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用了三天，萬壽星就變得不對勁。
所有生命體都扎堆出現，連獨行的猛獸、街頭的乞丐、無父無母無伴侶無子女的老人，都成羣結隊。
傳播速度快得驚人，傳播方式只需經過交談，初期症狀又是那麼的尋常——不過是喜歡聊天罷了，等高層反應過來，病毒已經完全侵蝕了這顆星球。
哪怕這是一顆文明高度先進、個人武力通天徹地的星球。
如果不是擔心三階神意戰士發現，泰娜一念就可操控整個星球的凡人（人仙以下）。
一階敢出現在她一定範圍內，也是找死。
就是二階，敢與她正面作戰，也會出現難以自控的情況。
◇
萬壽星沒有特別明顯的建築風格，什麼好看就有什麼，在這裡，旅客既能找到光族的火花塔，也能看到幽魂族的墓穴，神族的彩虹浮空島。
一間直接用報廢宇宙飛船搭建的、冒險者風格的旅館內。
“找到了。”泰娜睜開眼，“運輸船的人在軍事戒嚴區，今晚一點，孵化艙會被送往中心實驗室。”
克特皺眉：“中心試驗室在三階的視線下，一旦被送過去，我們很難再找到機會。”
“泰娜，繼續收集情報，”將軍道，“重點留意，運輸計劃是否是對方特意散播的消息。”
泰娜點頭，重新閉上雙眼。
這是一間頗具古風的客房會議室，衆人盤膝而坐，將軍位於上首，公主坐在他身側。
泰娜、克特在下首左側，負責人抱着嬰兒，和她的護衛在右側。
“刻意散播消息的可能性較小，”負責人輕聲道，“對方不知道我們在這兒。”
“沒上過戰場的白環，”公主笑了一聲，“對方有神族在，就算不知道，也看到了。”
所謂白環，就是靠血袋提升公式環的環族，想依靠這種方式提升實力，只有在某一方極具天賦才行。
至於將軍這樣的，以及大多數環族，都是血環，靠的是屠殺同族。
而神族能被稱爲神族，種族天賦能力自然極其強大。
“神族也不是能看見所有可能性。”將軍道。
公主看過來：“你在維護她？”
“當然不是。”將軍笑着將她的手拿在自己膝上，“我的意思是，不管是不是可以散播的消息，孵化艙我們都必須毀掉。”
公主反手握住他的手，對他的舉止很滿意。
她說：“毀掉孵化艙很簡單，難的是毀掉之後，我們怎麼逃走。”
這是最困難的一點。
就算神族沒有看見他們毀掉孵化艙的可能性，爲了尋找孵化艙而散播的蠕蟲，也已經讓萬壽星高度戒備。
“將軍，”克特低頭道，“我們可以分兵兩路，一隊去毀孵化艙，另一隊去搶具備躍遷功能的飛船，就算是三階戰士，也不可能追上我們。”
說不可能太絕對，關鍵要看對方具體有哪些“神意”。
但能鎖定且追上躍遷飛船的神意，太少太少，概率極低，這都不敢賭的話，別在宇宙混了，什麼事都有風險。
“將軍，我能查到的信息，都不能證明這次行動是對方刻意透露。”泰娜睜開眼，“我覺得克特的提議可行。”
她繼續道：“克特去搶飛船，我來製造混亂，將軍、公主，還有生命環的兩人去破壞孵化艙。”
時間不充裕，短時間也沒辦法制定更詳細的計劃。
正當將軍想要肯定這個方案時——
“既然這樣，我們爲什麼還要毀掉孵化艙？”護衛忽然說，“孵化艙裡不僅有基因，還有已經成型的嬰兒，他們都是族人。”
“克特，讓她跟着去搶飛船。”將軍說。
“是。”克特點頭應道。
護衛疑惑地看了一眼將軍，然後皺眉道：“我必須留在嵐身邊，我的任務是保護她。”
“你也知道你的任務是保護她？”泰娜聲音冰冷，連嘲諷的語氣都聽不出，“讓孵化艙活着，不但給我們增加負擔，對方也會不顧一切追擊，你想因爲一艘孵化艙，讓自己保護的目標陷入危險？”
護衛語塞。
“夏，你帶着孩子先上飛船。”負責人將嬰兒遞給她，“一定要保護好這孩子。”
護衛沒接，她正色道：“嵐，我剛纔錯了，我會毀掉孵化艙，我必須留在你身邊，保護你，這是我的任務。”
“在我眼裡，孩子的命比我重要。”負責人道，“作爲生命環的一員，你應該明白我的感受。”
“明白，我也知道孩子的命很重要，但我的任務是保護你。”護衛依舊沒有伸手接孩子。
“讓她去吧。”一直旁觀的將軍忽然說，“把任務看得比命還重要，很像我。”
“像你的不是我，是這孩子。”護衛嗆聲道。
公主從將軍膝上抽回手。
將軍笑了一下：“你說的有道理，所以你帶着孩子去飛船，她比你、比嵐、比我們所有人的命都要重要。”
“你——”
護衛話沒說完，公主搶着冷聲道：“這孩子就這麼重要？比我都重要？”
“只要是我的孩子，就比什麼都重要，”將軍再次抓住公主的手，“這和她母親是誰無關。”
公主試圖掙脫，將軍稍稍用力，緊緊握住。
“現在也不是討論孩子的時候。”將軍道，“出發吧，就現在，看是我們給對方一個突襲，還是對方給我們一個埋伏。”
將軍與公主、負責人走在大街上。
一羣年輕人在馬路邊扎堆，頭頂兩艘飛艇並排行駛，駕駛員在聊天。
三名治安官上去攔截，一邊追擊，一邊臭罵這些不守規矩的人。
放眼望去，沒有獨行者，枝頭的鳥類都密密匝匝。
走過街道，就是飛船停泊的港口。
這裡是大海，海水湛藍，白色鳥類翱翔，水中快艇在海面上拉出一條條白線，引得三眼魚追逐。
“奇怪的星球。”公主道，“我見過的所有飛船泊位，都建在星球最高的山峰上，海上的還是第一次見。”
這是在僞裝交談。
“畢竟是旅遊星球。”將軍道，“見多了高山泊位，海邊泊位也不錯。”
他們就像是來旅遊的。
前方有治安官，詢問每一名路人的種族、來萬壽星的時間和目的。
從昨晚開始，這樣的場面猛增，萬壽星高層已經在不驚動市民，以及破壞旅遊業的前提下展開行動。
三階神意戰士力量強大，但建設一顆星球，且有長久的資金來源，也需要一些產業。
將軍三人從治安官身前走過，治安官只瞥了他們一眼。
血管似的紅線，從他左眼眼白中一閃而過。
三人來到港口，乍一看似乎沒什麼，但當意識到之後，就會覺得陰森——人以羣分，所有人都聚在一個小團隊裡高談闊論。
世界吵鬧中，透露着一絲可怕的死寂，就像死神藉着人羣的嘈雜在躡手躡腳。
“你他麼說什麼？”
“攢一年的錢才能帶家人來萬壽星拍個照，住的什麼酒店？不會是連神意網都沒有的小旅館吧？”
“你太過分了！”
“哦？馬爾非星人？”那人在腰部比劃一下，那是馬爾非星人遭受殖民的歧視手勢。
“我弄死你！”
一拳打出去。
兩夥人很快衝涌在一起，矛盾又很快燃燒至其他小團隊。
在宇宙中，哪個星球、哪個種族沒有一點或屈辱或丟臉的歷史？
在這顆旅遊星球上，外星人種類又多，矛盾一旦激發，根本無法收拾。
一分鐘後，鬥毆被治安官撲滅。
但同樣的事情，同時在整顆星球發生。
一小時後，血液衝上大腦，每一個人的視覺系統都被自身血液的顏色侵染。
當一名受到“低等外星人”羣毆侮辱的富豪，衝上自己飛船，飛船擅自起飛時，屠殺開始了。
搭載武器系統的宇宙飛船，對準“低等外星人”所在地發射導彈。
彈道拉着長長的尾線，隕石一般在空中墜落。
“將軍，請抓緊時間。”一名在逃難時跌倒的小女孩，忽然對身前的將軍說，“就算控制的是普通生命體，三階也能在十分鐘內找到我！”
孩子父親抱起女孩，朝着遠處試圖逃離的飛船衝去。
“走！”
三人剛衝出去，又不得不放慢速度。
可怕的意志降臨，籠罩整個萬壽星。
天空雲層突然分裂，撞出一張臉來，與地球人沒有任何區別，只是碩大無比，俯瞰星球。
這張臉的眉心燃燒着金色烈焰。
金色烈焰中，臉皮霧氣似的忽然被掙破，一頭巨大的黃色龍首，從臉部中央扎出來，探入這顆星球。
這顆幾乎與星球大小相等的龍首，兩側各排列着三隻眼睛，那眼睛比海還要大！
時間絕對沒有十分鐘了！
但將軍三人卻不敢加快哪怕一點速度！
甚至當湖泊大小的龍眼看來時，不得不轉移目標，刻意往其他飛船方向跑。
“跟上那夥人！”三人突然同時道，然後同時衝出去。
這是一羣沒有自己的飛船，逃也無處可逃，只能往軍方基地裡避難的平民和遊客。
三人腳步慌亂，混在人羣中，一步一步朝軍事禁區靠近。
◇
泰娜瘋狂逃跑。
當人臉在天空出現，她就已經停止使用力量，而當龍首掙破臉面，俯瞰萬壽星，她更是摒棄了自身一切力量。
現在的她，身體素質甚至不如一些種族的小孩。
她邊跑，邊劇烈喘息，偶然一擡頭，心跳幾乎停滯。
在那顆遮蔽一切的龍首下方，浮現出漫天的黃霧，黃霧中閃電轟鳴。
緊接着，一隻龍爪從黃霧中探出來，將萬壽星輕輕翻轉。
轟！！
天翻地覆，人仰馬翻！
因爲這突然的天變，無數人跌倒，數不清的交通工具相撞。
“啊！！”泰娜雙手撐着地面，掙扎後退，她摔倒了，腳被人羣踩骨折。
如果不是意識還在，逃得快，人可能直接被踩死。
冷汗冒出來，全身痛得痙攣。
但她不敢使用公式環，不敢動用自己的力量，不敢引起龍首的注意。
◇
克特已經搶到一艘具備躍遷功能的飛船，在這顆旅遊星球上，這種飛船俯拾皆是。
他懸停在半空中，舷窗外就是一顆龍首的眼珠。
僅僅一顆眼珠，已經填滿舷窗的視線，他感覺對方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自己。
被發現了！所有人都在逃，唯獨自己停留在這裡，太奇怪了！自己絕對被發現了！
身爲二階戰士，只是被三階俯視，心智已經瀕臨崩潰。
“嘶——呼！”克特不停深呼吸，用理智剋制自己的本能，這纔不讓自己啓動躍遷逃跑。
護衛抱着嬰兒，同樣焦慮地口乾舌燥。
懷中嬰兒似乎也被氣氛傳染，啊啊大哭起來，任由護衛怎麼撫慰也沒用。
◇
有一名元帥曾對將軍說過，面對普通三階，他至少有兩成的勝率，這已經古往今來少有的天資。
兩成？
當龍爪出現，輕飄飄將星球翻轉時，將軍過電似的全身一麻，不是對手。
自己一定會死。
“快！”
“小心！”
將軍猛然回神，在視線的一角，一隊軍人組成大壩，攔在一艘運輸飛船前，阻止任何人靠近。
那些潰逃的平民與遊客，沒人帶領，不敢和官方勢力衝突，往其他方向逃去。
三人要麼跟着其他人一起逃，要麼獨自衝向運輸船。
活下去？
還是完成任務？
“那裡！”將軍大喊，“那裡一定安全！”
他瘋了似的朝運輸飛船跑去，很快就有身體素質更好的人超過他，這些人中有外星人，有飛昇戰士，還有未達到一階的戰士。
將軍很快淹沒咋子人羣中。
龍首忽然將注意力投向人羣中的將軍，天大的龍嘴撕開一條裂縫，露出嘲諷的笑容。
還是被發現了，這就是三階！
剎那之後，恐懼、害怕、小心翼翼，全部從將軍的身體中消失。
當機立斷，一聲激越長嘯，萬米巨人拔地而起，站在星球上與行星級別的龍首對峙。
嗡！嗡！嗡！嗡！
四重血環在巨人身後浮現。
一往無前的氣勢衝涌四方，在整個萬壽星上回蕩。
“一個二階，也敢來我的領地搗亂？”
輕蔑的龍音浩蕩，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壓下來，等一句話說完，粘膩的鮮血模糊了將軍的眼角。
嘴裡噴涌大口獻血，鼻尖、耳朵，同樣有血流淌。
嘭！
被治安官保護的運輸船，轟然爆炸，同時出手的公主與負責人長髮飛舞，面色冷厲。
“環族！”
龍首怒吼，黃雲浩蕩，電閃雷鳴，翻轉星球的龍爪再次浮現。
“走！”巨人咆哮怒吼。
神樹根部蔓延，瞬間裹住腳下這座城市，吸食滿地的肢體、鮮血、海水、土壤肥力。
將軍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擡手一拳，拳影有如紅色烈陽。
轟！！
猛烈的拳風抽空附近所有的大氣，天空中維持秩序的治安船、逃跑的飛船，於一瞬間在拳風中毀滅，如同被吹散的砂礫。
低密度的空氣，直接被打成了高能射束流！
地面無數物體，被這一拳席捲，衝向太空。
然而這可怕的一擊，抵達黃色龍首身上時，又變回了普通的空氣氣流，只將龍鬚吹得輕輕揮舞。
龍爪拍下來。
“將軍！！”已經匯合的泰娜、克特，在飛船內大喊。
負責人衝進飛船。
公主看着將軍，又將充血的雙眼移向天空中的龍首，咬牙轉身，同樣衝進飛船。
“替你報完仇，我就去找你！”
{躍遷系統啓動}
{超限解除}
衆人站在舷窗前，望着窗外。
{鎖定飛躍界中·····鎖定完畢}
{躍遷倒計時：10、9、80}
“死！”龍爪扣下。
巨人仰天咆哮，捨身撞了上去。
能翻轉星球的潑天龍爪，身負四重血環、萬米高的巨人，在舷窗外對撞，這簡直是神話傳說中的一幕。
{開始躍遷}
轟！！！
龍爪崩裂，幾乎被廢，天空落下暴雨似的鮮血。
龍血雨中，巨人消失得無隱無蹤，巨人消失之地的大坑中，將軍半截身體躺在裡面，整個人都成了血人。
血水混着被傾覆的海水，噼啪落在他身上。
失去公式環的束縛，神樹掙扎着從將軍心臟中爬一條樹根，依靠本能，艱難地想吸食他最後的力量，來維持自身的生存。
“沒死？”龍首驚訝，隨即冷冽，“好，沒死更好，把他帶去實驗室！”
一羣人衝上來。
將軍視線模糊，隱約看見龍首消失的天空中，匯聚而來的雲彩聚集成文字。
【任務完成······開始迴歸】
李長晝猛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