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園”修好到現在,除範正義和看門的老聾,進去過的,除範正義外,只有三個人。一個是範宏大,一個是省城那人,另一個,是地產商華英英。
範宏大這天進去時,看門人老聾正在修剪花草。看門人老聾是個聾子,六十八歲,以前並不聾,“**”前,他是受人尊重的小龍老師,後來因爲一件事,據說跟省城那人有關,被造反派打聾了耳朵。再後來,他就流落到湯溝灣,跟範正義一起,白日打魚,夜裡給村上織漁網。再後來,他索『性』棄了自己的真姓,成了老聾。
老聾朝這邊望了一眼,見是範宏大,“啊啊”了兩聲,示意範宏大,他爹在魚塘那邊等他。и米и花и書и庫и?ht
穿過一片密密的樹林,越過蘆葦叢,範宏大來到魚塘邊上。父親範正義坐在釣魚石上,手握魚竿,正在聚精會神釣魚。範宏大輕輕咳嗽了一聲,告訴父親,自己到了。
範正義沒看他,也沒做任何反應。範宏大有些不自在,尷尬地站了一會兒,發現離父親三米遠處,還放着一副漁具。範宏大明白了,輕步走過去,坐在另一塊釣魚石上,學父親那樣,嘗試着釣起魚來。
對範宏大來說,釣魚比關他禁閉還難受。小的時候,父親就教他跟志大釣魚。志大對釣魚有天賦,不但能捺住『性』子,而且每天總能釣到不少魚。他不行,屁股一擱石頭上,他就犯急,握着魚竿的手不停地抖,不停地晃,沉不上五分鐘的氣,目光就開始四處野了。爲此,父親關過他禁閉,那時候的禁閉也就是鎖在屋裡不讓他出門,但他寧可不出門,也不照着父親的話去學釣魚。
步入仕途後,父親只要一得空,就帶他來釣魚,可惜,他一條魚也沒釣上。父親曾經說:“魚是什麼,魚就是芸芸衆生。面對芸芸衆生,你先要沉得住氣,定下心來,找到你需要的那一個。”
“你屁股下坐的什麼?不是釣魚石,那是乾坤。手裡握的是什麼,不是魚竿,那是你的命。你拿自己的命去釣別人的命,這就是人生!”
父親說過很多這樣的話,有些,範宏大記住了,多的,卻忘了。父親對此意見很大,認爲他是一個不可造就的人。“宏兒,甭以爲你手握重權,其實權力就是那根魚竿,它釣了你,你就是它繩索上的一條魚。要想不被人釣住,就得先學會釣別人。你釣的別人越多,釣你的人就越覺得你有分量。分量你懂不?”
範宏大搖搖頭,表示對父親的話不理解。父親失望地嘆一聲,又不甘心地說:“要想把握好你的一生,就得先把握好這根魚竿。你連一根魚竿都握不住,還想握住權力?”
魚竿,權力,父親的話總是那麼深奧,那麼費解,範宏大似是而非能聽出一點意思,卻又不能完全明白。父親並不放棄,逮着機會,就拉他到“鹿園”。父親說過一句語重心長的話:“你不是遊在水裡,也不是常坐在岸上,你的前面有時是汪洋大海,有時就是一座山,一道溝。要想腳步不被擋住,就得學會做人魚。”
“人魚”,範宏大記住了父親嘴裡這個新鮮的詞。
那天範宏大陪着父親釣了近三個小時的魚。說來奇怪,本來心『亂』如麻的他,坐下去後,心突然地靜了,這是從沒有過的。以前從來握不住的竿子,那一天突然就給握住了,握得還很穩。三個小時,他的目光從沒飄搖過,沉着地盯住水面,盯住釣魚竿。那天他成功了,人生第一次釣到了魚,比父親還多。
奇蹟,人生總是有奇蹟。
越是困境的時候,人就越能創造奇蹟。
父親終於把目光轉向他,欣慰極了,一輩子啊,他手把手教他,潛移默化引導他,語重心長教誨他,眼看一輩子努力白費了,兒子突然釣到了魚!
“起來吧。”父親扔掉手裡的漁具,走向他,面帶微笑地跟他說。
範宏大猶豫着,不敢正視父親的目光。
“陪我走走,好久沒到這裡了。”父親又說。
這一次,範宏大聽懂了父親的意思,起身,默默地跟在父親後面。“鹿園”真大,彷彿總也走不到頭,“鹿園”又太小,小得能感覺到空氣在擠壓着他。
“去省城了?”父親問。
“嗯。”他聲音很輕地回答。
“沒見着?”父親又問。
“沒。”他聽出自己的聲音在抖,他對自己很失望。
“你當然見不着。”父親突然停下腳步,回身望住他,“知道爲什麼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