做夢,隨着第一聲哭喊,哭聲如同波lang推向四周,數百名學生激動萬分,哭得泣不成聲,有的甚至站不穩,坐到了地上,其中有些承受不住如此巨大喜悅的女孩子們,都昏了過去。
譚信首忙斥責身邊的軍人:“你們都幹什麼吃的?孩子們是未來祖國的希望,快去扶起來!給大家倒水!”然後招呼道:“大家今天中午就跟我一起吃飯吧,不要拘謹,不要客氣!祖國現在雖說是我們的,但也是你們的,並且最終是你們的!你們要有堅強的信念和堅強的體魄,我才能放心把祖國交到你們的手裡啊!”
大家的哭聲反倒更厲害了,好在有位大學女生代表第一個反應過來,站起來高聲道:“大家都靜一靜!咱們能親眼見到譚信首他老人家本人,咱們是三生有幸,這輩子值了!譚信首日理萬機,忙得很,今天能突然召集咱們來,一是信得過咱們,二來肯定是有事!你們這麼哭哭啼啼的,成什麼體統?這不是耽誤譚信首他老人家的寶貴時間嗎!”這話起到了效果,大家的哭泣聲明顯減弱。
譚信首微微一笑,輕聲說:“呵呵,對啊,大家這麼哭,外面的軍人還以爲我快要病死了呢……”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譚信首的確面色蒼白,嘴脣乾燥,露出病容,並且聲音也不像視頻中那樣高亢了,而是有些微弱,都紛紛警惕起來,心疼得不行。
“不過,說起來,我的確這些日子生了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過今年……”
“譚爺爺您說什麼呢?您這話太傷我們的心!您是億歲億歲億億歲!這才幾年!?您這麼說,我們都要心疼死了!”大家都紛紛符合,這些年輕人不同於真正的官員,他們對譚信首的崇敬與愛戴是完全發自內心,沒有半點兒做作。
譚信首咳嗽幾聲,大家立即安靜下來了,怕打擾本來聲音就沒辦法提高的譚信首說話。
“這次……我找大家來,的確是有事,想請大家幫忙,如果大家真的心疼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