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雲淺飛速轉過身來,假意端着大氣的笑,眼神有些許縹緲但又即刻緩和過來。
她昂首而起,雖覺胸口發悶卻硬着忍下來重如頑石的氣息,迎笑道:“時公子誤會了,公子有什麼可怕的?”
這話說出口,雲淺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有什麼可怕的?
您當然可怕了,這六月初夏的熱氣都被您身上散發出的涼薄寒氣給掩了過去,您說您有什麼可怕的!
等等,這麼一說,您還能幫我解解暑,總算有了點用處。
在她滿心裡跑火車時,時景緊緊凝望着她這雙定如珍珠的眼眸,他眼底暗藏着的銳利像萬箭齊發一般穿透了她這雙脆弱不堪的眼眸,他好似窺見了她埋藏於心的秘密。
霎時,他只輕斂眼簾,嘴角的秘笑愈發深邃,他轉瞬便笑道:“是麼?既然如此,不如我陪姑娘走走?”
雲淺當即就愣了,咧開的嘴角僵硬着,嘴脣也跟着顫了一下。
別,我不配。
她眼睛一垂,真想尋個洞鑽進去。
她也不知曉眼前這個男人安的什麼心,平時兩人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關係,今日他又何故來同她打招呼?
雲淺覺得莫名其妙,但除了答應他,也沒有其他可以證明她不怕他的證據了。
她哼笑一聲,低眸道:“如若公子不嫌棄,那我便領着公子逛一逛我雲宅花苑罷。”
時景應得爽快:“自是不敢。”
雲淺謙謙一低額,揮袖道:“公子請。”
時景卻以禮回之,藏於後背的雙手終於騰出只右手向前一揚,聲線渾厚:“姑娘先請。”
雲淺窘笑一聲,也不願與他過多糾纏,更懶得同他言聲不斷,便迎着他的臉微微一笑,輕輕點頭,側身而過,擡足起步。
太累了,黑化太累了。
平日裡應付她這宅中幾個幺蛾子不斷撲騰的妖婆們就已經不易,本想和個男人好好調調情,壓壓驚冷冷靜。
未曾想到還得應付身邊這個神秘莫測又看似陰險的男人。
時景見她沉默不語,這走了半條路還沒道出一聲,全然不像剛纔強悍蠻鬥雲霄巖的她。
片刻詢她道:“姑娘爲何這般沉默寡言?”
雲淺忽地一怔,聲音都跟着顫抖:“啊?”鬆了忽然蹙起的眉頭,又笑吟吟道:“那公子想聽我說什麼?”
她見他正擡起頭,便側眸一望,忽然就被他這刀削般的精緻臉龐給吸引住了。
見他劍眉入鬢,鼻如懸膽,如朗星般的雙目被弓樣般的眉睫一斂一張,雖說這雙眼眸對着人看之時顯得凌厲又不可靠近,但如下這般向前正視倒顯得有些溫朗了。
他身着的玄色衣裳上泛着光亮的暗紋更襯出他的氣質。
不知不覺她盯着他看了許久,也不禁暗歎:長得挺帥的,就是太過冷漠,不過這長相可是那種小說裡標準的腹黑男主形象啊。
可惜,老孃不吃這種長相。
時景這時笑得爽朗,清聲道:“且就想聽聽,姑娘方纔是如何扼住小四少爺的?”
他說着,嘴角揚得愈深了,笑色似有打趣之意。
雲淺聽他這話,當場就冷冷怔住了,急聲一綻:“啊,你說什麼……”
她側眸望向三杏,火燒眉毛一般,細聲低語道:“他都瞧見了?”
三杏也恍然不知,向她急搖了搖頭。
雲淺真想自扇耳光,本是宅中瑣事,自以爲出了氣便心爽不已。
哪知竟全然忘了家醜不可外揚。這下好了,給外人打個正着,這會是搪塞不過去了。
她回過頭來,憨笑了幾聲,終於道:“公子都看見了?”
時景正視前方,步履不絕。他輕輕笑道:“那倒沒有。”
雲淺一聽才正要鬆一口氣,哪知他半刻接言而上:“只是姑娘聲音響亮,遠遠地傳來,我便都聽見了。”
雲淺臉色疾疾暗了下去,卻不得不繼續僵着臉上這個窘態之笑。
時景卻滔滔不絕:“所以走近來瞧一眼,人卻都散場了。”他嘆息道,“可惜呀,沒瞧見這齣好戲,是在下沒有福分。”
雲淺嗤笑一聲,故作鎮定道:“公子說笑了,我宅中家事怎般能驚擾了公子呢?”
她不敢再擡眼看他,便只低眼望着路,雙手正擺向前,一副優雅端莊的模樣。
時景淡笑道:“只是此前不見姑娘如此強悍,不知是出於何事而改變了姑娘?”
他笑得清冷,雲淺聽了都跟着起雞皮疙瘩,僵在臉上的笑容宛若冰凍住一般,他到底想幹什麼!
半晌,雲淺才醞釀完,笑了笑,說得也沒底氣:“強悍?算不上吧……我一直都是如此呀。”
如此端容大氣……她自己都說不出口。簡直受不了,白蓮花這整日溫言柔語又端莊雅笑,雲淺都替她覺得累,還不如放飛自我來得痛快。
時景忽地轉過頭來,目光又映在雲淺臉上,他眼帶笑意卻帶着劍光。
雲淺不知他在看她,便偷偷瞥了一眼,這一瞥便直直與之眼神相撞,就像雞蛋撞石頭一般,片刻她便躲閃回去。
要了我的老命!雲淺在心中吶喊,他到底爲什麼這樣看着我?還是他看每個人都是這樣的?
雲淺真想對他說:大哥,寧這眼神會殺人,真的別再看我了,小女子心臟實在受不了。
良久,時景終於昂起頭,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再笑道:“那便是姑娘此前隱藏得好。”
“隱藏?”雲淺莞爾一笑,雙窩一勾一勒,時淺時深,“公子可是在同我談笑?我向來賞罰分明,做錯了事便是做錯了事,我四弟他莽莽撞撞更是目中無人,我二姨娘她又不管,我這個親姐姐自然得管教管教他了。”
她說着便轉過頭來,笑色愈深,“不知時公子在家中是如何理善兄弟姐妹之間的關係?”
時景眉尖一彎,不假思索道:“他們都乖巧得很,關係不理則善。”
他說得那般乾脆,雲淺愣了半刻,不知該說羨慕還是嫉妒,又匆匆地接言道:“如此,那我雲宅便不比時府安寧了。”
她說罷後深深地揚了口氣,笑色漸淡,眉眼間抹了幾分憂愁之色。
雲淺剛低下頭喪了口氣又忽地急擡起頭,眼眸打轉一圈,心下暗道:呵!那可不是麼?寧看寧自帶寒氣,誰人敢跟寧過不去?
她忽然記起來,原著裡有提到時景和他弟時楓因爲衛婉婧而鬧得很不愉快,也算是典型的三角戀,衛婉婧自小便傾慕時景,而時楓一直苦苦追求衛婉婧。
但作者卻從沒提到時景的官配,衛婉婧也只是單戀他,這也是他能擁有一大批女友讀者粉的原因,作者留給了讀者許多能歪歪的空間。
雲淺也覺得清奇,他這種男人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呸,男孩男孩。
她想着又偷瞥了他一眼,且是仰視着的。她想着,他雖只有十七年歲,但卻有了幾分成熟,清冷的氣質配上那雙暗藏殺氣的神秘眼眸,當保鏢再合適不過了。
不知和他走了多久,逛完了整個花苑送他出去後,雲淺倒也不覺得他有多麼不可靠近了,只是想着能沒有交集那是最好,日後見了敷衍幾句了事即可。
在喚雲軒用完晚膳之後,天早早便暗沉下去。
本打算着出府逛一逛的雲淺又被周銀的人給喚了過去,這回倒不是去正廳,而是直直喚去她念周閣。
雲淺不想便知,定是爲雲霄巖之事,此事她站足了理,行得正做得也直,心裡自然也就無半點畏色。
路上,她不止思索。
蘭袖的事之所以周銀能下得了狠心給她造那些傷痕,僅因爲蘭袖是一顆隨手可扔的棋子,有用時騰出來,無用時便扔了。
而云霄巖不同,他是雲天水唯一的兒子,周銀把他當成金貴的嫡長子來養着,自是盼着他日後能成器,自然捨不得在他身上動刀子。
假意誣陷是不可能的了,便不知曉她又想搞什麼幺蛾子。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
且算是她請了天王老子來,老孃也不怕。
雲淺一臉傲氣地踏入了念周閣,臨面坐着的便是周銀和雲妍,二人見她來了,忙着起身迎笑着招呼她道:“阿淺啊,你來了。”
雲淺略了她們這幾聲,入了門就滯留在門口,打量這念周閣一番。可裡頭丫鬟小廝也不見幾個,更不見雲霄巖的影子,只留周銀、雲妍和芮姑三人。
也是奇怪得很,枉她帶了一道的人來。
周銀諂笑不止,緩步向她走來,“快,快進來。”見了她身後的人,又細聲道,“你們且在門口守着,我與三姑娘有要事商量。”
三杏眉頭一皺,與雲淺對望一眼,見雲淺點頭後方才安心。
雲淺不解得很,這兩人又要幹什麼?這般阿諛奉承該不會要扶她登基吧。
雲妍也在桌前笑得燦爛:“三妹,快進來。”
雲淺迷迷糊糊就被周銀給牽了過去,又被雲妍拉着坐下。
周銀載笑載言道:“阿淺啊,這兩日的事情都是二姨娘不好,二姨娘誤會了你,也是識錯了人,不知那蘭袖竟然暗懷鬼胎,莫名給你下了罪名。如今,事情也都解決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到從前的樣子了?”
她算盤倒是打得精細,雲淺知曉她定是有要緊事相求,不然怎會這般諂媚逢迎,平時那股子驕氣磨碎得渾然不見。她也是低得下去頭。
雲淺半刻便笑了:“二姨娘說得什麼話?”
她接過芮姑端過來的茶水,輕輕磕了磕杯蓋,卻總不入口,近近香聞了聞便又疾然放下,道得乾脆:“從前的樣子?從前是什麼樣子我倒真是記不清了,不如二姨娘給我說說?”
周銀聽她這話心下忽覺不安,嘴角微微彎下,抹淡了面上的笑色,終於和婉道:“阿淺啊,從前你不是最聽二姨娘的話麼?二姨娘只是希望,我們別再鬧不愉快了,就回到從前最和諧的模樣吧。”
言外之意就是想讓雲淺又給她當棋子,任她捏耍。
可那永遠都只是從前了。
雲淺似笑非笑道:“我也不想鬧不愉快,可是最先鬧聲不絕的,難道不是您麼?”
她這話一下,面前三人無一不愕然驚詫地看着她。
良久,雲淺正起身子來,目光如電地向着她們。
此時無聲勝有聲,她只嘴角輕輕一勾,就將挑釁之意全然撩清。
而後,她轉身便走,直跨而出。
她要讓她們知道,她雲淺纔是真正不好惹的主。
面前這些小螻蟻,還不夠給她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