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子彈穿透空間與時間的距離,朱鵬右手剛剛拿出全面恢復藥劑,便順着人體中線猛地上移到頭臉之前。
金屬子彈擊破藥劑,打穿朱鵬的手掌,甚至順勢擊碎比一般防彈鋼盔都更加堅固的鈦合金金屬架初號機,直接鑲嵌在朱鵬眉心處,飛散的凝紫色藥劑灑落在滿臉血污的男人身上,這些擁有魔力的藥水恍若高速融化般滲透入朱鵬體內……然而我的意識,卻越來越迷糊。
以模糊的目光注視着夜空中那輪巨大圓月,血漸漸流入了眼睛裡,將原本純淨美麗的月亮,逐漸浸染上了一層血紅色的紗衣。
……意識海最深處,隨着宿主遭受重創,無論是淡藍色的命運軌跡亦或者純金色的勝利誓約,它們都光華漸暗,甚至靈光都開始出現即將土崩瓦解般的不穩定性;唯獨兩張卡牌後那張惡魔牌,撕裂了所有的僞裝,它狂笑着綻放出暗紅色的深淵血芒,隨着宿主的近死,它在亢奮,它在低吼,牌面上所描繪的燃燒狀惡魔越來越清晰鮮活,卻遲遲不能擺脫束縛,惡魔不是自破碎的大地裡涌出,它們往往從天空中降臨……
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恍惚,因爲宿主將死未死導致靈光崩潰,命運之軌跡本能釋放出所有的儲備力量,在朦朧中,朱鵬恍若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畫面,耳邊雜亂傳來許許多多的聲音,它們清晰、模糊、如不斷響起的傾訴低語。
朱鵬的意識恢復清醒,他疲憊至極地轉動眼球向四周看了看,口鼻裡充斥着血腥味。滿身傷口由變異綠泥記憶擬態的持劍惡魔站在身旁守護着主人,它不時輕舔主人的臉,卻總有腥紅色的血涌出,變異綠泥的完全擬態能力臨場使用,而記憶擬態能力卻是需要提前填充的。
記憶,它是需要反覆填充,記憶一次後使用一次,再一次使用前就需要將記憶重新填充,所以在前段時間惡魔鬥場內記憶擬態了藍胖胖,因爲沒有可供再次記憶的實體,它也就無法再次擬態了,記憶了一次趙成龍的深淵魔寵,但這一次用了救命之後,就不能再擬態了,因爲趙成龍手上也沒有了可供變異綠泥再次記憶的模版,那頭雙翼戰魔被黃金蠻牛一眼瞪成了飛灰。
隨着魔力的耗盡,儘管不甘,變異綠泥擬態的雙翼戰魔還是在怒吼一聲後消失不見,化爲一抹靈光回到了卡牌中,不過在那之前它已經極聰明的將朱鵬埋在了屍體堆裡,僅僅給主人留下了可供呼吸的狹小空隙。
這是第一次短暫的清醒,朱鵬的意識很快又陷入了深沉的幻夢之中,其後他又間歇性的清醒了數次,但都沒有這一次般意識清明瞭。
幻夢之中,朱鵬恍若變成了人死後的靈體狀態,他時而出現在趙成龍身邊,時而出現在朱茵身邊,時而出現在迪娜·達爾身邊,甚至有時候會出現在他原本完全不認識的人身邊,此時此刻朱鵬是沒有多少思維能力的,他周身包裹着不斷暗淡的藍色光膜,這些應該是命運之力的無引導性擴散,它將朱鵬的意識擴散到那些與他產生命運聯繫的人身上,因爲朱鵬本人最主要的命運節點:自身,其命運之火正在緩緩的熄滅。
靈體飄忽,順着命運節點不斷的穿梭跳躍:
“那個刺客還沒找到嗎?”
華麗的大屋內,髮色純黑微卷近似地球中東人的鷹鼻中年人皺着眉頭尋問下屬,他穿着看似簡樸實則無比華麗的金絲黑袍,整個人有一股輕易間定人生死的氣度威儀。
“前段時間擊傷了他,現在應該已經躲起來了,雖然暫時沒找到,但已經不會再對我們的計劃產生影響。”大屋內一羣巫師中的一位上前一步,他在施禮後向大巫師安德拉彙報。
“我們要拿數千萬人進行活祭,也就是在這種無限接近於深淵的破碎半位面,如果是在正常的位面,有健康的位面泛意志的干擾,不知道計劃執行過程中會跳出多少人來阻撓,那個刺客完全是意料之中的,而且他實力不足,只能在邊邊角角上動些手腳,就好像螞蟻想要推動山嶽一樣……呵呵,怎麼可能辦得到。”一名巫師如是的語,這讓全場巫師除了安德拉外都有些偷笑。
“至少他的動作讓整個金陵軍區對我們產生了極大的戒備,連帶着計劃中的許多環節都變得難以施行需要再次調整了,對於一個尚未入階的刺客學徒來說,這樣的成就已經稱得上了不起……找到他,殺了他,我想在座的各位即便在這次行動中得到好處,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晉升傳奇甚至超凡。你們如果不想在未來哪一天,被人拽着脖子從高處丟出窗外,最好做事時都盡心一些。”話雖然如此說,但安德拉本人其實也沒有多麼的在意,在說完這些話提點下屬後,他很快就開始了下一議題。
而半空中被淡藍色光輝所包裹的不可視幽魂,他大屋內轉了又轉,注視着房間裡每一個人的每一張臉,最後飄蕩到大巫的面前,死死凝視着那黑色捲髮的瘦長臉頰,本能得將這個男人的形貌記憶到靈魂最深處……
金陵軍區的大食堂,整潔並且潔淨。
一隊隊軍服骯髒破損,臉頰上佈滿硝煙與血水的戰士坐在食堂內大口大口往自己的嘴裡塞着餃子,薄皮、大餡的過油餃子,他們大口大口吃着,有一些人在這個過程中趴在了桌面上,永遠的睡去。
其實金陵軍區的糧食早已不足,其實所有人都知道沒有任何一座城市可以儲備供應數億人吃上近五年的糧食儲備,其實在座的所有解放軍人都知道,許多軍官吃一次餃子吐一次,然後再按着胃把它們吞下去。人不吃飯,活不下去,戰士不吃肉,再堅強的意志也撐不住永無休止的戰火……撒一個彌天大謊,讓世界爲你翩翩起舞,金陵軍區撒了一個所有人都清楚真相的謊言,然而沒有人揭破它。
就恍若從軍時在心底裡發下的誓言:
你願意陷身地獄,化爲惡鬼,保護你身後的人嗎?
在末日降臨之際,這些軍人給出了自己的回答,雖然身陷地獄,但已心證菩提。
兩日後,由哀鳴鐘塔協議防守的兩處防禦點毫無徵兆的突然陷落,不,稱爲“陷落”並不恰當,原本駐守在那裡的巫師,他們施展法術刺激並引導如潮水般的深淵惡魔涌入無數地球遺民付出巨大代價守護的金陵。
金陵軍區之前也做出了一些防備,但他們終究還是低估了巫師們的狠毒決絕,因爲雙方的信息權是不對稱的,思維模式也有不同之處。
金陵軍區雖然提前收到了來自朱鵬的警告,但他們始終無法理解一名五階超凡巫師對於一個巫師組織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他們仍以爲是一場利益之爭,卻沒想到哀鳴鐘塔以搏命的姿態策劃這件大事。
數億地球的人反噬又怎麼樣?潛力無窮的中華武士會又怎麼樣?
只要我們再誕生一位超凡巫師,哀鳴鐘塔就可以擁有一個位面世界,相比擁有一個世界的利益,金陵軍區與地球遺民那點威懾力,實在太過渺小了。
以有心算無心之下,深淵的魔潮終於沿着被巫師以強大法術撕裂的鋼鐵牆壁涌入了城內,它們面對的是手無寸鐵、長時間飢寒交迫甚至連跑都跑不快的地球遺民。幾乎與此同時,一座巨大的逆向六芒星陣在金陵城明亮起來,超大型黑巫術活祭儀式,啓動。
朱鵬在成堆的屍體間睜開眼睛,他可以通過有限的縫隙看到天空被極夜的黑暗所覆蓋,枯瘦乾癟的青銅巨人虛幻形像浮現在星空中,隨着金陵城不斷上涌的血色光粒而逐漸飽滿清晰。
所謂神,本就視衆生爲羔羊,必要時可以吞噬爲食糧。
“不應該是龍屍嗎?怎麼是巨人的影像……”
喃喃的低語,此時此刻朱鵬依然動彈不得,導師給的全面恢復藥劑發揮着效用,冰涼的氣息在身體內向外揮發,硬生生將他從死亡線上拽回,然而朱鵬只能眼睜睜看着黑暗的法陣籠罩整個金陵,他的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蕭破軍身旁那個日本女人打出的一槍,的確是夠致命的。
超大型黑巫術狀態下的極夜,金陵軍區核心病房。
穿着藍白色的病號服,這幾天接連大口嘔血的藍將軍雙手按在窗臺上,他竭力支撐着自己的身體死死注視着夜空中那逐漸強壯清晰的青銅巨人,心中如被毒蛇撕咬般痛楚,恨得牙都快咬碎了,卻不得不趁着自己思維清醒之際不斷下達一條條最理智卻也最殘酷的命令:
“開始全民撤退計劃,放棄金陵。”
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就讓房間內的記錄員與崔副官臉色驚變。
“將軍,我們根本就沒有足夠的人手組織,沒有足夠的物資供給,更沒有足夠的士兵保護遷移的民衆啊。從這裡到深淵之城一路上缺吃少喝,再加上強行通過第一界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哪怕死一半,也比在這裡等死強……你知道的,當年修建抵禦魔潮的防禦鋼城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現在的金陵已經沒有再一次付出這樣代價的元氣了。發佈命令吧,全民撤退,放棄金陵,咳咳……”接連不斷的劇烈咳嗽,甚至不斷往外吐着血,老人的臉色漸漸慘白得恍若紙一樣,卻又接着下達一道道目前能夠辦到,能夠最大程度保留地球遺民元氣的命令。
“命令趙成龍作爲接任我的總司令職務,留守金陵阻擊魔潮,爲後方軍民大撤離爭取時間。”
“命令你帶領二線後勤人員,引領金陵的人民撤往深淵之城……老崔,我的錯誤現在只能求你幫我彌補了。”
“將軍,那不是您的錯誤,統率整個軍區鎮守金陵五年,我們的力量早就已經打光了,眼下的局面並不是您的過失啊。”
“我姓藍的一生,敢做就敢當……明明知道那些巫師不可信任,但我就是抱着僥倖,想讓一線的孩子們換下來喘口氣。幫我把金陵的人帶到深淵之城,能活多少是多少,拜託了。”伴隨着低吼,這位金陵最高指揮的聲音越來越混濁模糊,他漸漸吐出了最後一口氣息,疲憊的靠了身後的牆壁上,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仍在爲自己犯下的錯誤懊惱。其實,已經不必,他已經做到了一個軍人,一名將領所應該做到的一切。
時間推移,以朱鵬的視角,天空時明時暗,這真是一睜眼一閉眼,一天過去了,一閉眼不睜眼,這輩子就過去了。
一線的戰場上,鋼鐵巨城中伸出的多管巨炮噴射出衝宵光焰,已然無所謂彈藥的節省,已然無所謂器械的保養,猛烈的炮火不斷將金陵四周的世界化爲燃燒的煉獄,在這樣烈火熊熊的極限環境下,理應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在那種環境中存活下來……惡魔可以。
恍若黑灰色浪潮,奔跑,跳躍,甚至飛翔的,炮火能轟碎岩石燃燒巨樹,但能阻擋毀滅的浪潮嗎?
在無盡深淵面前,地球人類引以爲傲的高科技,所謂的真理在炮火射程內,所謂的零傷亡戰法……毫無意義。
作爲多元宇宙之暗面,深淵力量滋生出來的魔物海洋可能比人類製造的子彈數量都多,之前金陵能夠支撐下來,很大一方面是由於魔潮涌動卻尚未真正發力,畢竟深淵龐大而遲緩,對它來說可能一口飯的功夫,普通人這輩子就過去,可金陵城內啓動超大範圍的黑巫術活祭,無論成敗,都引動了深淵泛意識更大程度上的關注,短時間內魔潮衝城的強度,頓時提高了十倍。慶幸這裡是暗黑第一界域吧,不然此時此刻恐怕連黑龍軍團甚至惡魔領主都衝出來了。
“頂上,頂上。還有羣衆沒撤出金陵,那裡面說不定就有你兒子、老婆、娘,是爺們的都跟老子衝。不準撤退,死頂到底!”全身肌肉膨脹恍若重型鎧甲般的壯漢雙持着大斧率領近戰側的特戰隊拿着冷兵器頂上了獸潮,之前那些巫師撕毀出來的裂縫尚未修補或者說也無法修補,而一旦被魔潮無限制的衝入城中,正在向着深淵之城撤退的民衆就真的沒有一絲半點活路了。
城破的日子漸近,前線戰士天天都有人大批大批的戰死,一波更勝一波的魔潮涌來,它們頂着燃燒大地的激烈炮火,鋪天蓋地的瘋狂衝撞,頂在前線的戰士們一個接一個的戰死,最後,趙成龍這個瘋子乾脆就把指揮部放在了最前線,心靈術士團的特戰隊員一個個往自己身上綁炸藥。
“兄弟們,以死報國是軍人的榮耀,外敵在前,人民在後,身爲中國人民解放軍,我們只會死,不會退。
古代兵法以最嚴苛殘酷的紀律,讓軍人陷入麻痹狀態,讓他們對軍紀的畏懼超過求生的本能,然而這種後天訓練終究有其極限。
而我們中國人民解放軍,不敢說就沒有逃兵,但我趙成龍敢拍着胸膛說,無論戰死沙場還是現在陪我站在這裡的,都是好樣的。我們輸了,但我們到了地底下看到自己老子孃的時候,敢拍着胸膛說自己不是孬種。
兄弟們,我趙成龍這輩子有幸和你們同袍並肩,我們下輩子再當兵,再當戰友。兄弟們,頂上,多殺一個賺一個。”就連以冷酷多智著稱的趙成龍都拿起機槍衝上了火線,戰鬥已然進入了最悲壯的時刻。
朱鵬周身有淡淡的氣息籠罩,這是命運力量最後的一縷,他站在金陵高空之中,看着自己的朋友赴死。
(家國天下,與此相比,我之前一直放不下的心結,何等的卑微可笑……個人的恩怨情仇與家國天下的拳意精神相比,又是何等的脆弱渺小?難怪師父一定要我以純陽心法入暗勁,不然寧可一輩子明勁巔峰,不得寸進。)虛幻的身體逐漸消失,命運軌跡的力量終於完全殆盡了。
……魔道入暗勁,以陰狠恨意入道。正道入暗勁,講究念頭純陽,雖未必就是家國天下之情,但在溫養二字上,毫無疑問比魔道高明強大;當然,殺傷力可能略有不如,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小茵,你放下我自己跑吧,媽老了,死就死了,你能活下去就行。”金陵城內浮屍河側,一片的混亂與殺戮,一頭兩米來高半人半蜘蛛的可怕惡魔肆意屠殺着逃難的地球遺民。朱茵本是組織這支遺民後退的軍人之一,然而當毒蛛女王安達利爾降臨之際,女孩腦門子嗡的一下子,剎那想起了那個男人在培養鋼甲小矮子時所說過的話語……毒蛛女王安達利爾是暗黑第一界域的守關boss,現在整個金陵城只算地球遺民的話,能夠和它正面抗衡的不超過五個人。
和一般職業者攻強守弱不同的,深淵魔物尤其是boss,普遍都皮糙肉厚,一般軍火武器對它殺招有限,而它的毒液對普通人來說,威力過於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