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內容大多是瑣事,除了記錄者本人對體檢結果的猜測,沒有更多值得注意的部分。
從斷斷續續的敘述來看,早在病毒爆發前,已經有相當數量的軍隊被調走。
蘇浩慢慢皺起眉頭,喃喃自語:“甲類..乙類..”
未來世界軍方檔案沒有提到過任何與之相關的信息。當然,也可能是因爲那個時候自己的查閱等級不夠,無法看到更多被隱藏的秘密。
遠處傳來一陣發動機的轟鳴。
蘇浩快步走到窗前,只見兩輛軍用重型卡車順序駛入大門。一頭不知道從那裡鑽出來,正在操場上游蕩的喪屍興奮地撲了上去,卻重重撞在保險槓上,隨即被輪胎碾翻。
杜天豪跳下車,掄起棍棒砸碎壓在車底的喪屍頭顱。身後,剛剛從車廂裡跳出來的韓晶端着突擊步槍守在門口負責警戒,陶源駕駛另外一輛卡車緩緩駛近通道內側的倉庫。透過駕駛室前面的擋風玻璃,可以看到欣研滿是汗水,略帶緊張和興奮的臉。
蘇浩迅速跑下樓,加入搬運物資的行列。
四輛卡車來回跑了三趟。到下午六點多鐘,軍火和後勤庫房裡存放的所有東西都被清空,沒有絲毫遺漏。
滿載物資的車隊直接駛出城市,沿着倖存者們早已熟悉的路線,一直開進郊外那座看似廢棄,實際卻是以地下避難所爲基礎改建的倉庫。
韓晶和欣研端着嶄新的“95”式自動步槍,分別從駕駛室裡跳了出來。她們迅速關閉倉庫大門,爬上旁邊的小樓頂部警戒。在蘇浩的指揮下,陶源和杜天豪將卡車徐徐駛進庫房,等他接通電源按下電鈕,再沿着坡道小心翼翼開入地下。
米麪儲備區旁邊,堆放着幾小時前運來的武器彈藥。不用蘇浩招呼,兩個男人已經拉開車廂擋板,卸下成箱的罐頭和壓縮餅乾。
“食品和武器分開,被服和工具放到對面。東西不要卸完,按照不同種類,各自留下一半。”
除了這裡,城郊南面和北面還有另外兩個地下倉庫。那裡實際上只是廢棄的防空洞,面積大約只有這裡的五分之一,沒有配備電力設施和水管。長時間的和平,使人們早已忘記了它們原本被賦予的作用,甚至當做隨時可能拆除的地下建築處理。
爲了避免損失,只能把各種物資分開存放。誰也無法預料未來會發生什麼。蘇浩沒有多餘的人手駐留在倉庫附近。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些倉庫保持荒廢的外表,繼續僞裝下去。
陶源拿起一支自動步槍,舉至胸前,對着瞄孔看了幾秒鐘,讚歎着說:“我們很強大。也只是到現在,有了這些東西,我才真正覺得安全。”
杜天豪顯然是餓了,他撕開一包壓縮乾糧,遞了兩塊給蘇浩和陶源,又拿起一塊塞進自己嘴裡,大口咀嚼,含含糊糊地說:“這些武器足夠裝備好幾百人,子彈也很充足..唔,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那間地下室的確是個藏寶庫。”
蘇浩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三口兩口吃完餅乾,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碎屑,從車廂裡抓起一捆傘兵揹包,認真地說:“動作快點兒,爭取今天晚上把所有事情做完。”
雨水和夜幕一起落下,在黑暗中沖刷地面,洗去淤血和污垢,也抹掉了殘留在地面的輪印轍痕。
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天空已經放晴。厚厚的雲層早已變成夜雨消失得無影無蹤,陽光毫無阻攔直射地面,殘留在溝渠的積水迅速蒸發,整個城市又被炎熱繼續籠罩。
西面的馬路盡頭駛來一輛小型“金盃”客車。乳白色車身在陽光下顯得尤爲搶眼,它穿過寂靜無人的紅燈路口,從蘇浩等人離開時截然相反的方向開了過來,平穩的轉進警備司令部大門。
“譁————”
拉開車門,一羣神色緊張的男人跳了下來。有三個人手裡握着槍,其餘的人拿着鋼管和長柄砍刀。他們顯然對這裡的環境很熟悉,迅速分散開,用警惕的目光巡視周圍。
“等等,不對..不對啊!”
一個體型偏胖的男人看着停在操場上的軍用卡車,滿面驚訝地叫了起來:“車的數目不對。怎麼,怎麼只有這些?還有四輛哪兒去了?”
他的話立刻引起所有人注意。頓時,周圍響起七嘴八舌的議論。
“沒錯,我也記得這裡停着不少車。”
“是啊!上次我來的時候都還在,現在怎麼沒有了?”
“肯定有人來過。說不定就是被他們開走的..。”
一羣人亂哄哄的各自發表意見,察覺到情況有所變化,他們加快腳步,穿過大樓旁邊的通道,看到營房區一樓那幾間鐵門敞開倉庫的時候,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惶恐緊張起來。
庫房裡空空如也,沒有剩下一件東西。
“地下室,快去地下室————”
不知道是誰首先想到這個問題,焦躁的人羣立刻改變方向,慌亂地涌入大樓側門,跑下樓梯。
被砸開的鋼門仍舊保持着昨天被破壞的模樣,地面到處都是碎磚,牆邊剝落着一塊塊水泥塗料。雖然從昨天上午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四小時,房間裡的空氣依然沉悶,保留着淡淡的火藥味。
愕然、震驚、惶恐、懷疑..一張張臉上覆雜各異的表情,在地下室門前構成豐富沉寂的畫面。沒有人說話,即便喉嚨癢得難受,也只是用手捂住發出輕微咳嗽。
他們不約而同把目光聚集到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身上。
他穿着牛仔褲,站姿筆挺,身材高大,體格不是很健壯,從短袖t恤兩邊外露的胳膊可以看到清晰的肌肉線條。他的頭髮很短,梳得一絲不苟,看上去顯得態度強硬,具有威嚴。
張繼林眼中充滿了火焰般強烈的憤怒。
他是一名房地產商,也是相對普通人而言,所謂的“成功人士”。
病毒爆發的時候,他正好在一處工地的售樓中心開會。以老闆的身份和威勢,員工和工人很自然的被聚集起來。依靠這些人,利用樓盤工地的建築材料,張繼林迅速建立起具有防護的營地。至於日常生活所需的食物和水..一片混亂的局勢下,誰又會顧忌這些東西的具體來源究竟是搶?還是買?
在這個時代,能夠拿到地皮用作房地產開發的人,與政府官員之間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通過酒桌飯局,以及各種娛樂場所,張繼林認識了形形色色的官員。在警備司令部,他也有幾個交情不錯的軍官朋友。因爲這層關係,他來過這幢辦公樓幾次,知道地下室裡有一個小型軍械庫。
他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當然不會突然冒出搶劫軍火庫之類的可怕念頭。然而誰也沒有料到,這個世界竟然會出現病毒爆發,會議桌旁邊端着文件夾報告樓盤出售數據的漂亮秘書,還有自己最信賴的資源部經理,突然變成電影裡猙獰恐怖的喪屍,張牙舞爪的撲過來..
工地上很多建築材料都可以當做武器,但它們只能用於肉搏。在對外聯絡全部中斷,沒有警察,也沒有救援人員出現的情況下,張繼林很自然的想要搞槍,想到了警備司令部的地下軍械庫。
四天前,他和其他人就已經來過一次。從營房和死亡士兵的屍體上,他們找到了一把手槍和七支步槍,還有兩百多發子彈。軍械庫的鋼門異常堅固,鐵錘和鋼釺無法使它鬆動分毫。無奈之下,張繼林只能帶着手下暫時離開,去別處尋找威力更大的破壞性工具。
他花了兩天時間,在重工機械廠的展示大廳裡,找到一套用於礦石採掘的小型衝擊鑽頭。這東西連厚厚的花崗岩都能穿透,更不要說是普通的混凝土牆。
可是現在..
張繼林狠狠地咬着牙,發出“咯咯吱吱”的摩擦。他的眼角一直在抽搐,眼球四周佈滿了血絲,腦海裡漸漸瀰漫開絕望。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後悔。哪怕是幾年前因爲外遇被妻子抓到,通過離婚分走一半財產的時候,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要抽自己幾記耳光————那些喪屍非常可怕,沒有足夠的武器,很難在這座城市裡存活。如果當時在這裡留下幾個人,如果不是害怕引來更多的喪屍,直接從工地上開來一輛挖掘機,那麼軍械庫裡所有的東西,都已經在掌握之中。
是誰?
是誰偷走了我的槍?
張繼林並不覺得這種想法有什麼不對。他不知道爲什麼有人會變成喪屍,但他肯定這個世界出現了某種變化。沒有電波,沒有秩序,街上店鋪裡的東西可以隨便拿..他不喜歡這樣,感覺非常可怕,很惶恐,也本能的畏懼。
他的名下資產多達五億。
他擁有漂亮的獨立觀景別墅,價值數百萬的豪華跑車。
他掌握着公司裡多達數百人的就業崗位。無論秘書、經理、工人..甚至就連普通的政府下級官員看到他的時候,眼睛裡總是下意識流露出諂媚和尊敬的目光。
張繼林很享受這一切。也正因爲如此,他對戰爭、災難、動亂之類的詞感到厭惡,極度憎恨。
他從不看災難片或者戰爭片。《2012》、《世界大戰》之類的電影名字,他聽聽都覺得噁心。《花好月圓》、《花田喜事》之類的娛樂片卻是他的最愛。原因很簡單————戰爭和混亂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好處,只會讓他從高高的社會頂端轟然墜落,奮鬥多年擁有的財富瞬間化爲泡沫,存款和豪宅變得一錢不值。如果世界真的變成那種樣子..我,我該怎麼辦?
這種事情的確很可怕————再也沒有人願意爲自己工作,鈔票只是廢紙,原本俯首帖耳的員工不再像以前那樣聽話..
這絕對不是幻想,而是就發生在身邊的真實。
病毒爆發後,張繼林聚攏了工地上的所有幸存者。他很清楚,這些人之所以服從命令,只因爲自己是他們的老闆。地位、財富和積威是維持自己目前身份的唯一依仗。但這些東西會隨着時間推移逐漸失去效果。他已經發現有工人對自己的命令陽奉陰違,還有人私下密謀想要離開工地。就連司機和自己的助理,也變得不那麼聽話。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害怕。
張繼林明白:一旦拋棄財富和地位的耀眼光環,就再也不能命令和控制這些人。他們當中任何一個都要比自己強壯。如果不是相信混亂只是暫時,警察和軍隊很快就能趕來救援,他們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聽話。甚至..會殺掉自己。
就像歷史上的戰亂時期,最富裕的人,永遠都是被掠奪和搶劫的首要對象。
張繼林必須保持住財富和地位帶來的優勢。除了隨時可能被戳破的身份泡沫,他只能絞盡腦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他要表現的比其他人更聰明,更有謀略和遠見。只有這樣,纔不會被當做垃圾一樣拋棄。
望着空空如也的軍械庫,還有旁邊變成“凹”形的鋼門,他只覺得腦海一片空白,整個人彷彿掙扎已久的溺水者,徹底耗盡力氣,猛然沉了下去。
沒有槍,該怎麼辦?
究竟是誰偷走了原本屬於我的武器?
我,我要殺了他!
陶源站在電磁爐邊,看着湯鍋裡那隻已經燉了兩個多鐘頭,表皮泛着濃亮黃色油光的母雞,很是興奮地舔了舔嘴脣,從桌子上拿起一包“王守義十三香”胡椒粉,撕開,抖了進去。
廖秋蹲在大廳角落的水池前,用小刀挑開一隻已經剝掉外皮,渾身溜光淨白的田鼠肚皮,動作麻利地挖掉內臟,再斬去頭尾和爪尖,把白嫩肥滑的身段朝旁邊已經弄好十幾只的竹籃裡一扔,又從地上撿起另外一隻,重複着相同的動作。
母雞,是郊外射擊訓練回程途中,從一戶農家小院裡發現的。
那個時候,它正蜷縮在圈裡最深的角落,滿面驚恐盯着已經變成喪屍,卻被雞籠擋在外面,想吃,卻無法抓住自己的女主人“咯咯咯咯”一陣尖叫。於是,倖存者們砍掉了農婦喪屍的腦袋,把可憐的母雞洗淨拔毛開膛破肚,加上蔥姜一道煮進鍋裡。
反正它的結局一樣都是死,區別只在於煮熟還是生吃。
至於田鼠..這些傢伙很肥,放上八角、草果、桂皮和辣椒,黃燜出來滋味兒很不錯,也很酥嫩。
飯桌上的氣氛很熱烈,人們交口稱讚着菜的味道。幾個女孩子對於鼠肉明顯有些抗拒,卻無法抵擋濃郁的香氣侵擾。欣研首先夾了一小塊嚐嚐,立刻放棄了腦子裡關於這種動物噁心、骯髒、寄生蟲之類的評語,轉而變換爲鮮嫩、美味之類的主觀思維。在她的帶動下,雙胞胎姐妹也不再畏懼,甚至吃得比男人還要豪放。
很快,湯被喝得精光,肉被嚼得連骨頭都不剩。
倖存者們吃了太久的罐頭,如果不是郊外田地裡可以找到一些新鮮蔬菜,他們往往會產生吃飯根本不需要味覺,僅僅只是食物從口腔進入胃部機械過程的錯覺。
杜天豪抹了抹油光光的嘴,摸出香菸,在桌上散了一圈,又給自己點上一枝,狠狠抽了一口,無比舒坦的呼了口氣。
“很久沒吃過這麼舒服了..”
“其實,我們可以搭個雞圈。”
李曉梅像往常一樣抱着孩子,她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丈夫,提出建議。
蘇浩搖了搖頭:“不行。那樣做會把喪屍都引過來。當然,養殖和耕種意味着我們未來的補給。不過在此之前,儘快建造野外駐地,纔是最重要的事。”
欣研插進話來:“我去過附近的鋼材交易市場。可以用柴油機發電,把鋼筋切割成我們需要的建築材料。”
老宋端起泡好的茶水抿了一口,說:“城外水泥廠倉庫裡有不少存貨,半數以上都是高標號水泥。我們可以隨便取用,呵呵..不用付錢。”
陶源伸手撫摸着兒子毛茸茸的腦袋,參與討論:“我從汽車市場弄了幾本關於挖掘機和混凝土攪拌機的書來看。操作這些機械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都些靠眼睛觀察的活兒,需要多練習。”
“那就再多準備兩個星期。”
蘇浩站起來,認真地說:“我們的食品和武器儲備都很充足,只欠缺足夠的人手。這座城市裡應該還有不少倖存者,爭取在這段時間裡儘量收攏一些。人多,野外駐地的建造速度也會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