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浩的目光再次轉移到那些狼人屍體上:“強行驅逐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就算是黑暗生物,恐怕也無法接受。它們難道不會反抗嗎?”
“當然會!”
維摩爾肯定地點了點頭,繼而笑了起來:“黑暗生物之間的利益觀念非常嚴重,狼人更是如此。它們其實很喜歡被放逐者當場反抗,那樣的話,纔有足夠的理由和藉口,殺死同類,把它們當做食物。”
蘇浩沉默了幾秒鐘,走到雪橇前,抽出匕首,從一頭腦袋被炸飛的狼人頸部割下一小片肉,塞進嘴裡慢慢咀嚼。
他並非不相信維摩爾的話。事實上,此前被吞噬的蘇子明,細胞記憶裡也有類似的信息。可不管怎麼樣,蘇子明不是狼人,它屬於黑暗生物當中最接近人類的羣體。包括體型、思維與行動方式、文明智慧等等。反觀狼人,更像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異類。
在蘇浩被軍部追殺的那個時空,變異生物同樣產生了兩極分化。血屍進化成暴屍,類人變得越來越像是野獸。蘇浩曾經以不同的樣本爲例,對它們分別進行過仔細分析,發現按照當時的情況繼續下去,暴屍的最終演化版本很可能重新恢復爲人類,只是生活習性與思維方式都會出現巨大變化。而類人的進化終點就要怪異得多。他們當然也繼承了部分人類應有的基本特徵,比如以雙腿直立行走,能夠製造工具……然而,它們的主要思維仍然帶有獸類特點,更具破壞性,也更加野蠻。
無論血屍還是類人,它們的前身都是人類。病毒改變了這一切,它們被感染成爲喪屍,在不斷變異過程中產生了分化和同化。雖然它們不是亞特蘭蒂斯人,卻變得比亞特蘭蒂斯人更加令人厭憎。
北地雪原上的氣溫低至零下二十幾度,這些狼人差不多是在死去的同時,整個身體就已經被凍結。那片狼肉完全凍成了冰渣,蘇浩在嘴裡含了好一陣子,肉片才漸漸變得軟化,釋放出濃烈的血腥味道。
被凍結的細胞再次變得活躍。當然,倒不是說它們仍然還活着,只是存留其中的記憶碎片仍然可供辨識,沒有像腐肉那樣徹底消散。
這些狼人都是流浪者。
維摩爾說的沒錯,它們的確是被族羣所拋棄。這些狼人並不強大,只能算是族羣當中的弱小者。營養不良,體格瘦弱,沒有足夠堅硬鋒利的獠牙,爪子也不夠硬,就連長途奔跑速度也趕不上其它同類……所有這些,都是族羣長老給予的評價。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它們的生育繁殖能力很差,雌性狼人的受孕機率很小,交配成功率低得可憐。
黑暗生物,尤其是擁有獸類外形的黑暗生物,對於生育繁殖的概念比人類要簡單得多。只有最強壯的個體,纔會被雌性青睞。可如果問題出在雌性本身,事情就會完全倒過來。狼人可不會像人類那樣,喜歡細腰豐臀大胸脯的妞。它們當然也喜歡人類美女,可是在生育方面,仍然還是選擇強壯有力的同族雌性。母狼雖然醜陋,卻是強壯後代的最佳保證。尤其是哺乳期的狼奶,粘稠得如同高脂肪奶漿,儘管味道腥臭不堪,營養卻很豐富,就算是最溫順的兔子喝了,也會長出一口吃肉的鋒利牙齒。
這些狼人很慘,它們在雪原上流竄了很久,入冬以來就沒有吃過像樣的食物。按照原來的計劃,狼人羣的目的地,應該是西面兩千多公里外的荒原。那裡比這裡暖和得多,食物來源也很豐富。遺憾的是,狼人在風雪中迷了路,完全出於偶然的發現了小木屋。那個時候,它們已經餓得快要發瘋,根本不會顧忌什麼人類的反擊。在它們看來,只要殺死這些僱傭兵,自己也就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蘇浩考慮問題很全面,他一直擔心這些狼人會不會是某個敵對勢力在背後故意安排的殺着。自從來到第三階段世界後,這種事情並不鮮見。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得罪了黑暗世界的海森家族,“雷霆”公司老闆恨不得將自己噬肉啃骨,就連喬氏家族內部,說不定也會因爲赫爾曼的死,把憤怒和報復目標轉移到自己身上。
畢竟,昨天來的時候肯森就說過:這裡是黑暗生物極少出沒的區域。否則,人類探險者也不會在這裡修建一幢小木屋。
記憶搜索進行的很徹底,蘇浩沒有發現令自己警惕的信息。狼人的出現,的確是一次巧合。肯森與何東爲此受了重傷,然而回報也同樣豐厚。這些狼人雖然瘦弱,皮毛的成色卻很不錯。按照人頭分配,每個人都能得到三張狼皮。
他們原本沒想過要弄到這麼多,每人一張也就足夠。僱傭兵不是瘋子,他們很理智,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從不去做那些超出實際能力的事情。
蘇浩的舉動在維摩爾看來其實很正常。很多僱傭兵和獵人都有捕食黑暗生物的習慣。它們本來就不是人類,非同類就意味着可以食用。何況,這在某種意義上並不是單純爲了填飽肚子,更多的,還是出於復仇,以及憤怒。
一小時候,僱傭兵們已經收拾好行裝。肯森的恢復速度明顯要比想象中更快。賴利他們對此並不覺得驚訝,對於帝國下層民衆而言,修復藥劑就意味着神一般的存在。關於這種東西,有很多個不同版本的故事。內容不外乎是起死回生,或者是某個陷入絕境的倒黴蛋,因爲機緣巧合得到了一支修復藥劑,然後隻身殺出重圍,重獲新生。
相比之下,何東的行動就要困難一些。他無法站穩,維摩爾只能和賴利一起,用繩索把何東固定在雪橇上,讓他保持坐姿。在雪原上長途跋涉比想象中更加勞累,何東必須忍受長時間的顛簸。不過,比起直接被狼人啃食,或者流血過多死亡,一切痛苦都很值得。
所有人都用充滿尊敬的目光看着蘇浩,蘇浩卻表現的非常謙虛。他對這片雪原幾乎一無所知,真正需要依靠的,還是二十二小隊的其他成員。
肯森很虛弱,生機卻在不斷恢復。他一直握着蘇浩的手,沒有說話,久久的凝視着對方那雙黑色眼眸。
沒人覺得這有什麼不正常。
沒有人知道,肯森服用的那支修復藥劑當中,摻雜了一點點蘇浩的血。
第三階段世界比紅龍星球更加險惡。按照蘇浩原來的計劃,劉強應該是最適合接受血液同化,成爲這個世界首名“工蜂”的最佳人選。赫爾曼那個瘋子破壞了一切,蘇浩也沒有太多時間與其他人進行接觸。昨天晚上是個絕佳的機會,重傷瀕死之人對於生存的渴求超越了一切。在那種時候,“醫生”兩個字比任何漂亮字句都要更具說服力。何況,蘇浩還拿出了一支無比珍貴的修復藥劑。這種東西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已經成爲二十二小隊所有僱傭兵心目中最值得信賴的人。
……
回到木葉鎮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夜。
這裡的夜晚比白天熱鬧得多。這也是人類聚居區最大的特點。早在幾百年前,帝國已經解決了糧食與人口之間的問題。帝國內域有着廣袤的產糧區,先進的科學技術克服了自然災害,糧食產量一直保持着穩定的供應。當然,從帝國內部把糧食運到木葉鎮,價格肯定要比在原產地直接購買高了很多。然而,木葉鎮也有自己的特色商品。比如獸皮和晶石,或者是黑暗世界的各種特產,它們的價值遠遠高於糧食,商人們也願意在帝國內域和邊境之間不斷往來,賺取一份頗爲豐厚的財富。
木葉鎮不缺酒。這裡氣候嚴寒,烈酒是僅次於糧食、醫藥之外的最大宗貨物。與其他帝國邊境城鎮一樣,木葉鎮最主要的娛樂活動,不過是女人、酒精、毒品,以及男人與男人,或者應該說是瘋子和瘋子之間不計生死的格鬥。這一切都使這裡看起來混亂,可實際上,秩序仍然是木葉鎮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至少,要比紅石城那種罪惡集中區更講究規矩。
厚重的鋼製城門已經關閉,賴利花了二十個銅板,從守城士兵那裡換取了臨時入城資格。這就跟地球上和平時代深夜晚歸的人,用兩元錢從守夜人那裡請求開門回家是一個道理。只要確定你沒有敵意,也不是黑暗生物,守城士兵其實很願意能有這麼一份額外收入。
兩輛沉重雪橇穿過城門的時候,引起旁邊守衛者的陣陣驚呼。
“賴利,你們這次外出收穫不錯嘛!”
“怎麼有這麼多狼人?難道你們抄了一個狼羣的老窩?”
“讓我看看,一、二、三……快二十頭了,雖然毛皮成色一般,可這數量也實在太多了。二十二小隊這幫傢伙,這次算是發了一筆大財。”
驚歎和嫉妒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動靜實在太大,就連很多站在警戒塔上值夜的哨兵,也忍不住跑過來圍觀。爲了看的更加清楚,一盞探照燈甚至轉移了方向,從高處籠罩了兩架雪橇。
肯森與何東雖然顯得有氣無力,仍然勉強擡起胳膊,微笑着與衆人打着招呼。
每一個小隊外出狩獵,回來都會引起類似的圍觀。人們不外乎是看看你賺了多少?死了多少人?這也是一種另類的娛樂,尤其是像現在這種收穫豐厚的事情,足以成爲未來幾個月,甚至長達半年小鎮居民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一個身穿皮袍,臉上帶有恐怖疤痕的大漢擠進圈子,高聲喊叫起來:“肯森你看起來傷得很重。怎麼,那些狼崽子把你的骨頭啃斷了嗎?”
肯森舒展了一下身子,換了一個能夠緩解腰部痠痛的坐姿,有氣無力地笑道:“還算馬馬虎虎,骨頭斷了好幾根,這次大概要修養好一陣子才能繼續出任務。”
旁邊傳來維摩爾與其他幾個人的談話聲。
“你們走到哪兒遇到的狼人?我記得你們沒出去多久,也就一天時間而已。”
“的確沒走太遠,一羣狼人在山谷小屋那裡偷襲了我們。喏,它們現在全都在這兒。”
聽者的聲音頓時變得難以置信:“我的天,你們是在夜裡遇到它們?你們居然還打贏了?”
維摩爾拍了拍旁邊雪橇上重傷的何東:“何東的半個肩膀沒了,肯森昨天晚上差一點兒就沒能活過來。”
帶疤大漢的反應很快,頓時抓住了問題核心,睜大眼睛嚷道:“怎麼,你們在野外遇到了帝國軍?他們出手幫了你們?”
“帝國軍?”
賴利不屑一顧地搖搖頭,抓緊了控制躁動雪橇狗羣的皮繩,用左手拍了拍坐在自己旁邊的蘇浩,無比自豪地說:“我們有醫生,世界上最棒的醫生!”
這句話頓時在圍觀人羣裡引發了接二連三的問題。
“賴利你這個愛吹牛皮的傢伙,你肯定你的醫生不是喜歡摸母牛屁股的那種傢伙?”
“木葉鎮有一個獸醫就足夠了,我可不想再接受那傢伙的治療。他完全是把我當做野狗對待。知道他的口頭禪是什麼嗎?多喝酒能夠殺菌消毒,多吃肉可以提供營養。哈哈哈哈!他從來不會給你開什麼維生素藥片,而是直接塞給你一把野菜。”
“得了吧!別用俏皮話來打發我們,好好說說你們究竟是怎麼脫險的,至於什麼該死的醫生,就讓他見鬼去吧!老子寧願相信帝國皇后有九個奶子三個屁股,皇帝頭上的帽子比新鮮青菜還綠,也不相信這裡會出現所謂的醫生!”
這些話帶有很大的發泄成分。病人都需要治療,但人們也知道,正經醫生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木葉鎮這種地方。鎮上的那個醉鬼獸醫讓很多人都吃過苦頭,人們卻拿他沒辦法。畢竟,在死亡面前,即便是屠夫,你也不得不選擇接受治療。
“夠了!不要再這樣胡言亂語!”
臉色蒼白的肯森驟然坐直,眼中釋放出森冷的殺意:“不知道事情真相,就別*唧唧歪歪。賴利美譽哦撒謊,我們很幸運,得到了一個醫生。我還活着,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圍觀人羣頓時變得安靜下來,很多嘲諷話語已經到了嘴邊的傢伙,也被肯森兇悍暴怒的眼神強迫着閉上了嘴。賴利和維摩爾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揮起手裡的鞭子,吆喝着狗羣,緩緩拉動雪橇,朝着二十二小隊的駐地駛去。
風,捲起了很多雪花,人們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瑪的,肯森這傢伙,就算是受了傷,也還是這麼強悍。”
疤臉大漢很不高興地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攏了攏身上的皮袍,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他看了看遠處已經消失的雪橇,又轉身看看周圍的人羣,語調和聲音充滿疑惑:“你們覺得,肯森和賴利的話是真的嗎?二十二小隊真的得到了一個醫生?”
“很難說!”
一個瘦瘦高高,胸前橫挎着突擊步槍的男子搖搖頭:“我只知道他們補充了一個新兵。可如果那傢伙是醫生的話,天宇少爺肯定會給他一個更高的職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他當做僱傭兵看待。”
這種說法立刻引來了反對者:“也許事情是真的呢?二十二小隊所有人都活着,他們幹掉了那麼多狼人,按照正常的戰損比例,至少要有一個人死掉。有醫生在就不一樣了。我認識肯森快十年了,他從未撒過謊。”
“反正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凡事總有萬一。”
亂紛紛的爭論註定了沒有任何結果。誰也不能說服對方,也無法拿出更多的證據。聚集在城門前的人羣漸漸散去,黑暗與寒冷再次籠罩了這個世界。
……
勞累的人通常睡得很死,直到第二天下午,蘇浩等人才開始起牀,小樓裡重新煥發了生機。
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維摩爾和蘇浩把狼人屍首從雪橇上卸下來,拖到靠近屋子的暖和地帶,使其慢慢解凍,然後剝掉毛皮。
這項工作很費時間,需要大量的柴火。當他們做這件事情的時候,賴利已經從外面買回了幾個急救包,以及各種藥品。他把這些東西擺好,從地窖裡取出一條事先凍好的牛腿,砍成碎塊扔進鍋裡熬湯,蘇浩則洗乾淨身上的髒血,回到屋子裡給肯森與何東換藥。
僱傭兵的生活就是這樣,粗獷而有序,
木葉鎮上的消息傳播速度很快,雪橇旁邊再次多了很多人圍觀。小樓大門敞開着,人們驚訝於維摩爾和賴利處理狼屍數量的同時,也看到了蘇浩在裡面的動作,看到了肯森與何東拆解繃帶以後,身體表面露出的恐怖傷痕。
直到現在,人們才真正確定,賴利和肯森沒有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