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彬江城陷入一片寂靜中,就連那些瘋狂『迷』戀夜生活的人們,也邁着疲累至極的腳步,開始跟燈紅酒綠告別。
張曉洋駕着車,孤獨地駛在濱江大道上。沒有人知道,副局長張曉洋的生活發生了什麼變化,也沒有人知道,黨校兩個多月的學習,對他的一生意味着什麼。
人的一生充滿變數,指不定哪一天,你心靈中的某扇門就被別人打開,這時你才發現,那個被別人熟知了的自己並不是你的本真,你的本真或許隱藏在某個角落,或許被某扇門遮擋着,只是,你錯誤地以爲,那個跑出來興風作浪的妖魔化了的自己就是你的本真,你就這一個面,於是你被它『迷』『惑』,被它『操』縱,沿着一條你並不喜歡的道路往前行,這條路其實離你的本真越來越遠,離你渴望的生活也越來越遠。突然地,有人在黑夜中朝你斷喝一聲,你被驚醒,你被一把火照亮,或者,你被一個溫暖而充滿希望的聲音召喚,你這才發現,你的腳步一直走在危崖上,之所以沒掉下去,是你幸運。於是你在那個聲音的感召下,慢慢回首,你把自己走過的路重新打量了一遍,才發現,這一生,你錯了許多。
錯了許多啊。
車子裡的張曉洋重重嘆了口氣。
鑰匙是曾麗給他的,打開他心靈中沉睡之門的鑰匙。那一天,省城金江的天空飄着濛濛細雨,黨校裡的梧桐樹全都垂着葉子,魚池邊幾朵叫不上名字的花不知什麼時候謝了,枯萎的花瓣漂浮在泛藍的池水中,雨水打在碩大的荷葉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這聲響落在他心上,就成了另一種傷感。是的,傷感。從踏進黨校大門的第一天,傷感就莫名地包圍了張曉洋,他想擺脫,想驅開,卻不能。傷感有時候是一種很頑固的情緒,糾纏着你,頹廢着你,讓你樂、樂不起來,悲、又無從悲起。其實張曉洋以前沒這麼複雜,他是個簡單的男人,簡單到近似於一張白紙。剛調到公安局時,曾麗就說:“怎麼看你也不像當官的,反倒像……”曾麗沒把話說完,留下一個空白等他填。
張曉洋填不出,反問曾麗:“像什麼?”
曾麗想了想,頭一歪說:“像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傻瓜。”
張曉洋一陣臉紅,“你不是罵我白癡吧?”他這樣問曾麗。
曾麗忍俊不禁,索『性』放聲笑起來,笑完,一本正經道:“不過這樣也好,免得你跟他們一樣,都成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哪個模子?”張曉洋當時是真不知道,如果知道曾麗是借他罵那些官僚,他就不會問出這樣的傻話。
“還能哪個模子,你往『主席』臺一看,不就全清楚了。”
玩笑話有時候是能道出真理的。張曉洋後來有意識地觀察過,坐在『主席』臺下,留心看上去,你真能發現,臺上無論坐多少人,他們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就連他們坐的姿勢都一模一樣。表情看似威嚴,其實很茫然。眼神看似銳利,其實很空洞。後來張曉洋自己坐在『主席』臺上,想努力表現得與衆不同一些,結果發現,難,太難了。只要一坐到臺上,就像有一隻大手在強迫着你,讓你必須坐正、坐端、坐得規範。你要是稍稍不到位,耳邊的空氣就會提醒你,你在臺上,你是在臺上啊。後來他告訴曾麗,臺上的空氣跟臺下不一樣,不但緊,而且擠壓人,臺下的人有自由,臺上卻連半點空間也沒。曾麗笑說,那不是空氣,是場。
場。
張曉洋對場的認識,就是那時開始的。張曉洋對場的興趣,也是那時產生的。人一旦對某種事物有了興趣,就會自然而然陷入裡面。張曉洋也不例外,不出多久,張曉洋就跟以前不一樣了,說話做事,包括衝下屬安排工作,都不再那麼親切,不再那麼平易近人。他有了派,按曾麗的話說,他身上有了某種味,官味。
官味不見得是壞東西,但官味有時候很容易滑變成另一種東西:冷漠或是虛僞。曾麗就提醒過張曉洋:“還是原來的你好。怎麼我一見着你,就跟見着鬼似的。”
“鬼?”張曉洋納悶。
“當然是鬼,你離閻王,還差得遠,充其量,也就小鬼一個。”曾麗說完,哈哈大笑,那笑聲令張曉洋『毛』骨悚然。
不管曾麗怎麼說,也不管周圍人或同事怎麼用異樣的目光看他,張曉洋還是變了,開始由普通百姓變得像個官。注意,張曉洋是像個官,有些人的官派是日積月累,慢慢形成的,張曉洋不,張曉洋的官派是短期內勤學苦練鸚鵡學舌般搬來的,別人表現得自然,他表現得就彆扭。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黑手 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