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阿頌的獨番

046 阿頌的獨番

我姓白,單名一個鬆字,白松。

從小我就知道,我生長的白家,是雲城的四大家族,權勢滔天。

所以在這裡,媽媽沒有說不的權利,包括我在內,白家上下所有的人,都像是一個等級森嚴的蜂巢,而權力的中心,是那個頭髮花白,臉上從來沒有笑容的老頭子,哦不,我該要叫他爺爺。

他是爸爸的爸爸。

爸爸像我怕他一樣,懼怕着他的爸爸。

也是在這個老頭子的威壓下,白家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平靜,但背地裡的齷齪,卻多得讓人無法想象。

就像他們在人多的時候總是恭恭敬敬地喊我“少爺”,背地裡卻都叫我“小野種”,有時候還會躲着人掐我一下或者推我一把。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小野種”是什麼意思,跑去問了媽媽,媽媽聽了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着我,很久很久,她才鬆開我,而我的肩頭,也溼了一片。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三個字,儘管我對那三個字的意思,依舊是一知半解。

可小孩子的好奇心,從來都是最重的,忍了許久,我終於在某個陰沉的傍晚,壯着膽子,去問了那個我從來害怕的父親。

我問他,爲什麼別人都要叫我小野種?

還記得當時是在他的書房裡,是老頭子規定的每週兩次的父子交流時間。

呵,多麼諷刺,每週,我只有在那兩個時間段才能看到這個我該叫爸爸的男人,其他不管什麼時候,他總有一堆事情要忙。

而那天,聽完我的問題,他依舊保持着他素來的冷漠氣質,只是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時間過了有多久,只知道在他那毫不掩飾的犀利目光下,我有一種想要逃的衝動!

忘了那時間過得有多漫長,我忍着打顫的雙腿,看着他的大手一點點靠近自己,最後落在我的發頂。明明是輕柔的撫摸,卻讓我恨不得拔腿就跑,但依舊是沒有動。

若真要細究爲什麼,大略是他在幼小的我心上積威已久,根本不敢有任何抵抗吧。

所以就這麼順從地像是木偶一般,一動不動地任由他動作,直到他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沒有爲什麼,因爲你就是。”

這句話之後一直不停地在我的腦袋裡回放,就像是腦子被人按了復讀鍵一樣。

直到我離開書房,回到自己的房間,那聲音依舊在持續。

也說不清爲什麼,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委屈極了,抱在被子裡便狠狠地哭了起來,哭得昏天黑地,眼睛都腫了,到了晚飯時間,才被媽媽發現,媽媽沒有說什麼只是不停地爲我擦拭眼淚,自己的眼淚也跟着滾落了……

日子一天天過,隨着我年紀的增長,背地裡管我叫“小雜種”的人也越來越少。

到我七歲時,我被送去了雲城最好的小學,那算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接觸外面的世界。【注:幼兒園階段,白家請人辦了一個私人的小學校,所以白松接觸的依舊是白家人。】

也是那時候,我知道了“小雜種”的意思,還知道了許多從前根本涉及不到也無法涉及的事物。

我像是一塊海綿,每天不停地吸取水分,學習着,摸索着,一點點壯大。只是我接觸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對於白家老頭子以及那個男人的畏懼便更深。

在班裡,幾乎所有人聽說我是白家少爺時,都露出敬畏或者說驚恐的表情,然後是討好。

學校午餐時,他們會主動讓我插隊,下午分發水果時,他們也總是將最紅的蘋果,最甜的葡萄讓給我。也是那時候,我才體會到,“白家少爺”這個頭銜,有多麼的好用。

只是從那天下午,我問那個男人那個問題開始,我便在心裡劃了一條線,將自己和他分隔開了。

我依舊管他叫爸爸,可卻沒在當他是我的父親。

該怎麼說呢,大略是因爲骨子裡天生對於“父親”這個兩個字的崇拜吧,從前不管他待我如何冷淡,如何不屑一顧,可在內心深處,我卻總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嚮往,想要親近他……在無聊發呆的時候,我總是會想,是不是有一天,他也能對我溫柔地笑,在我做對一件事時抱一抱我,作爲鼓勵,甚至,牽着我和媽媽,一起陪我去遊樂園玩……不過一切的渴望,都在那天下午,戛然而止了。

心裡僅剩的所有念頭,便是打敗他,然後取代他!

當然,這個念頭我並沒有告訴媽媽,也沒有告訴這個家裡另外一個待我好的女人一一白家老太太,我該叫奶奶的人。

不同於那個冷漠的老頭子,老太太雖然在人前也是一副森冷的模樣,可對我,卻總是笑臉。

現在想想,當初若不是有她,只怕白家早將我忘到腦後了吧?

尤其是母親走後……忘了說了,在我八歲,入學二年級的第二天,我的母親,服用過量安眠藥,搶救無效死亡了。那頭我放學回家,便看到被一張白布蓋起來的母親,周圍圍着白家上下老小,對着我指指點點,不過這過程並沒有持續太久,老太太柺杖一跺,所有人的安靜了,還記得她那隻乾枯的手撫摸着我的肩膀,帶着我離開了母親的房間。

一路上,她一邊拍打我的肩膀,一邊安慰我,“阿鬆不哭,奶奶還在,有奶奶在,什麼也不用怕……”

我只是點頭,眼角卻始終是乾燥的。

也不知道爲什麼,當時的我,真的沒有半點想哭的衝動,甚至,這件事似乎對我沒有半點影響,之後的幾天我照常吃照常睡,連學校的假也沒有請,一直到出殯那天,看着懷中母親的黑白照片,我才突然反應過來,我好像再也見不到她了……

但當時依舊沒有哭,而這件事,直到我長大後重回白家,都依舊被指“冷血”。

每每聞及此言論,我總是忍不住冷笑,論“冷血”我如何比得過那個男人呢?

要說這件事,又是一筆陳年舊賬了。

母親是外公的原配,也就是外婆所出,但因爲外婆生了一個女兒之後肚皮就沒有再鼓起來,風流的外公便有了藉口留戀家外野花,沒曾想竟然家外的那朵野花還真的中了。仗着自己的肚子,那野花毫不示弱地入侵了家中。

外婆性子本就柔和,加上家中沒有男丁,總覺得心虛理虧便也就忍氣吞聲,只想着待那野花一舉得男,留下孩子,將那野花打發了便罷。誰曾想,這野花在家中橫着走了十個月,竟然生了一個女兒!生產後又推脫坐月子,繼續賴在了家中,而這一賴就是十多年,身子不好的外婆勞心勞力,最終病逝。

母親繼承了外婆溫順的性子,明明是個正經的小姐,氣勢上卻總被自己那個私生的妹妹壓了一頭。

甚至,說好的婚事,也被妹妹搶了先。

根據老太太后來告訴我的,便是那個我該叫小姨的人,得知了與母親訂婚的男人,心中不平衡,四處打聽之後,在母親和父親見面之前,爲自己創造了各種浪漫的“邂逅”,最該死的是,兩人還真是擦出了愛情的火花!

年輕氣盛的父親回來便找了白老太爺,說是要更改結婚對象。

可想而知,父親被拒絕了。

不過他並不放棄,明着暗着依舊和小姨藕斷絲連,白老太見此,幾乎都要鬆口,將結婚對象改一改,偏就在這時候出了差錯!

便是我。

白老太知道我的存在時,父親正綁着母親,準備給她進行流產手術。這件事讓白家老太爺勃然大怒,更是將母親和父親的婚事定死了。

只是說到我的來到,白老太說她也不是很清楚,這件事母親沒有對任何人說起緣由,每每問急了,她便一個勁的哭,哭得多了,白老太也就沒有再逼問了。

所以說法紛紛,有說母親心裡不平衡勾引妹夫的,也有說父親見色起意想要娥皇女英享受齊人之福的,而在白老太看來最靠譜的說話,還是那日父親酒醉,認錯了人。

要說母親和小姨本就是姐妹,未出嫁時的閨房又是緊挨着的,父親喝多了,認錯人,可能性還是有的。

說回父親逼母親流產被白家老太爺發現後,老太爺盛怒之下,給了父親幾柺棍,之後便讓人將母親接回了白家,好生供養着,只等着我的出生。

對此父親自然是不滿的,可擰不過白老太爺,又沒有法子,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管母親和我,兀自離家,每每和小姨廝混在一起。

據說母親生我時難產,父親也沒有回來,便是和小姨糾纏在一起。

這情況到我出生後也沒有改變,即便母親離開,也只換來他的一句“那倒是清淨了!”

要問我爲什麼知道,因爲當時我正抱着母親的遺照站在他的身邊,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參加母親的葬禮,只等着趕緊結束,去看感冒低熱的小姨,呵呵,和他比,我的“冷血”又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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