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黑雲衝出了要塞遠處的地平線,像一條瘋狂肆虐的巨龍在空中翻滾,忽而直上天空,忽而朝着地面沉沉壓下。前後不過幾分鐘,濃密的黑雲就吞沒了天幕,像突如其來的巨大黑手,咆哮着蓋過人們頭頂。陽光徹底消失,風中裹挾着細密的雨點,儘管雨水不算太大,卻極其冰冷,打在臉上,有種寒徹身體的冰凍感。
蘇浩披着一件軍用雨衣,獨自一人沿着長滿野草的小路,朝中央山脈深處走去。
那頭灰狼是雌性的,它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被宰殺。當鮮血淋漓的狼頭裝進餐盤,擺在蘇浩面前的時候,灰狼眼睛仍然睜大,滿是獠牙的嘴無法合攏,暗紅色的舌頭從牙齒中間伸出來,軟塌塌的落在嘴邊,散發出一股令人慾嘔的腥臭。
蘇浩選取了灰狼頭頂最接近大腦的部位,用刀子割開狼皮,剔下一片帶有血絲的肉,放進嘴裡慢慢咀嚼。
吃肉,也是一種學問。
從最初發現擁有食用目標身體察覺記憶的能力,直到現在,蘇浩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把這種異能使用過多少次?
野獸和變異人是不用說的。即便是在王國戰爭時期,蘇浩也吃過不少仇敵。當然,並不是連頭帶腳整個吃掉,最多也就是從對方身上割下一塊,趁着新鮮細嚼慢嚥。
很多情報和信息,就是這樣在細胞與胃部的交流中獲取。久而久之,吃的數量一多,蘇浩也逐漸找出了其中規律
細胞記憶的多寡,與食用對象身體的部分有關。一般來說,越是接近神經中樞的肉塊,細胞記憶含量就越豐富,從中獲取的信息量就越大。
咀嚼狼肉的時候,蘇浩眼前不斷晃動着一幅幅畫面。
那是灰狼從幼年時代至今的生活歷程。有它的母親,有它的兄弟和朋友,還有第一次啃咬食物時候的笨拙,以及第一次啃斷人類咽喉,被噴涌鮮血澆灌滿身,酣暢淋漓的快感。
是的,它吃過人。
在所有記憶畫面當中,蘇浩非常驚訝地看到了一個熟人。
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個熟悉的影子。
它當然有名字。
那是薩卡,撕裂者薩卡,中央山脈的變異人王者,殘存資格最老,也是最強大的變異人。
天地間一片昏黑,細密的雨絲被風颳得劈頭蓋臉亂打過來,立刻吞沒了蘇浩的身影。他無法睜開雙眼,就連呼吸也覺得困難,不值不側過身子,用雨衣遮擋頭部,獲得一點可供呼吸的空間。
誰也沒有料到會有這場突如其來的狂風,雨雖不大,卻對行走造成不可避免的困擾。童延峰和秦無衣都想要跟隨蘇浩,卻被嚴詞拒絕。理由也很充分:我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的進化人。如果連我都遇到了危險,你們跟上來,又有什麼用?
平時能夠照亮百米開外的小型探照燈,此刻的能見度最多不過十幾米遠。光柱裡權勢茂密橫飛的雨水,不一會兒,蘇浩渾身上下已經溼透,腳下黏糊糊的全是泥濘,他默默呼吸着,在狂風和雨水中前行。大約兩小時候,終於進入了中央山脈的禁區。
這片區域是自上次與撕裂者薩卡接觸後劃出來的。正常情況下,小路步行所需時間差不多就是兩個鐘頭。歷年來,從未有過變異人離開中央山脈,進入要塞攻擊範圍的情況。可不知道爲什麼,越是走近這塊變異人的聚居核心,蘇浩心裡就越是有種說不出的冰寒。
這裡與自己上次來時變得很不一樣了。
地面上很少有灌木。放眼望去,能夠看到的植物只有高大的樹林。即便是野草的數量也很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知道究竟屬於什麼物種,表面呈暗紅色,手指觸摸有淡淡粘稠感覺的軟物。
地面上,這東西到處都是。就像一灘灘爛泥,只是顏色詭異的發紅。看着腳下距離最近的紅色軟物沉默了幾分鐘,蘇浩從腰間拔出匕首,用力插進去。只見這東西竟然在刀尖下扭動着,從傷口與刀鋒之間的縫隙噴出一團濃漿。
刀尖頂端被濃漿沾染的潮溼部分只有五毫米左右,這表明紅色軟物不是很厚,也不算太硬。事實上,表面那層暗紅的的東西更像是一層膜。蘇浩收起刀子,從旁邊撿起一根樹枝,在另外一灘軟物上隨便捅了捅,也收到了與刀子相同的破壞效果。
軟物沒有準確的體量標準,東一灘,西一堆到處都是。大的面積超過兩平米左右,小的往往只有巴掌大的一點。大略看下來,它們在樹林間佔據的地表面積大約爲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如果不是很仔細觀察,極有可能將其誤認爲地衣或苔蘚。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蘇浩皺着眉,從揹包裡取出工具,收取了一部分黏漿作爲樣本。當暗紅色液體距離鼻孔很近的時候,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就像剛剛從動物體內掏出來的內臟。
一頭灰狼出現在蘇浩面前。
那是一頭體型巨大,足足超過實驗室裡那頭近兩倍的野獸。它齜着牙,嘴裡發出示威性的低吼。就在蘇浩與其對持的短短几分鐘時間,越來越多的灰狼從樹林裡跑了出來。它們的數量超過上百,圍成一個圈。雨水在狼皮表面形成一道溼漉漉的障礙,每頭狼身下都在滴水,晶瑩的眼睛裡閃爍着綠光,不斷有狼露出尖利的白牙。它們看着蘇浩,彷彿是在看着一道可口鮮美的大菜。
這些狼很強,綜合評估下來,戰鬥力應該與中央山脈的巨型變異人差不多。尤其是其中幾頭特別強壯的巨狼,實力已經超越了變異人。不過,在蘇浩看來,這種實力也就相當於高階強化人,遠遠不是自己的對手。
“我沒有惡意我來找薩卡,撕裂者薩卡。”
蘇浩揚起雙手,從口中發出低沉嘶啞的狼嚎。這是他從被吃掉灰狼體內找到的記憶,也是狼羣之間相互交流的方式。人口聲帶模仿狼嚎並不困難,其中雖然有部分音節誤差,但表達出來的整體意思,差不多就是上面提到的那句話
狼羣絲毫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站在中央位置,體型巨大的黑狼,顯然就是其中的頭狼。僵持了近五分鐘,蘇浩忽然發出粗魯兇悍的咆哮。他猛然衝出,從旁邊抓起一頭猝不及防的灰狼,直接揮拳將狼頭砸碎,然後帶着輕蔑的冷笑,把尚在抽搐的狼屍高高拋棄,遠遠落在狼羣外圍。
“嗷嗚————”
這舉動激怒了在場所有的狼。它們紛紛發出令人恐懼的嗥叫,狼羣開始圍着蘇浩緩緩轉圈,隨時準備撲上去亂咬。在躁動不安的狼羣中間,只有黑色頭狼保持着冷靜。儘管它表現得很憤怒,卻最終沒有發出攻擊的怒吼。
幾分鐘後,頭狼發出一聲長嘶,狼羣立刻從蘇浩身邊離開,轉而撲向那頭被殺死的同伴。它們大口吞吃同類的身體,連骨頭都被嚼得粉碎。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使狼羣變得異常亢奮,也尤其殘忍。也許是食物太少不夠吃,又有幾頭病弱瘦小的狼被當場咬翻。其它的狼也爭相效仿。在它們看來,病弱的同伴其實就是食物,這無關於罪惡,而是血脈裡潛伏的本性。
蘇浩離開狼羣,朝着側面方向的樹林走去。頭狼冷冰冰看着他的舉動,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狼羣尾隨。就這樣,在耐心與力量的對比過程中,蘇浩漸漸接近了山脈深處的金字塔。至少,能夠隱約看到被黑雲和雨水吞沒的那片白色。
發散開的思維意識像路標一樣指引着蘇浩。他走到白色金字塔附近,黑色顆粒再次發出極其強烈的危險信號。蘇浩站在雨中,默默注視着遠處那幢神秘的建築,轉身離開,朝着山脈側面走去。
他的目標是撕裂者薩卡,而不是金字塔。
思維意識的搜索效果非常明顯。在一個早已被勘明的山洞裡,蘇浩看到了薩卡的身影。
山洞不大,內部面積充其量不過數十平米。薩卡躺在石洞內壁上,似乎是在休息。蘇浩走動沒有發出絲毫聲響,薩卡卻猛然睜開雙眼,當它看清楚站在面前這個人類面孔的時候,猙獰兇殘的目光瞬間變得難以置信,充滿震驚。
“你,爲什麼會來這兒?”
變異人的語言方式與人類不同,這一點,在上一次接觸過程中,蘇浩就已經知曉。撕裂者薩卡的問話雖然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卻包含了好幾層意思。
你爲什麼會來?
你怎麼來到這裡的?
你來是想殺了我?還是有什麼其它目的?
總之,簡單一句話,差不多就是涵蓋了這些意思。
蘇浩沒有回答。他轉動了一下裝在肩帶上的小型探照燈,把光線對準薩卡。這並非故意想要激怒對方,而是在黑暗環境下必不可少的動作。最重要的是,蘇浩感覺很奇怪:自己從走進這個山洞,撕裂者薩卡就一直呆在原地沒有動彈過。
作爲變異人的首領,蘇浩對上一次與薩卡之間的交流記憶猶新。儘管時間過了很久,那張充滿憤怒和暴躁的猙獰面孔,一直保留在他的腦海深處。說句不好聽的,薩卡就是一頭脾氣不好的怪獸。
隨着圓形的熾白光圈不斷移動,蘇浩很快看清楚了薩卡的身形。
它無法動彈。準確地說,它是被一種粘稠的白色物質固定住。那東西應該是某種膠質,在燈光照射下顯出亮白的銀光。它粘得是如此之緊,牢牢裹住薩卡的所有胳膊以及大腿。以手臂爲例,橫七豎八粘了好幾十道,每一條都與岩石連接在一起,就連手指也被細心的粘貼着,無法晃動。
從胸口到腹部,薩卡整個人被裹得活像一隻糉子。粘貼者的工作方法很有技巧。銀白色的粘絲圍住了薩卡的脖頸,卻在其中留下大約兩、三毫米左右的呼吸空間。它的整個肩膀被牢牢固定,無法扭轉頭顱,也無法作出低頭用牙齒撕裂粘帶之類的動作。除了頭部,薩卡全身上下唯一沒有被粘絲封閉住的,就是腹部下方以及膝蓋往上大約二十多公分的位置。那裡很關鍵,有它的生殖器、,負擔着日常排泄等必不可少的生理活動。
蘇浩走到近前,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石,用尖端小心翼翼碰觸着那種銀白色的粘絲。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腥味,這東西的黏性簡直強得驚人,儘管石頭與其接觸的面積比針尖大不了多少,可是從表面離開的時候,蘇浩仍然花了很大力
“幫幫我,快幫幫我。”
撕裂者薩卡在瘋狂掙扎,它如發狂般發出音節簡單的咆哮:“把我鬆開,鬆開”
蘇浩仍然平靜的彷彿是呆在與其毫不相於的另外一個世界。仔細觀察了白色粘絲幾分鐘,他把目光轉移到洞內的其它地方。燈光隨着他的身體轉動不斷偏移,在光線的指引下,蘇浩看到石洞角落裡堆放着很多動物屍骨,其中也有顯而易見的人類頭骨。
洞裡的空氣很污濁,帶有濃烈的糞便臭氣。循着氣味來源,蘇浩看到,在薩卡腳下,有一堆顏色發黑的塊狀物。那是薩卡的糞便,但早已發於,也不再是原來的顏色。幾隻對其很感興趣的螞蟻在上面爬來爬去,對於薩卡的咆哮與怒吼,根本就懶得搭理。
發散開的思維意識表明附近沒有任何生物潛藏。蘇浩不敢大意,他擡起左手,手腕上的微型電腦立刻顯示出周圍的環境遙感圖像。爲了確保信息暢通,童延峰臨時調用了兩顆軍用衛星,專門負責與蘇浩之間的聯絡。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危險,莫離扎卡要塞立刻會派出搭載有禁衛軍團戰士的直升機,迅速前往指定地點。
小型探測儀開始對巖洞進行分析。蘇浩戴上一隻款式與單晶片類型的接收器,發現洞內環境與其它巖洞區別不大。唯一不同的,是這裡的岩石結構更加緻密,這在很大程度上也制約了薩卡的逃亡。
所有跡象都顯示,它已經在這裡被困了很久。
蘇浩收起電腦,用平淡寧定的目光看着薩卡,認真地問:“是誰把你困在這個地方?”
“放了我快放了我”
薩卡對蘇浩的問題置若罔聞,它不斷的咆哮,憤怒使血液流速加快,整張面孔變得通紅,就連眼睛也充滿了血絲
“我可以幫你。但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可以把這看做是雙方合作的先決條件。”
蘇浩的態度非常冷靜:“我知道你能聽懂我說的話。如果你繼續大喊大叫,說不定會把禁錮你的人引過來。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
這番話說得很誠懇,暴怒中的薩卡也漸漸熄滅怒火,喘着粗氣慢慢緩和下來。它的眼睛閃爍不定,死死盯着蘇浩。顯然,它對蘇浩的建議有些猶豫,也本能的不相信對方。
“先把我放開再說。”
思索了幾秒鐘,薩卡一邊喘氣,一邊睜大雙眼:“這地方很危險,它們隨時會再回來。把我放開,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蘇浩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微型電腦,監控衛星一直沒有發出危險信號,這表明周圍區域暫時還是安全的。
撕裂者薩卡的情緒再度變得焦躁。作爲變異人首領,它也有自己的感情和驕傲。在它看來,蘇浩的回答是再明顯不過的侮辱和挑釁。
蘇浩並不喜歡這種沉默中的對峙。他冷冷地看了薩卡一眼:“如果你拒絕回答,那我現在就離開。放心吧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你。說實話,這裡環境不錯,很適合當做監獄。”
“監獄”這個詞並不是薩卡熟悉的。它楞了幾秒鐘,才從蘇浩話語的前後關係中,明白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義。很意外,薩卡沒有咆哮,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憤怒至極,卻明顯被壓抑的低吼。
“你在挑戰我的力量。”
“該死的人類,我,我一定要撕碎你。”
“我承認你很聰明,但這不能成爲你隨意戲弄我的資本。我是撕裂者薩卡,是所有變異人的王。”
這番自我標榜在蘇浩看來只能用“可笑”來形容。他平靜地看着薩卡,冷冷吐出一句:“你現在只是一泡臭狗屎,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看看你腳下的那些糞便,你和它們沒什麼區別,甚至更髒,更低劣。”
“夠了”
蘇浩的話,徹底粉碎了薩卡腦子裡最後的尊嚴。它威嚴的臉已經顯得有些扭曲,充滿痛苦。這聲咆哮過後,它徹底陷入沉默。足足過了近半分鐘,才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道無比悲哀的長嘆。
“你根本無法想象我遇到了什麼。它們是我的同類,是我的後輩。可是它們……它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樣子。非常可怕,極其恐怖,不要說是看見,就連想想我也會忍不住會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