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黛瑟芬琳出席了舞會。
昔年的光芒卻被在場其他兩位身份高貴的女子搶去三分。
唯一值得炫耀的,她的小腹已漸隆起,彷彿預示着這個王國新一任繼承人的誕生。
“她竟然是陛下的妹妹,怪不得……”栗色的眼睛看着大廳中央明媚如畫的女子,幽幽的嘆息,“怪不得我會敗給她。”
“表姐已經挽回了很多了。”維迪亞·埃倫嘆了口氣,遞過來溫熱的果汁,“眼下最重要的是照顧好腹中的胎兒,何必再去執着於那些紛擾呢?”
“你以爲我安分守己,那麼她就會善罷甘休了嗎?”皇妃冷笑一聲,“維迪亞,你在北疆應該親身體會過,她的復仇是多麼的瘋狂。”
“那不只是爲了復仇。”維迪亞緩緩地,“公主殿下並不像傳聞中那樣因爲復仇而嗜血,如果是的話,我在北疆就已經被找藉口處死了。”
“維迪亞……”杯子裡斑斕的液體倒映出皇妃栗色的美麗的眼睛,夢幻一般蕭條的蒙上一層霧氣,“算了,一切都要等我誕下皇子在說……”
年輕的參謀官靜靜的打量他雍容高貴的姐姐,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同樣的感慨出自那一班軍政兩界的新秀之口,菲利特皺了皺眉,一身勳章光芒閃爍的軍禮服讓他有點不太舒服。
藍德爾·斯加奧衝着皇妃陛下的方向乾脆翻了個白眼。
“很泄氣?”修格·埃利斯推了一下架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淡白的光斑流連。
“你不覺得麼?”焦躁的揉亂一頭藍髮,終於轉正的上將閣下挑釁的看着眼前這個似乎還是中將銜的毒舌少爺。
“但也只能如此。”修格不置可否,“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藍德爾咬舌:“我以爲這次可以一網打盡的。再說,皇妃陛下有了身孕,可是很可能憑着這個皇嗣而翻身的!”
“如果陛下真的看中這個孩子,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迎娶冊妃了。”法貝倫□□來,力道適中的與友人碰杯,“更何況公主殿下進入皇宮,絕沒有可能讓她好過的。唔,說起來北疆軍的問題討論得怎麼樣了?”
“削減編制,然後撤入奧羅拉行省,初步方案已經定下來,可以執行了。”菲利特正色,“不過國務省那幾個重缺,陛下好像還沒有填補的意思?”
“誰知道,也許是要有大動作了吧?”藍德爾吊兒郎當坐在沙發上蹺起腿,“要知道皇帝想要重組國務省不是一天兩天了,最好把那個每天陰着臉一連壞笑的傢伙也拿掉,看着他我就恨的牙癢……嗚嗚……”
“不要命了,想被監察廳請去喝茶是不是!”一杯紅酒堵住他的嘴,妮塔波曼·溫德柳眉倒立的站在他的身後,一把拎起自家口無遮攔的上司,“各位,得罪了!”
修格·埃利斯雲淡風輕的淺笑:“慢走,不送。”
於是一陣寒風吹過,在場的諸人紛紛打個寒噤。
“妮塔波曼少將真是好性格!”
即便是隔了老遠,卡諾·西澤爾也依然可以看見這對主官與副官誇張地動作,身邊的柯依達已經是一幅見怪不怪的表情:“不這麼樣怎麼能降得住那隻毒蠍子?”
正是一支舞曲結束,兩個人偷了閒便在沙龍裡小坐,原本便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柯依達在軍校時期就喜歡用卡諾做擋箭牌省去諸如男士邀舞等諸多麻煩的事情,這種習慣到了現在也依然沒有改過來的意思。
於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從食物到劍術,甚至討論起死了以後要在地獄裡住哪個房間的問題。
王國的公主冷冷的挑眉:“我們夠無聊!”
“誰叫你是公主。”淡雅如水墨的笑顏,平白可以人覺得心安。
“又不是我自己要做這個公主,要做你做好了。”
“喂,我是男的!”
帝都軍溫文爾雅的副軍長哭笑不得地提出抗議,理所當然的抗議無效。
“卡諾副軍長,可以交換一下舞伴麼?”
男子好聽聲音恰到好處的插入,海茵希裡·索羅站在面前,身邊的少女黛二明眸婉轉。
“伊莉婭·阿代爾,東平軍洛林·阿代爾子爵的妹妹,有幸請您跳一支舞麼,副軍長閣下?”
少女聲音脆如銀鈴,輕盈的躍上幾步,一頭銀色短髮隨之雀躍的舞蹈,妃色的眸子閃爍着靈動的光澤。
卡諾·西澤爾微愣了愣,啞然失笑,優雅地牽起少女的手:“很榮幸,小姐。”
此時悠揚的華爾茲響起,舞池裡麗影雙雙。
“真是美麗的夜晚。”海因希裡感慨地眯起眼睛,華麗的燈光勾勒出線條明晰的輪廓:“不是麼,公主殿下?”
海因希裡·索羅,必是日後亞格蘭王國中的新貴。
皇帝興師動衆的迎娶他的姐姐進入後宮,自然不會是如野史中所流傳的那樣風流倜儻的真性情所致。
後宮的格局制衡朝局的分佈,這擺明了便是在拉攏索羅家族。
同時傳遞出另一個重要信息:皇帝志在西南。
北疆的冰族是大患,西南的古格卻是世仇。
在夾雜一個牆頭草兩邊亂倒的塔倫,更是錯綜複雜。
於是王國在在西陲與東南佈局的兩支重兵,必將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雖然每天忙於各種瑣碎的事情,但柯依達依然能夠聽聞,眼前這位侯爵少爺自從正式接手西防軍之後,便大刀闊斧的整頓全軍上下,恩威並重,手段的酷烈狡猾遠不是眼前這般瀟灑倜儻溫柔如玉。
想到這裡不由得皺了一下眉,僅此一個細微的動作被對方看在眼裡,笑意深了幾分:
“您看起來很不願意見到我啊,公主殿下?”
“海因希裡上將如今是皇帝的座上賓,我怎麼敢慢待?”
華爾茲悠揚如精靈舞蹈的舞曲裡,柯依達不痛不癢的道,算起來上一次與他一起跳舞還是在“紅薔薇事件”的時候,時至今日,這男人身上軍人的果敢與政客的狡猾融會在一起,較之當初的翩翩佳公子更加來得明顯。
“還是那句話,您看我的眼睛裡沒有感情。”肯定句,藉着舞步湊近她的耳畔,氣息撩人,“您和卡諾閣下在一起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那自然是不同的。”
柯依達懶懶垂下眼皮,復又擡起時卻見對方夜空般遼遠的藍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的色彩,停頓了許久,悠然道:“是麼?”
他手上微微用勁,圈過她的腰來,幾個漂亮的舞步帶着她像門口而去,嘴角扯出一抹清淺卻絢爛的笑意。
“可以耽誤您一點時間麼,公主殿下?”
這一夜月亮升得老高,天空裡黛色的流雲間或淌過,彷彿阿爾忒彌斯隔着朦朧的輕紗目光盈盈的望着人間。
皎潔的月光被樹蔭裡繁密的枝葉切割成斑駁的玉色碎片,在女子美麗如神袛雕像一般的臉上投落繽紛的影子。
“您總是帶給我驚訝。”
海因希裡站在樹蔭下悵然的看她,月光在漂亮的藍眼睛裡支離。
“唔?”
“上一次見到您的時候,您還是伯爵小姐,而現在您卻已經是王國的公主了。”這年輕人淺淺的笑起來,露出似乎很煩惱的神情。
她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年輕的侯爵繼承人微微笑了一下:“不過沒有關係,雖然麻煩了一點,但還是一樣的。”
他跪下來,單膝點地,標準的騎士禮節。
吻手禮,蜻蜓點水般的落在她戴着白色蕾絲長手套的手背上。
“在摩亞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將來會向您的哥哥提親,當然在這之前,我要徵得您的同意。”
這便算是告白了。
柯依達的臉色因爲愕然而顯得微微僵硬。
“海因希裡·索羅侯爵少爺,您知道您再說什麼麼?”
他的脣角揚起,絢爛如春光:“我想,我愛上您了,公主殿下。”
時空彷彿在一瞬間凝滯了一般。
空中的流嵐倒映在清澈的眼底,分離出一絲一絲的波痕來。
卡諾·西澤爾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做出反應,咳嗽一聲打斷了眼前尷尬的沉默。
“咳,可以打擾一下嘛,兩位?”帝都軍年輕的新秀儒雅的笑,“陛下似乎在找您呢,公主殿下?”
“是麼?”海因希裡起身,藍色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突然出現的青年,露出玩味的笑意來,他前身,“這樣,下官改天再打擾好了。”
“失禮。”
柯依達的眼裡淡定無波,款款的離開。
卡諾得以輕易的捕捉到她擦肩而過的時候,眼裡幾分如釋重負的輕鬆。
“你怎麼過來了,那個子爵小姐呢?”
“被她哥哥找去了。”轉過前面的假山,卡諾聳肩,眉眼裡帶出笑意,“這次怎麼謝我?”
“謝你?”黑水晶一般的剔透瞳仁轉了兩圈,藉着餘光掃到斜角樹蔭下尚未離去的背影,柯依達蹙了一下眉,隨即伸手盤上自家搭檔的脖頸,額頭抵住他的鎖骨,相擁的時候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柯……”
石化,龜裂。
卡諾的表情變換得飛快,終於瞭然。
猶豫着出手,攔住她的腰際,身體的曲線玲瓏典雅。
“柯依達……”
終於嘆息出聲,低頭可以細數她的睫毛。
於是這擁抱便如一世紀一般的悠長,他恍惚的回神,俯身,清淺的吻已經落在懷中女子精緻的脣角,輾轉描摹出細膩的花來。
她受了驚似的擡起眼瞼,沒有拒絕也沒有迴應。
剔透的黑水晶裡清晰的映出失措的表情。
他極少見到這樣的表情,懷中一瞬間顫抖的身體告訴他這並不是幻覺。
於是不再深入,淺嘗輒止。
眼角石青色的身影一抹匆匆的淡去。
柯依達即便掙開,眼睛裡有還沒有收拾好的零亂表情:“看戲的人已經走了。”
他做慣了她的擋箭牌,今天同樣不過是配合她演戲的人。
卡諾站在假山背後的倒影裡,看她的背影在深濃暮色利漸次淡去,月光支離在清鐫的眉宇間,蕭條彷彿夢境。
宮廷繁花似錦的喧囂,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這種場合毫無理由的早退顯然是太過貿然的行爲,今時今日柯依達的身份,也早不是可以任性妄爲的時候。
轉了一圈回到舞會上的時候依然是千年冰山一般冷傲如霜雪的表情,通透淡定的目光傲然地掃向四周,然後又收回去。
海因希裡飲盡杯中的紅酒,嘴角扯出一抹淡然的嘲諷。
“怎麼,公主殿下給你難堪了?”
輕柔的女聲似有若無的響起,容貌肖似自己的女子端了酒杯站在面前,笑容如水。
“姐姐不用陪在陛下的身邊麼?”年輕的侯爵少爺不動聲色的扯開話題,眸子裡水波不興。
“剛纔監察長大人似乎找他有事情。”巴琳雅·索羅溫婉的笑,“想不到你也會被女孩子拒絕呢?”
“姐姐。”海因希裡皺皺眉,“有這麼明顯麼?”
侯爵家的繼承人不能把喜怒掛在臉上,讓自己的表情暴露自己的心緒,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失敗。
“你可是我弟弟啊,海因希裡!”巴琳雅卻極輕淺地笑起來,盈盈如同花苞,“你在想什麼,難道我會不知道麼?”
“姐姐……”海因希裡卻是神情一黯,修長的指尖細細撫過水晶杯光潔的表面,垂下眼瞼,“你怨我麼?”
巴琳雅微微一愣,笑起來卻是一片清明。
她伸出手去,掌心覆蓋他的手背,重合的瞬間彷彿能聽到血液共同流淌的聲音。
“我想要站在他的身邊已經想了很久,所以海因希裡,我應該感謝你纔對。”
但是那個男人,未必能夠給你帶來幸福。
海因希裡·索羅默默地擡頭,眼睛落在那黑天鵝般美麗孤絕的女子身上。
身上都流淌着亞格蘭皇族與基米尼家族的血統,這一對兄妹,彼此相似的地方太多,桀驁,堅韌,善於隱忍但是陰狠乖戾。
只是相較之下,作皇帝的女人似乎更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華麗的燈光輾轉在他冰藍色的眼角,流轉出寒冷而肅然的光芒來。
對不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