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戀愛故事都是很俗套的,簡凡這個俗人也免不了和楊紅杏再重演一次俗套的膩歪經歷,訓練基地喚回了那份失落已久的溫情,倆人相隨着漫無目標的走着,西宮遊樂場瘋玩了一通、VJ咖啡廳裝B了一番。喝了杯貴得要死的咖啡、接着又趁着天沒黑挨着華都、天意、五一大商廈逛了一番,動輒幾千上萬的女裝和琳琅滿目的首飾、玉器,每逢楊紅杏一駐足簡凡就心虛,生怕倆人剛剛復甦的感情立馬又得遭遇經濟指標考覈。
這個考覈簡凡這麼摳門是永遠過不了關的。
於是,簡凡就有點煞風景地悄聲提醒着,哎,杏兒,現如今這逛商場是很傷男人自尊的哦,我就再奮鬥十年也到不了來這兒揮霍的水平呀?一身行頭好幾萬,還不算最貴的……楊紅杏嫣然一笑逗着道,這話都說得出來,說明你的尊嚴已經不怕再受傷了,就你這麼摳門,我壓根沒敢指望在這兒購物。
簡凡沒皮沒臉呵呵一笑置之,要和以前相比現如今簡凡也算小有存款了,只不過要論花錢向來就小氣的簡凡這兩年卻顯得更摳門了,千金搏一笑的事自然不會去幹了。只不過楊紅杏這麼一說,讓簡凡也覺得有點稍稍難堪,等到逛出了天意的精品首飾間出來,簡凡又是悄聲地問楊紅杏,杏兒,我可還沒掙夠娶你的錢啊,你不會嫌我沒出息吧?楊紅杏剜了一眼,被氣笑了,笑着說了句,你錯了,我就喜歡你這沒出息的樣子。簡凡一驚追問緣由,楊紅杏道出了心裡藏了很久的話:男人要沒出息了,翻不起什麼大浪來,省得像我媽一樣操一輩子心。
噢,簡凡明白了,這是從上一代的婚姻不幸汲取的教訓,怨不得那時候楊紅杏喜歡和自己一起玩一起聊。敢情自己當年那混吃等死一天傻樂的性子在某些人眼裡居然會成爲優秀品質。
這就是了,說明普通人的生活並不是一無可取之處的,要是現在把楊公威、把肖明宇把那一干位高權重的傢伙放出來當老百姓,估計能把他們嘴樂歪了。不過。那也是夢寐以求而不得的哦。
所以,簡凡的心理依舊保持着那種阿Q似的平衡,這種平衡經歷過生與死、血與火考驗之後,估計再沒有什麼能打破了。
那天晚上,和妹妹和楊紅杏母女倆聚了一頓餐,把倆人送上了火車。長長的月臺上只來了一個輕輕的擁別,知道列車載走的是真心喜歡自己的人,卻不知道最終載回來的,會不會是一份美滿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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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裡得有人,有人才有生氣,有人才有活力,平安小區這幢房子又成了簡凡幾天足不出戶的棲身之地,屋裡窩了沒幾天這樓道里本來不熟悉這家人的住戶偶而也上門來敲敲門,開門的第一句話就問,你家煮啥呢,這麼香,一樓道里都是香味。
每逢這情況,簡凡嘿嘿一樂答道。嘴饞,煮肉呢唄,要不來嚐嚐剛出鍋的?
有不客氣的還真進門來嚐嚐,自然是吃得是大聲叫好,沒過幾日,一樓道里都知道三樓這家是廚子,煮肉煮得倍兒好,倒因爲幾鍋肉建了一個小小的交際圈。
這一日過了中午時分,簡凡把幾份不同的菜打包進了飯盒裡摞了高高的一層,鎖了門下了樓,騎着輛老掉牙的自行車直驅大學城,沒人知道車前掛着的那幾樣吃食,是創業的開始。
對於幹什麼,將來從事什麼已經沒有懸念,除了甩瓢提勺做飯自己其他方面實在也提不起來,除了廚子估計沒有第二份事可想。
但對怎麼幹簡凡想了很多,在很久以前最偉大的理想是繼承第一鍋小店當和老爸一樣的受人尊敬的大師傅;而後來得到了那份十六味譜,辭職後又遊玩了幾個地方,潛心的研究怕是想做點能讓人賞心悅目讚不絕口的名菜,等真正做出那道失傳已久的槿蘭燻肉、百花競放之後,方覺得不過如此,桂園裡兩年的境遇和當警察差不多一樣乏善可陳,唯一不同的是工資稍高了點而已,但這對於繁重的勞動明顯還是不那麼匹配。
對於生活的知足並不妨礙對於生活質量的不滿足,簡凡當然不滿足一直混跡於鍋前竈後自己掙小錢給別人掙大錢的生活,兩年間每月回大原看丁伯母,看看張傑那黑兒子的時候總要逗留一天半天,沿着這些熟悉的街道走一遍,尋找自己可以生根落戶的位置,很久以來他一直相信,在這偌大城市裡躋躋數百萬人。總有男人安放尊嚴的位置。
那麼,今天能找到嗎?
寬闊的街道,林立的樓房,躋躋的大學城人來人往,簡凡騎着車到了煤校不遠處剎住了車,遠遠地看着自己的目的地,學府飯店。
對,學府飯店,七八張簡易桌,一個廚子一個老闆,服務員是臨時從大學裡招着勤工儉學的湊數,很難相信黃老三這根本不太通廚藝的傢伙居然能和自己收入平起平坐,而且一天還沒有那麼苦那麼累,這等於李鬼比李逸板斧耍得還好,你不鬱悶都不行。
快過大晌午的時分了,店裡本就不多的客人三三兩兩已經很稀疏了。這地方的生意賣的就是實惠,憑的就是人多,即便是你口味再差也不怕折本。沒辦法,中國這人實在太多了,人多了嘴自然就多,只要你做得出來,就不怕沒人吃。
待看着店裡已經沒什麼人的時候簡凡才騎着車剎到店門口,提着東西進店促狹地喊了句:“老闆……來碗鮑魚酸菜面……”
正上前倒水的小服務員一下子愣了,換了幾茬人簡凡倒沒見過,而服務員恐怕也沒見過來小店充大頭的貨,還以爲故意開玩笑,說了句:“學哥,有炸魚行不?”
“當然不行,你們那地溝油炸得魚,還是自己留着吃吧啊……叫你們老闆出來,沒鮑魚我砸了他招牌。”簡凡正色唬了句,那小服務員明顯是個學生,愛憎很分明,不倒水了,騰下子把壺桌上一頓喊着:“黃老闆,有人找茬。”
“誰呀……找刺激……”
後頭廚房裡提着大馬勺,繫着白不白污不污的圍裙的黃老三奔將出來。一看夾克牛仔休閒打扮的簡凡愣了愣,那小服務員一指道:“人家要吃鮑魚,還說咱們用地溝油。”
“哎,青兒,這還真是個吃鮑魚的主……嘎嘎……”黃老三分外熱情,奸笑着直奔上來不管油膩膩的圍裙抱上了簡凡,簡凡不迭地推着:“去去……搞背背老子也看不上你,別裝熱情啊。”
“青兒……來來,給你介紹下。這就是我常跟你說的簡大廚,呵呵……我哥們,什麼時候帶你到烏龍嚐嚐簡家的燉菜……給我們哥倆整瓶小酒。”黃天野倒着杯水,坐到了一側,那位被稱爲“青兒”的姑娘此時簡凡才注意上了,長得小鼻子小眼,全身乍看很有濃縮的精緻感,提酒的功夫簡凡突然省得這好像就是黃老三喜歡的類型,弱弱地咬着耳朵問:“哎,老三……泡了個?”
“嗯……今年大四,有發展成老闆娘的傾向……我告訴你啊鍋哥。這妞可是正經八百考上的二本。不像咱們花錢買的文憑,淨是在大學混呢……”黃老三得意洋洋地說着,再說更讓簡凡好奇了,等着這位叫徐青青的一放下酒還示好的笑了笑,人一轉身簡凡悄悄一指那妞問老三:“檢查過了?”
黃老三強忍着一臉笑意,點點頭,這是大學時候的暗語,檢查是檢查身體的意思,再直白點就是“上了麼?”
“那你對人家好點啊……農村出來的姑娘。”簡凡話鋒一轉,說得黃老三臉一愣,跟着不樂意,低聲叫囂着:“媽的你不比我甩得多呀?什麼時候輪到你教育我了?……哎,你這眼也太賊了吧,怎麼一眼就看出是農村來的姑娘了?還真是呂梁農村來的。 ”
“切,哥當年是警察中精英,什麼嫌疑人一過眼就看出他是什麼玩意來了……比如哥現在看你就一堆問題,你信不?”簡凡倒了杯大原高粱白,就水一般地抿了口,侃侃一來,恢復了當年三句能把人侃暈的功夫,黃老三當然不信,一不信當然就掉坑裡了,一問就聽簡凡指摘着:“問題分爲倆個方面,你本人,和你現在這個店。”
“扯淡……哪有?”黃老三眯着眼,不信。
“你看你……”簡凡摸摸黃老三那張奸商嘴臉說道:“面色泛黃,營養不良,引起營養不良是你的飲食不太注意,就你店裡這飯基本不是人吃的,都他媽工業原料……還有啊,你看你皮都耷拉下來了,這是房事過多,縱慾過度,兄弟,悠着點啊。嘿嘿……”
簡凡說着本來黃老三前半句還頗爲相信,後半句一見簡凡也笑得打顫看不見眼珠,才省得被簡凡涮了一道,直着手掐着簡凡脖子惡狠狠地說:“消遣大爺是不是?”
“別別……說正經的,你這生意也有問題。”簡凡掰着黃老三的手。好容易把這貨安撫坐下了,這才正色道:“黃老三,我發現你以前整個就吹牛呢,你這店根本掙不夠十萬。”
“耶,把你拽得,我掙多少你知道呀?”黃老三不屑了。
“你這兒平均上客率不到四成。再加上每年放三個月假期,這一條街兩個中型飯店,七個小店,湊得都是人多,你學人家川菜學了個四不像,口味是最差的一家,要不是人多的話,你早逑關門了……我說得對不對?就你這德性,一個月給廚師開兩千工資,再僱倆服務員,房租、交稅、費,撐死了落三五千塊錢。比上班稍強點而已,你說得那一年掙十萬,那是毛利……不承認是不是?就這賬我五歲都會算,錯了這簡凡倆字倒過來寫。”
簡凡指頭點點教育着黃老三。倆人向來是個頂個的精明會打算,說到開飯店黃老三可不跟簡凡犟嘴了,悻悻然不說話了,撇着嘴想了半天才開口道:“算你對行了吧?……正因爲生意很一般,兄弟我才孜孜不倦請了你好幾年,你這人太藏私啊,讓你教倆手都不願意教,說起這個我就鬱悶,是不是兄弟啊?白叫你這麼多年哥了。”
“哦……說到正點上了。”
簡凡大杯酒一飲而盡,拍拍黃老三的肩膀:“你的誠心感動我了,所以我纔來找你來了。”
“真的?”黃老三一驚,狂喜萬分,知道有這麼位大廚差不多等於抱了棵搖錢樹,緊張地站起來激動地抱着簡凡啵了下:“不說了,胸低吶……今天還真得請你吃鮑魚,沒事。咱就不是個小氣的人,晚上麗華天源,想上多貴的妞,兄弟我包了……我早就嫌這個飯店太小了,早想改改開個大店了,就發愁沒個懂行支應的……”
“嗨、嗨……坐下,別瞎高興啊,我話也沒說完呢。”簡凡拉了一把。
“沒事,只要咱們一起幹,條件你提。”黃老三興致勃勃地坐下來了,似乎已經看到了前景誘人。巴結似地趕緊地斟酒,稱呼也改了,把“鍋哥”的鍋去了,直接叫哥,恨不得直叫親哥。
“掙錢不在盤子大,大店面的經營比小店面的難度大得多,我建議呢。咱們還是從零開始,從這個小店開始,我知道你小子家底不少,不過真扔幾十萬開店打了水漂,哥那不是害你嗎?”簡凡道。
“喲,行倒是行,這小店可掙不了多少啊?”黃老三明顯不太滿足。
“我能讓它翻十倍你信不信?”簡凡猛爆雷語。
黃老三針鋒相對:“哥你賣飯還是販毒?”
“那可不一定,現在比販毒掙錢的生意多了……我們在桂園的時候六個人廚師班一年能創百萬銷售額。這不是吹的啊……我直說吧,我不是來給你當廚師的啊,哥當了二十幾年廚師了,沒意思了,哥現在要當老闆,就從當你的老闆開始,就從收你的店開始,願意跟着我幹咱們一起幹,不願意跟着我幹,你一邊去,我再找其他人。”簡凡拽了把,在哥們前拽了把。
一拽黃老三苦臉了:“哥哎,你敢情是準備收了我的店,還讓我給你當夥計?”
“對……不但收你的店,而且不給你一分錢。”簡凡繼續道。
黃老三忍他很久了,一口酒使勁嚥下去衝着簡凡叫了句:“我…操…你宰了我得了。”
“呵呵……別丟了點利益就亂操啊。捨得捨得,不捨怎麼得,我問你。你守個破攤一個月一萬多收入最終到手裡不過剩幾千塊,如果一個月掙一萬、兩萬甚至更多點……我問你,當夥計又有什麼關係?那我現在當廚師一個月直接朝你要兩萬月薪。你敢給麼?”簡凡嗆了句。黃天野被說得一愣,眼骨碌碌轉轉估計是盤算了一番合算不合算,算了半天臉上還有點難色,一會憋了句:“要賠了呢?”
“以半年爲期限,真不賺錢,我賠你房租;你的收入每個月以一萬打底,掙不夠一萬,我補全。”簡凡開了個條件。
“不行,”黃天野吸吸鼻子,討價還價了:“半年沒問題,這店掙不到哪可也賠不到哪,半年都用不了,到了六月份以後這裡沒生意了,生意好不好倆月就感覺出來了,不行我也不要你錢,你還是老本行,給我當大師傅,怎麼樣?”
“嗯……成交。”簡凡今天的目的終於達成了。和黃老三碰了一杯。好歹沒花錢先找了個門面,一碰完酒這黃天野才省得糊里糊塗就把店送出去了,狐疑地問着:“哎,哥,你還沒說幹啥呢?這店裡就我、廚子是我的本家叔,服務員是小青。還有個回午休了……咱們幹啥呢?這店生意一般賣就是七八百塊錢,多的千把塊,夏天有時候還能行,冬天就慘了啊。”
“就你那手藝沒賠了就不錯了……我準備做這個。”
簡凡說着,彎着腰,黃天野這才省得簡凡是有備而來,一摞盒飯扎着拆開了,捂着熱騰騰的香味撲了出來。簡凡叫着小青和廚師關了門,四個人坐到了一起,看着這幾份盒飯。面面相覷,那廚子也見識過簡凡的手藝,至於黃老三和小青就更瞭解了,但恰恰不理解的就是簡凡居然拿出這東西來。
“這可是大路貨啊。”那廚子道。
“喲……這兒賣盒飯的可多了啊,隨便推個小車就能幹,還至於用店麼?”小青倒有經濟眼光。
“哥哎……你這門大炮好歹給打只鳥下來,做盒飯不等於大炮打蚊子麼,你不覺得屈材呀?”黃老三明顯也不滿意。
簡凡卻不說話,抽了幾雙筷子遞給一人一雙,一人面前一份盒飯,示意着:嚐嚐。
嗯嗯嗯……不錯……幾個淺嘗着。大廚手裡的小鮮自然是風味別具一格,簡凡挾了塊肉直放到黃老三的盒飯裡:“嚐嚐這個,直接說味道。”
“媽的,好吃……”黃老三嚼着,評價了句,三下五除二倒已經吃了一半,小青捂着嘴笑。大路貨不大路貨,味道確實不錯。
“這就是將來盒飯裡的核心競爭力,越是不起眼的東西越有做頭,就像大原傳了十七代老店不倒的羅家醬坊一樣。所有材料不過是豬頭肉而已;現在鼓樓出了名的老店做得也不過是羊下水……老三,明兒起開始裝修店面,再給我找一個做飯的地方,說不定我還要招幾位廚師來,說不定還要招幾個搞外賣送貨的,以後每天只賣兩餐,不你這麼開一天了。還有句醜話說到前頭啊,你以前那套給我扔得遠遠的,做生意奸詐永遠沒有拙誠值錢……怎麼樣?”
簡凡沒有動筷子,看着黃老三早消滅了一盒,頗有餘味的剔着牙咂吧着嘴,味道不錯。小青和那廚師也吃了一半,倆人都看着老闆,黃天野雖然爲人有所不堪,不過眼光還是有的,而且和簡凡處了這多年,也知道簡凡從來不幹賠本買賣。大大方方指着簡凡:“別看我……他是老闆,半年之內,我聽他的。”
一餐定了個老闆,緊趕慢趕着裝修了一週,悄無聲息地開業連掛鞭炮都沒放,在學府街上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招牌:食尚快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