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疼痛從左肩部位傳來,那種刺眼的白色光線已經消失,視力也很快恢復正常。蘇浩下意識地偏過頭,發現自己撞上了一個非常巨大的,奇形怪狀的物件。
那是一輛汽車,又或許不是。但不管怎麼樣,按照蘇浩對原來世界的認知程度,只能把這東西歸於汽車殘骸。
它的體積很大,與地球上的“東風”卡車差不多,表面到處都是焚燒過的痕跡,駕駛室和車體只剩下一片焦黑的金屬部分。可以看到四個輪胎原先所在的位置,廢棄的金屬輪軸表面鏽漬斑斑,很多地方露出蝕紅色的裸露部分,與地面接觸的位置,被沙子和土塊略微掩蓋着。顯然,它已經在這裡存在了很久,至於焚燒和破壞,同樣也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
這很可怕,卻並不是最讓蘇浩震驚的。
就在擡起胳膊的一剎那,他發現自己完全失去了力量。
是的,徹底失去了力量。
胳膊很重,蘇浩從未感覺過這種簡單的動作是如此困難。自己必須花費相當大的力氣,才能完成揮動手臂的全過程。不,不僅僅是這樣,走路活動消耗的力量也差不多,甚至就連擡起眼皮,眨動眼睛,也要比在紅龍星球上的時候,消耗更多的體力。
來不及看周圍,光是這種感覺就足以令人震驚。蘇浩本能的想到自己是不是生病了?這種念頭瞬間消散,被另外一種更加可怕的思維取代。
“轟————”
一聲巨大的爆炸,使蘇浩剛剛衝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的嚥了下去。那似乎是一顆炮彈,或者從遠處扔過來的手雷,落點就在距離這裡不遠的位置。漫天沙石高高揚起,又成片落下,劇烈的氣浪如撲面而來的熱海猛烈推動着身體。蘇浩來不及方式思維意識進行搜索,已經被巨大的力量從橫向推得翻倒在地。他手忙腳亂的撐住地面,半跪着,急速搜索周圍有沒有什麼可供隱蔽的位置,也想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突然聽到子彈劃破空氣的尖銳呼嘯,以及身邊傳來悽慘的尖叫聲。
跟隨自己的兩名“工蜂”幾乎是同時倒下。一個左側腰部從中間被炸斷,整個人以詭異的外三十度角重重摔倒,雙眼頓時瞪直,身體不受控制的劇烈抽搐。另外一個的腦袋不翼而飛,變成一蓬血雨四散飛濺,失去頭顱的身體在原地來回踉蹌了幾步,雙手朝着空中亂抓,被一塊凸出地面的石塊絆倒,失去平衡,重重仰翻。
誰?究竟是誰?
蘇浩眼睛裡釋放出足以吃人的兇光,他伏低身子,像蛇一樣趴在地上,迅速匍匐到腹部斷開的重傷“工蜂”旁邊,從揹包裡抓住急救包,以最瘋狂的動作幾下撕開包裝,把一團藥棉塞進傷口,傷勢太嚴重了,不等他用止血帶綁住傷者身體,如溪流般涌出的血水已經浸透了藥棉,其中混合着大量碎肉和內臟殘片。通過被炸裂的皮肉,蘇浩看到了零零散散的金屬碎片,以及腹腔內部被完全炸爛的內臟。
空中再次傳來沉悶的槍聲。循着氣流方向,蘇浩看到遠處山丘上有幾個晃動的人影,射擊的頻率很快,其中伴隨着機槍特有的掃射節奏。熾熱的金屬彈流從蘇浩頭頂不斷劃過,他本能的感到畏懼,更多的卻是憤怒。
蘇浩徹底失去了力量,思維意識也無法釋放。他只能依靠肉眼對周圍環境進行判斷。
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不可能憑空招惹任何人。
這是一場武裝衝突,自己出現的位置,剛好位於槍戰雙方的中間地帶。不用回頭看,蘇浩也知道在反方向上肯定還有另外一撥人。只不過,這一方明顯處於弱勢,也許是人數太少,或者是武器數量不足。總之,反擊的射擊聲零零星星,根本無法與對面山丘上的一方相提並論,處於被徹底壓制的狀態。
“我*!”
看着橫躺在面前,呼吸急促,嘴裡卻不斷涌出大片血沫的同伴,蘇浩暴怒了。他迅速解下背在肩上的突擊步槍,對準山丘上那些模糊的人影,狠狠扣動扳機。
這是帝國科學院在八年前研究定型,被帝**工總署和後勤總部聯合列裝的泛用突擊步槍。使用九毫米彈頭,採用雙彈匣配置,備彈量六十發,就表面上的殺傷力和射程而言,整體性能比地球上的同類產品高出近百分之八十。考慮到地球與紅龍星球之間巨大的密度和質量差異,這樣的一支槍,相當於地球上微縮般的225毫米加農炮。
扣動扳機的瞬間,蘇浩聽到槍匣內部傳來及其怪異的聲音。緊接着,一股難言的力量順着槍柄傳遞到肩上。後座力非常輕微,沒有想象中應有的力量反斥。蘇浩看到子彈從槍口射出,卻沒有像流星那樣飛馳,僅僅只是飛行了不到十米,就脫離了應有的直線軌道,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掉在了地上。
八米……不,沒有八米,最多隻有七米。
蘇浩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恐懼。多少年了,他還是頭一次感覺距離死亡是如此接近。也只是到了現在,蘇浩才終於明白,爲什麼在紅龍星球上的時候,黑色顆粒會強烈要求自己遠離白色金字塔?它們的確可以感知到潛在的危險預兆,它們不希望寄主白白喪生。自己實在太固執了,踏進金字塔傳送門的時候,蘇浩拼盡了力量對黑色顆粒形成壓制效果,這才得以進入這個未知的第三階段世界。那個時候,兩名“工蜂”同伴的狀況應該都與自己差不多。然而,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就在這兒,“危險”兩個字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從來就是被藐視和鄙夷的存在。只有自己真正身涉險地,纔會明白其中的可怕。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蘇浩從來就沒有後悔過。進入第三階段世界是他自己的選擇,也是必須爲之的舉措。與其因爲傳送門被監控問題導致被亞特蘭蒂斯人發覺,整個紅龍世界,乃至地球也遭到全滅厄運,不如奮起拼搏,就算是死,也有足夠的價值
值。
混蛋!
這些該死的混蛋!
蘇浩抓起掉在地上的揹包,拽起重傷同伴的胳膊,藉助岩石和車輛殘骸的掩護,像壁虎一樣在地面匍匐,艱難而迅速的脫離這片交戰區域。
必須要活着,哪怕是再卑鄙,再艱難也要活下去。
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
蘇浩拖着奄奄一息的同伴爬了近十分鐘,在濃密樹林的掩護下,跌跌撞撞走了很久,周圍的槍聲不斷變得稀疏,直到徹底消失,沒有發現有人追上來的蹤跡,蘇浩這才把重傷的同伴放下,喘着粗氣開始休息。
他感覺嗓子裡彷彿填充了很多鋸末,幹得難受,儘管很渴,蘇浩還是壓制住想要從揹包裡拿出水瓶的**,取出另外一個急救包,把視線焦點落在傷者身上。
“工蜂”的眼睛裡全是恐懼和痛苦,瞳孔正在漸漸散開,血色迅速瀰漫開來。那一槍是致命的,子彈衝擊與爆炸的力量摧毀了生理修復可能,就連脊椎骨也被從中炸斷。爲了逃命,蘇浩當時根本不顧上太多,沿途,不斷有更多的內臟掉落,傷者上半身與下半身幾乎徹底斷開,只有右腹還有一塊巴掌大小的皮肉,勉強連接着臀部與上身。
“我,我不行了。”
“工蜂”是一箇中年人,濃密的鬍鬚修剪整齊,他是從地球跟隨蘇浩前往紅龍世界的舊人,也是禁衛軍團的一名將軍。由於傳送門的限制,蘇浩無法攜帶更多的人員和物資,兩名“工蜂”都是自願者。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剛剛走出傳送空間,就遇到了這種事情。
他的意識正變得渙散,嘴裡涌出的血沫已經變得非常粘稠。聲音沙啞,沉悶不堪。他聚起最後的力氣,緊緊抓住蘇浩的手,一邊顫抖,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這裡,這裡很危險。您……您必須保護自己,等待……等待援兵……”
“會的!我會的!”
蘇浩眼裡全是痛苦和淚水,顫抖的聲音充滿不加掩飾的關切:“別說話了,你會好起來,我們是一個整體,一定會的。”
“工蜂”沒有迴應,而是用模糊的視覺仔細看着蘇浩的臉,似乎是想要把每一個細節都牢牢刻在腦海深處。他臉上浮起一絲微笑,根本不在意即將到來的死亡。握住蘇浩的那隻手越來越緊,語調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深沉。
“答應我……一件,一件事。”
蘇浩沒來由的感覺身體一陣顫抖,溫和地問:“什麼?”
“不要,不要爲我報仇……絕對,不要!”
當“工蜂”嘴裡吐出最後一個音節的時候,全身力量也在此刻消耗殆盡。他的口鼻滲出一縷鮮血,微笑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眼睛徹底失去了光芒。
蘇浩聽見了自己的抽泣聲。
一百多年了,他還是頭一次做出這種被稱之爲“軟弱”的表現。蘇浩很清楚,這完全是出於憤怒和悲痛。就這樣死了,沒有任何預兆,自己根本知道該怎麼做,剛剛來到這個世界還不到一小時,兩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眼前離開。
不要報仇。
這四個字想要表達的意義很明顯:這裡不是地球,也不是紅龍星球。這是一個到處充滿危機和死亡的世界。無論殺死“工蜂”的那些人是強是弱?他們手裡的武器性能遠遠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圍。放棄報仇的念頭,活下來的機率也就成倍增加。
即便是死,“工蜂”仍然要爲自己的王考慮。
雨水從空中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在山林間形成一片薄薄的白色。像霧,卻隨着風向不斷移動,任意飄搖。
泥濘的溼地上,堆起了一座半米多高的墳丘。蘇浩渾身都是污垢,跪在泥水中間,用拳頭大小的石塊在墳丘底部圍成一個圓。在他身後不遠的位置,扔着一把從中間被折斷的工兵楸。星球重力對外來世界物品造成的損傷實在太大,隨便挖了幾下,脆弱的鋼質已經無法適應,很快出現了彎折與脆化跡象。
這種情況同樣蔓延到了蘇浩身上。他感覺呼吸很困難,手腳乏力,雖然沒有受傷,也開始不斷劇烈咳嗽。從嘴裡咳出來的不僅僅只是粘液,還摻雜着鮮紅的血絲。這表明體內細胞在超正常重力作用下已經迅速破裂,甚至有部分已經崩潰。很幸運,黑色顆粒早已察覺到寄主身體的變化,正在瘋狂修補,不遺餘力的拼命維護,使蘇浩能夠保持基本活動能力。
寄主死亡,就意味着寄生體死亡。在這方面,蘇浩與黑色顆粒的命運相同。誰也無法拋棄誰,必須同舟共濟。
蘇浩沒有在墳前立碑,也沒有留下任何標示。“紀念”這種事情,必須在絕對安全的環境下進行。報仇的機會總是有的,但絕對不是現在。
他在墳前癱坐了很久,才緩緩爬起。重力,加上長時間久坐,使他連爬起來都顯得十分艱難。迷濛細雨掩蓋了他離開的痕跡,將腳印沖刷得一乾二淨,無法尋找。
……
在陽光下穿過荒原,是一件相對安全的事情。
現在是夏天,比起陰冷潮溼的其它季節,現在的陽光比任何時候都要充足,白天也要比黑夜更長。在這片大陸上,就意味着危險與你之間已經產生了距離。
陽光同樣含有強烈的紫外線,輻射程度卻遠遠超過地球或者紅龍星球。在陽光下長時間久呆,是非常愚蠢的舉動。你會發現皮膚莫名其妙開始大面積脫落,被曬曝的新鮮皮肉絕對不是鮮紅色,而是在幾秒鐘內變成令人驚懼的暗黑。難以忍受的滾燙會一直跟隨着你,就
算跳進水裡,或者把自己塞進冰箱,也無法阻斷這種可怕的疼痛。
這個世界在很久以前爆發過戰爭,從久遠時代遺留下來的自然創傷,直到現在也沒有修復。荒原和山林之間到處遍佈着古老的機械殘骸。有重型戰車,有體積龐大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巨型戰機,還有佔據了整座山嶺,被土壤和岩石壓在上面,只露出很少一部分的戰艦。天知道它們究竟是怎麼被弄上去的?在古老的傳說中,戰艦是遊弋在海洋中的最強大力量,那些山脈的高度至少超過數千米……也許,傳說根本就是僧侶和修士們在胡說八道,是那些無知混蛋自己編造出來的謊言。
天空中出現了一層很薄的灰色雲朵,很快遮擋了陽光,在滾燙得幾乎快要燃燒的地面上,覆蓋出一片灰濛濛的陰影。
“快!必須趕在入夜前穿過這片荒野!動作要快!”
扎克利看了一眼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陰雲,轉身衝着跟在後面的其他人大聲呼喊。
任何世界都不缺少“商人”這種角色。嚴格來說,扎克利其實算不上真正的商人,頂多也就是個小打小鬧的行腳販子。他的資金有限,不可能像豪商巨賈那樣成千上萬的吞吐貨物,只能在荒野村落之間遊走,用數量不多的生活必需品賺取差額,從中得到不算太糟糕,也算不上豐厚的收益。
兩輛破舊不堪的平板車在沙地上走着。它們的確是在“走”,沒有引擎,也沒有燃油,那其實就是兩個用金屬條焊接起來的巨大箱子,裝上車輪和擋板,除了裝運貨物,根本沒有第二種用途。至於車子本身的運動問題,就必須完全交給人力,或者是動物。
五個人分成兩撥,肩膀上掛着皮繩,拖拽着平板車朝前移動。全部都是男人,體型偏瘦,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可以看見**的灰黑色皮膚。他們目光呆滯,在酷熱的天氣下機械地走動着。
“快點!你們這幫該死的懶骨頭!”
“我真後悔僱了你們這樣一幫好吃懶做的混蛋。都跑起來,跑起來,在拖延下去我們都有可能遇到危險,難道你們想死在這裡嗎?”
“我求求你們走快點兒吧!到了紅石城我請客,讓你們好好吃一頓,工錢另算。這種優厚的條件夠可以了吧?都跑起來吧!跑啊!”
扎克利頭上和身上到處都是汗水,卻不敢脫掉罩在外面的長袍。常年生活在高熱地區,以及高等級進化人才能直接與陽光接觸。熾熱的光線其實很普通,但這片荒原是傳說中的古戰場,輻射效應至今也沒有消退。陽光促使空氣和土壤中的某些微粒產生變異,對於體質進化不完全的人類,那就是致命的。
紅石城距離這裡已經不太遠,但荒原終究還是荒原。沒有人敢在夜晚橫穿這片區域,那樣做,跟自殺沒什麼兩樣。可即便是白天,這裡同樣也不安全。扎克利所說的“死”,並不是嘴上嚇唬一下僱傭者,而是真實存在,發生機率很大的事情。請客,讓你們好好吃一頓,工錢另算。這種優厚的條件夠可以了吧?都跑起來吧!跑啊!”
扎克利頭上和身上到處都是汗水,卻不敢脫掉罩在外面的長袍。常年生活在高熱地區,以及高等級進化人才能直接與陽光接觸。熾熱的光線其實很普通,但這片荒原是傳說中的古戰場,輻射效應至今也沒有消退。陽光促使空氣和土壤中的某些微粒產生變異,對於體質進化不完全的人類,那就是致命的。
紅石城距離這裡已經不太遠,但荒原終究還是荒原。沒有人敢在夜晚橫穿這片區域,那樣做,跟自殺沒什麼兩樣。可即便是白天,這裡同樣也不安全。扎克利所說的“死”,並不是嘴上嚇唬一下僱傭者,而是真實存在,發生機率很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