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剛剛出現的時候,能模模糊糊地察覺到周遭的世界。這個世界的每一寸肌理都是赤紅色的,橙色的光斑、白色的光斑散發着扭曲的光芒,不斷在赤紅色的世界裡位移着,除了滿目流動的赤紅,就沒有其他的東西,長久地持續着無序而無意義的運動。
這樣的世界持續了很久,忽然,原本赤紅的世界開始有了溫度,有了吞吐的氣浪。氣浪的溫度很高,比100度的水蒸氣要燙上太多,每一次吞吐,都帶來無盡的灼熱痛楚。痛楚撲打着迷茫的意識,終於,迷茫的意識開始了有了一絲清醒。
一團亂麻,無數記憶的殘片在眼前,像是一片片白色的菱形紙片,被無數近乎透明的網線所串聯。這些紙片的邊緣拼合在一起剛好能形成一張完整的白紙,但是需要紙片按照網線有序的移動、排序。這對於意識的主人來說,是太難的事情。
同時,痛楚還在繼續,還在不斷提升,堆積在一起宛如浩瀚的海洋。壓力彷彿要把這記憶的紙片與邏輯的網線活活壓碎,讓意識的主人重新墮回無邊的黑獄中。
當意識的主人到達崩潰的邊緣時,一片純粹的白光憑空在這赤紅色的世界出現,出現的瞬間宛如璀璨的驕陽,推開炙熱的氣浪。白光中有一縷輕舞的栗色長髮,有一抹恬靜沁心的微笑,只是看不清這樣兩東西后的完整面容。即使如此,意識的主人還是從這張看不清的女人面容中得到了莫大的力量,努力對抗着不知停止的浩瀚痛楚,然後有氣力一點點拼接起記憶的紙片,按邏輯將它們一點點編織完全。
譁——在記憶的紙片完全拼接完成後,意識的主人像是在水裡憋到了極限的人,猛地破出了水面。夢幻的水滴沾在模糊的視野中,從上往下緩緩流淌。意識的主人呼吸到了第一口氣,記憶紙片拼合後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己是誰。
我是吳奇,我還活着。
記憶的紙片消失了,邏輯的網線也消失了,赤紅色的世界與灼熱的氣浪統統都消失了。真正的視覺從模糊的一片白色中出現,光覺恢復,色覺恢復,最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灰白色的天花板。
只有痛楚留了下來,吳奇稍微一感受,就從身上的每一根肌肉和骨骼中得到了呻.吟的回饋,他想起來了。在那個瘟疫種隧道之中,當毀滅巨像要噴射jiǔ chéng可能全滅黑銃傭兵團的高熱射線時,他一躍而起闖入了熔爐般的世界,將致命的長刀插入了巨像被高遠的兩發狙擊打出的要害上,後面的事情,他就完全不知了。
生存是行動的第一準則,一切行動都要圍繞着生存下去的最終目的來進行,這是若瑢姐反覆叮囑過他的話,時至今日已經深深刻入了吳奇的骨髓之中。但是那個時候,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衝了出去,衝進了那一方人類生命禁止的熔爐世界。
至於原因,大概是因爲他不想看着黑銃傭兵團團滅,不想傭兵小隊的人全滅,不想一個人逃跑。
於吳奇而言,即使他拋棄隊友掉頭逃跑,還是有相當的可能活下去。換作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可能逃出了隧道也會迷失在山野中,然後死於變異動物的口中,但對於他來說,進入另一片山野不代表羊入虎口,反而是如魚得水。
吳奇在撞上毀滅巨象的身體後計算過自己的死亡概率是101%。他是要化作焦炭然後死去的,本該是這樣。不過現在他卻活了下來,這隻能說是一個奇蹟,或者說得到了常識外的救助。
吳奇無聲地呻.吟了一下,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纏滿了白色的繃帶,繃帶下敷着觸感軟涼的藥物,想必是治療燒傷的藥物。身體還能動,並不是完全廢了,於是吳奇調動身上僅存的力量,從牀上坐了起來。
吳奇這纔看清了房間的全貌。這是一間文明時代很平常的居民臥室,該擺放傢俱的地方擺放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傢俱,只不過泛黃牆壁上的龜裂和不知乾枯了多少年的窗邊的盆栽,清楚地說明了這個房間所處的年代。
這不是自己在安全區租住的房間。
白裡泛黃的老舊木門忽然開了,門後走出來的人影讓吳奇略微心安,是周清。
周清沒有穿傭兵隊服,而是穿着一身換洗的尋常衣服。他的臉龐比出發前更瘦削了,兩個眼眶周圍能見到黑眼圈的痕跡。事實上,近幾天他的一半時間都在爲吳奇擔憂,吳奇的繃帶和藥,主要都是他換的。
“我睡了多久。”吳奇問道。奇蹟的活了過來,吳奇可不認爲自己只是小睡了一會。
“四天三夜,不過能醒過來就再好不過了。”周清嘴角輕輕上揚,不過整張臉總體上還是壓抑着的,顯然被什麼事情的壓力重重壓住,很難輕易開心起來。
吳奇沒有看出周清的異樣,他能察覺出野獸的異動,卻不能敏銳地透視人類的感情。他朝牀的左右看了兩眼,說道:“我的刀,還有七月呢?”
周清說:“稍等。”
兩分鐘後,周清提着吳奇的三尺長刀走進了房間,還有一抹熟悉的火紅色影子從周清的腳邊竄了進來,跳起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然後落在了吳奇的肚皮上。
吳奇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擊,不過這點疼痛他還是能忍受的,他笑着接過了周清遞過來的長刀。長刀並沒有被熔岩熔燬,還是和原來認識的一樣,鐵血而冰冷,連照射在刀身上的陽光都帶了三分冷意。
吳奇又擡手撫摸起七月,隔着包裹手掌的紗布搓動着它毛絨絨而溫暖的背。七月也眯着眼睛伸動脖子,纏人地迎合着主人的愛撫。狹長的嘴巴像人一樣流露出開懷的笑意。
周清送來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兩個大碗和一個勺子。一碗是蔬菜粥,另一碗是熱氣騰騰的肉湯,看上去是用肉罐頭裡的肉加水煮起來的。吳奇此刻腹中飢餓,在看到眼前的兩份食物時,全身的細胞都彷彿伸出小手來,想要把它們搶過來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