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一更

太子的車駕在一片燈火中停在令國公府門口。

龍鳳呈祥的蓋頭在祝詞裡緩緩的蓋在項心慈頭上,遮住了一張名言動人,紅妝待嫁的絕色面龐。

出迎的人們,礙於太子的性情,一路從門口跪到葳蕤院大門,愛鬧愛鬧的小一輩也沒人敢上去鬧這位未來妹夫,先不說承擔不承擔的起太子的怒火,就是誰不小心碰太子一下,有個三長兩短,令國公府是不是要滿門陪葬。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呼聲一路蔓延,隨着太子的行進路線,一路從門口延伸至葳蕤院大門。

僅僅片刻功夫,剛纔還喧鬧不已的令國公府,此刻只有外面喧天的鑼鼓聲和一行人緩慢向前、以及禮樂司引導太子的渾厚喊聲。

葳蕤院的下人也跪了下去。

“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明西洛跟在後面,一身醬紅色朝服與周圍的大紅完全區分開來,他像走入米缸的醬蟲,因爲顏色鮮明,一眼便知,不是這裡的主角。

更可悲的是,他竟然是因此,第一次踏入她的閣樓。

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沁香,彷彿深入這座建築奔着,帶着讓人放鬆屬於她的氣息。

“殿下,裡面請。”

紅綢如火,房樑高懸,垂下來的紗幔如墜下的銀河,二十四把高背椅組成的客廳擺件,全部披上了紅紗,多寶高中令人目眩的珍奇擺設,都綴上了紅點。

門邊兩盆一人多高的紅珊瑚樹,喜慶的融入今天的顏色,各種巧奪天工小玩意透漏着生活的氣息。

明西洛突然覺得,這裡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心靈抽離喧鬧之外,敏感的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

這是……她住的地方?

太子繼續前進。

明西洛看到了一個巴掌大的鎏金鏤空刻雕香爐,神色微微晃了一下?

這座香爐?他好像在一本老舊的文獻上見過,是前朝一個番邦小國戰敗後進貢的大批寶物裡,不起眼的一個,五年前因爲一次獵狩隨意賞賜給了令國公府嫡長孫——項逐元。

秦姑姑笑着拉一下明大人,該您動了?

明西洛不動聲色的掀開紗簾,彷彿沒有任何停滯,思緒卻在快速運轉,鎏金鏤空刻雕香爐?當時他記得……

俊逸蒼白的樑公旭牽起項心慈雪白的手。

明西洛腦中那根線還沒有完全連起來,但他覺得很重要,他當時肯定聽到了一句很重要的話?

是什麼?明西洛不自覺的看向牀幔處,急切的像抓住那縷幾乎突然而出的想法,但觸及牀上的人時,思緒彷彿陡然被一身紅衣扼住,眼睛裡只有那抹新娘的紅色。

紅如晚霞,意義重大,成婚,彷彿他擡起來手,牽起了一身紅衣的她……

畫面光怪陸離又稍縱即逝。

卻掩不住僅僅一瞬,她好像凝成了一粒硃砂,輕輕滴在他心上,發出煎肉的香氣,又研磨整合,最後發酵成癡,順着五臟六腑涌入眉間,涌現而出,掌控了他的意識,侵入了思想。

項心慈的手同樣握住樑公旭,兩兩相握,交付信任,

明西洛頃刻間覺得心肺都被人刺了一下!扎的他喘不過氣來,眼裡都是血流成河的紅。

尤其僅在眼前的兩抹,猶如攤開的血跡,刺目的、明晃晃的散發着滲人詭異的恐怖!彷彿下一刻就要張開嘴咬住他的喉嚨,碾碎他的尊嚴。

鑼鼓聲更響了,嗩吶吹了起來,震耳欲聾的號角猶如衝鋒的殺陣,輕易震碎他微不足道的恍惚。

明西洛再次掀開紗簾,他的心思,就像現在的局面;就像他做的沒有湊效的小動作,在這場大婚裡,不值一提。

他所有的不敢,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嗎!

當項心慈路過明西洛身邊時。

明西洛突然伸出手,拽住了她如鳳凰般拖曳的裙襬,精準的握了一下她手背。

項心慈臉色——

明西洛急速放開,臉上帶着笑,彷彿什麼都沒做:“太子請。”普天同慶的樣子沒讓人看出一點端倪。

項心慈再看都沒向他的方向看一眼,抓着手裡的紅綢,跟緊太子的指引。

明西洛突然有種自取其辱的錯覺!

明西洛走出很遠,又突然回頭,他剛纔在想什麼?

——起——

“恭送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子妃娘娘萬福金安!”

外面的看熱鬧的子民也跪了一片:“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子妃娘娘萬福金安!”

禮樂聲漸漸遠去。

跪着人緩緩起身。

項承越過一張張笑臉看向空下來的葳蕤院,突然心裡不是滋味。

“五老爺,五老爺,等你吃酒了。”

“就來。”

東宮燈火亮如白晝,朱瓦紅牆雍容氣派。

如果葳蕤院的一切讓人覺得精緻大氣,那麼東宮就是皇家的恢宏景象,是江河湖泊與汪洋大海的區別。

東宮的熱鬧更加奢靡浮華,歌舞昇平。

明西洛突然有種與自己格格不入不入的錯覺,他天生不屬於這裡,卻一次次闖進來。爬服在地上渴求一線生機。

皇后娘娘第一次走出坤寧殿,身體孱弱、臉色枯黃,不能不說讓第一次見她的人頗爲失望,以爲這位獨得皇上厚愛的元配會是怎樣的天香國色,一件也不過如此。

她卻渾然味覺,沒有任何容色的她彷彿這場婚禮中,不足爲到的一個人物,卻依舊難言她的從容氣度。

皇上一身龍袍氣宇軒昂,坐在皇后身邊,彷彿一棵蒼松,底下長了一株小白菜,並不合適,卻並列在一起。

——跪——

她這一生只成這一次親,以後都沒有機會了,當然要給她最好的、最盛大的、不可超越的儀式,這樣她以後想起她的婚禮,都會想起今天,看到別人成婚,也會想到她出嫁的盛況……

她這一生只成這一次親,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二跪——

明西洛站在一旁,看着人羣中央的她,如果這是她一聲僅有一次的婚禮,那就多看兩眼,不能因爲矇蔽的雙眼,忘了她嫁衣的樣子。

太子說的沒錯,這可能是她最盛大的一場婚禮,卻未必是她唯一的一次婚禮,她以後也一定會穿上嫁衣,或許沒有這麼繁瑣的花紋,多變的樣式,但一定是令她記憶猶新,充滿期許的將來。

——禮成——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送入洞房——

樑公旭牽起她手邊的紅繩,手指輕輕一拽,項心慈默契的跟上他的腳步,可能因爲樑公旭走的快回拽了一下,樑公旭立即放慢了腳步。

明西洛突然想出去,這裡有種令他呼吸不過來的壓抑,她也曾這樣拽過他,在她哄他的時候,一個小動作,一個小安慰,好像獨屬於他,原來什麼也不是!

觥籌交錯、賓客滿棚。

明西洛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東宮內。

唱百年好合的精裝夫人,喜氣洋洋的帶着人慢慢離開。

燭光映襯的房間裡,只剩相對而坐的兩個新人。

樑公旭頓時有些緊張,少年如畫,羞澀謙遜,美好的像待嫁的閨中女子,剛剛出土的美玉,等待被雕琢打磨。

他緩緩地擡起手,鼓起年少最真摯的勇氣和美好夢想,掀開她頭上的蓋頭,這是他的小心思,他想沒人的時候,一個人收藏。

蓋頭慢慢的掀起來。

他還小,把這一刻說的多意義深刻,他覺得不現實。

他只知道,一張橫跨了無數歡聲笑語、苦難悲涼、世間滄桑的繁華,卻帶着純美與歡笑、灑脫與自然、溫柔與嫺靜的天真,出現在他面前。

難得的是,她還願是孩子模樣,眉宇如畫,春水載舟。

“心慈……”如果他前半生是讓母后更安心一點,那麼此時開始,是不是就是讓她在他身邊多待一會,讓他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