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勒和阿勒斯只覺得彷彿是過了整整一個世紀。
樊錦喝完了最後一口,他頗具玩味地看着空空的高腳杯,朝着大門方向用力扔了過去,杯子在空中劃出一條冰冷的弧線,撞在牆上,砸得粉碎。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好酒”?拿出來用作賠罪的東西?”
兩個人進屋的時候,樊錦剛剛洗完澡,他光禿的腳丫相互搓了搓,把目光從滿地玻璃碎片上挪開,轉移到臉色鐵青的阿勒斯身上,意味深長地看了幾秒鐘,視線焦點再次轉移,牢牢盯住渾身顫抖的莫勒,眼睛幾乎完全咪起來,目光森冷。
阿勒斯鼓起所有的勇氣,使半跪的身體直立起來。他的聲音很乾澀,似乎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說:“閣下,我真的沒有想要故意觸怒您的意思。我只是想……”
“夠了!你給我閉嘴!”
這顯然不是樊錦想要的答案。他最恨別人胡亂猜測自己的想法,然後亂七八糟說些莫名其妙的鬼話。阿勒斯的舉動雖說充滿了誠意,卻惹怒了樊錦。他像是一隻尾巴被人狠狠踩了一腳的肥貓,抓起擺在身邊的靠枕,惡狠狠地砸向阿勒斯,嘴裡狂怒地咆哮着:“閉嘴!閉嘴!閉嘴!你他媽的給老子閉嘴!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信不信老子這就叫人把你狗日的嘴巴用鐵絲栓起來?我要砸碎你的牙齒!我要割掉你的舌頭!嘴賤舌長的傢伙,閉嘴————”
阿勒斯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立刻低下頭,一言不發。
憤怒發泄過後,樊錦的臉色已是一片潮紅。他劇烈喘着粗氣,肥胖的身體就像皮球在收氣與放氣之間不斷鼓脹癟縮。他很是不雅地用手指摳着腳趾,衝着阿勒斯狠狠啐了口濃痰,這才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完全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的莫勒身上。
“小子,剛纔那杯酒還算不錯。”
旁邊的侍者是莫勒的親信,非常適時的送上香菸,莫勒接過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兇巴巴的表情也緩和了不少。他衝着莫勒提高了音量:“按照剛纔的做法,再給我來一杯!”
……
直到天明時分,莫勒和阿勒斯才拖着疲憊的步伐,回到了“銀色利箭”酒館。
剛剛過去的這個夜晚,感覺就像是在死亡邊緣徘徊。兩個人幾乎被活活嚇死,然而事情終究有了轉機,豪商莫勒被那種雞尾酒弄得心情大悅,非常爽快的答應:“銀色利箭”酒館以後可以打上自己的招牌,還可以得到一部分特殊商品專營權。
夜晚的喧囂只有在白天才會沉寂。太陽剛剛升起還不到一個鐘頭,很多人仍在熟睡,空蕩蕩的街道只有幾隻老鼠在肆無忌憚的尋找食物,“銀色利箭”酒館也沒有早點經營之類的項目,然而,莫勒和阿勒斯推開房門走進前廳的時候,卻看到蘇浩坐在吧檯前面的椅子上,平靜地看着他們。
從窗外射進的陽光非常柔和,在蘇浩臉上形成略帶橘黃的光暈。儘管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頸部以上露出的皮膚卻極其光滑,帶有一種看上去非常舒服的晶瑩質感,黑色眼眸一直在莫勒和阿勒斯兩個人身上不停轉動,嘴脣兩邊微微上翹,綻露出及其優美的弧度。
“你們的收穫應該很不錯。”
不等阿勒斯發話,蘇浩已經首先發出了聲音:“那個胖胖的商人在酒的方面很有品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非常喜歡那種酒。”
莫勒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下意識看了旁邊身材魁梧的阿勒斯一眼,非常適時地把話縮了回去,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雖然沉默不語,目光卻在不斷變換着。
“那種“紅色火焰”是你仔細鑽研出來的成果。”
蘇浩沒有理會阿勒斯,直接把談話目標指向莫勒:“我想,在酒店裡,你應該就是這樣說的。讓我猜猜,你還告訴那個胖商人,你對調酒非常感興趣,這種“紅色火焰”是你根據不同酒類之間變化特別調配出來的。這個配方很值錢,但你還有另外一些配置雞尾酒的好點子。只是沒有帶上材料,必須先回來準備,今天晚上,或者今天下午,那位貴客還會光臨這裡,或者是你帶上材料直接去酒店爲他提供特別服務。莫勒,你是個聰明人,你想趁着這個機會離開紅石城。待在那位豪客身邊非常安全,也不用爲別的事情操心。每年花一大筆錢供養一個頗具特色的專業調酒師,這種機會可是不太容易遇到。呵呵,是這樣嗎?”
莫勒猛然擡起頭,用陰狠的目光盯着蘇浩。顯然,剛纔那些話並沒有說錯,都是莫勒腦子裡所想,也正準備付諸行動的內容。
“你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蘇浩看了莫勒一眼,淡淡地說:“你並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想法,習慣把一切都寫在臉上。昨天晚上你原本打算逃跑,結果從我這裡看到了希望。應該承認,你是個瘋狂的賭徒,那種雞尾酒對你來說就是個機會。其實,你原本可以有另外一種選擇,就是帶着我教給你的調酒配方離開,到別的地方以此爲生。那種酒是獨一無二的,你可以憑着這種技術在大城市裡混上一席之地,說不定還能洗掉你過去的案底,重新做一個收入豐厚、快樂的自由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主動要求成爲別人的奴僕。”
莫勒明顯一怔,眼神中兇厲的光芒立刻減弱了許多。蘇浩這番話並不是隨便說說,誰都知道給別人當狗哪裡會有自由自在那麼快活?在豪商樊錦身邊的確很安全,待遇也不會太差,卻必須要看主人的臉色行事。
我怎麼沒有想到要在昨天晚上離開?
這傢伙說得沒錯,一個掌握高超技巧與獨特配方的調酒師,能夠在任何地方都混得很好。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自己卻沒有抓住,任由它從面前白白溜走。
看着眼中滿是懊悔,不自覺要緊牙齒的莫勒,蘇浩臉上的譏諷和嘲笑變得越發濃厚:“聰明人做蠢事的例子並不罕見。何況,莫勒你根本就談不上什麼聰明。你很貪心,而且很蠢。讓我猜猜你現在的想法:你打算把我抓起來,好好收拾一頓,從我嘴裡挖出更多的調酒配方對不對?你並不介意用刀子在我身上開幾個洞,或者割下身體某一部分進行恐嚇。很多人都知道你的調酒技術不怎麼樣,但我在這方面卻知道的比別人更多。爲了避免露出馬腳,你會在從我身上掏空所有配方,然後再把我幹掉。是這樣嗎?”
莫勒眼裡流露出仇恨與怨毒。他不自然地坐直身子,右手擺在後腰上。紅石城裡的人身上都帶有匕首之類的武器。儘管想法還沒有變成現實,可是被人就這樣毫不留情的說出來,總是讓莫勒覺得很難堪。他已經在身後握住了匕首刀柄,眼睛在蘇浩身上來回掃視,尋找最適合一刀捅過去讓對方當場斃命的部位。
“如果我是你,就老老實實坐在那裡,把手從刀子上拿開,認認真真聽完我後面的話。”
蘇浩對滿面兇色的莫勒毫不在意。他的話語冰冷:“殺了我,你什麼也得不到。沒有配方,那位大人物那邊你就無法交代,剛剛套在身上的漂亮光環也會變成你脖子上的絞索。至於脅迫之類的舉動,就更是愚蠢。不同的酒,不同的數量,會相互之間產生化學反應。美味兒的食物會因爲某種添加物質變成毒藥。雞尾酒也不例外。要不要我現在給你調一杯“紅色火焰”?材料還是昨天我教給你的那些。阿勒斯也在這兒,有他作證,莫勒你只要喝下去,半小時內必死無疑。”
說着,蘇浩把視線轉移到阿勒斯身上,淡淡地笑了。
“從身份上來說,你是我的老闆,也是在我最困難時候,給了我一條生路的人。“好人”這個詞的概念可以狹窄,也可以廣泛。就狹義而論,這座城市裡沒有一個好人。要麼是騙子,要麼手上沾過血,再不就是各種各樣的罪犯和惡棍。我也殺過人,但我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必須還清人情。我原本會被活活餓死,儘管你給我的薪水及其低廉,但終究是個人情。”
阿勒斯慢慢捏了捏手指,僵硬的身子變得放鬆。他坐在椅子上就像一座黑色的山,粗魯野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只是左眼上的兩道傷疤顯得格外扎眼。
“我喜歡你的說話方式,也喜歡和你這種聰明人打交道。沒錯,走進這扇門以前,我曾經想過用很多種方法對付你:抓起來把牙齒一顆一顆拔掉,用小竹籤和你的手指頭好好針刺玩玩遊戲,或者砍掉一條大腿,切碎,做成新鮮的烤肉串……你知道的東西很多,很管用,很值錢。莫勒這個混蛋雖然是個笨蛋,可傻瓜總要比聰明人更聽話。高明的調酒師一個就夠了,如果你不想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蘇浩對這種恐怖的話語毫不畏懼,臉上依然帶着迷人的微笑:“這是你之前的想法。那麼現在呢?”
“關於毒藥的那番理論,讓我改變了主意。”
阿勒斯皺起眉頭,眼睛裡流露出狡猾和思索:“就我本意而言,其實不想對付你。你是一個很不錯的夥計,我需要你這樣聽話老實的人手。我指的是平時在店裡幹活的時候。當然,老實人從背後捅刀子的行爲是最讓人難以防備的。我不想某一天死得不明不白,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來到我的店裡。扎克利說是你救了他,我可不這麼認爲。但不管怎麼樣,事情既然到了現在這一步,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小子,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我的敵人?”
蘇浩認真地看着阿勒斯,搖搖頭,平靜的吐出兩個字:“不是。”
“這就對了!”
阿勒斯的表情頓時變得興奮起來。他用力捏了個響指,讓莫勒去吧檯後面拿出一瓶白蘭地,分別給蘇浩和自己倒上,咧嘴一笑:“有了這個前提,我們可以就彼此都關心的事情好好談談。”
白蘭地很劣質,尚未入口,已經聞到一股濃烈的刺鼻氣味。這種酒是用工業原料勾兌而成,對大腦能夠產生與酒精類似的刺激效果,對身體卻會造成損傷。少喝一些倒也無妨,多喝就相當於直接用毒藥自殺。
紅石城裡的人從不忌諱這些。真正用糧食釀造的好酒價格昂貴,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享受的高級貨。
“我需要你的調酒配方。”
阿勒斯帶着濃重的鼻音,直截了當地說:“你可以隨便揀幾個配方把莫勒帶出來。我對你的過去毫無興趣,也不想知道你爲什麼要來紅石。我只關心口袋裡的錢。你讓我高興,我自然也會讓你滿意。說真的,我可不是那種喜歡殺人的瘋子,我結過婚,有兩個孩子。就算你不相信酒館老闆的話,也應該相信一位父親做出的保證。”
這番話的確沒有撒謊。阿勒斯的確有老婆,也有孩子。不過據蘇浩從其他人私下議論所知,阿勒斯就是因爲欠下一大筆賭債,才把老婆當做抵押賣了出去。至於孩子,也被他賣進了妓院。
蘇浩點了點頭:“沒問題。”
與惡魔合作是迫不得已的。以蘇浩的現狀,的確沒有第二種選擇。
阿勒斯得意地笑笑,臉色在剎那間變得陰森猙獰起來:“現在說說你的要求。我得提醒你,不要太過分,也不要獅子大開口。我討厭貪心的人,他們往往死得很慘,雖然口袋裡裝了很多錢,卻沒有那個命去享受。”
蘇浩平靜地看着他,笑了:“放心吧!我要的東西不會超出你的心理承受範圍。”
……
荒野上的風,乾燥而陰冷,吹在臉上,有種針刺般的痛。
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側面,蘇浩趴在足夠寬敞的岩石縫隙裡,透過瞄準鏡,遠遠眺望着眼前這片荒原。
與此前從村子裡出發的那塊荒原不同,眼前的荒原是灰色的。土壤和岩石的本來顏色差不多就是這樣,沒有河流,植物完全依靠雨水維持生命。這裡非常荒涼,沒有任何耕種價值,即便灑下種子,微博的收穫量也無法滿足正常需求。儘管如此,兇殘的荒狼羣卻在這裡維持着相當龐大的種羣。因爲,這裡經常可以找到腐爛的屍體,足夠狼羣繁衍生息。
在紅石城,蘇浩看到過一張地圖。上面標註着帝國疆域從內到外的不同範圍,中央核心位置爲綠色,然後是淡綠,繼而開始變黃,紅石城所在的區域已經是代表乾燥的枯黃,再向外,有一大片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灰色,最後纔是無比沉重的深黑。
黑色與綠色,代表着人類與黑暗生物兩種不同勢力。灰色和黃色,分別屬於各自的邊緣地帶。
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在荒野上徘徊,很快被蘇浩的瞄準鏡鎖定。
那是一頭屍人。
按照帝國官方的說法,它們曾經是人類,只是被黑暗生物感染,產生了變異。嚴格來說,已經不能算是人類,而是擁有高等智慧,行動方式與人類相同,生活習性卻徹底變成了黑暗生物的怪物。
呆滯的目光,森白鋒利的牙齒,身上和臉上大面積出現的黑紫色斑塊。它們仍然擁有一部分智慧,衣服也還算整齊,卻已經變成只認識新鮮血肉的野獸。
它很快發現了一窩老鼠,這大概是荒原上數量最多的動物。瞄準鏡裡的屍人兩眼放光,眼眶裡瞬間變成一片血紅。它瘋狂無比的撲到鼠洞前,伸出雙手拼命亂挖,尖利的爪子成爲了很不錯的工具,鼠洞在短短几分鐘內被拓寬,屍人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抓住瘋跑亂竄的老鼠,伴隨着痛苦無比的“吱吱”聲,直接塞進嘴裡大嚼,柔軟的內臟和髒血四處亂濺,弄得到處都是。
屍人是黑暗生物當中最末端的種類。按照地球上對人類的體質分類,相當於五階強化人。不過,屍人也會出現變異的情況,智慧和身體都會得到全面強化。這種屍人往往會把很多同類聚攏成羣,自己成爲其中的王者。
蘇浩把槍口指向遠處的屍人。
這是一把遠程狙擊步槍,也是阿勒斯能夠弄到的最佳貨色。
蘇浩當然不會在小酒館裡一直呆下去。樊錦這個豪商的到來,是莫勒和阿勒斯的機會,也是蘇浩的機會。本着雙贏的目的,阿勒斯爲蘇浩提供了武器裝備,以及進入黑暗獵人公會各種必不可少的打點。作爲交換,蘇浩拿出了十餘個雞尾酒配方。並且承諾,如果在這方面有需要,自己還會繼續提供更多。
沒有錢,在這個世界上寸步難行。
堂倌工資不過是每月一個銅板,就算在“銀色利箭”幹上一百年,蘇浩也無法攢夠黑暗獵人公會的申請金額。
他等不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