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倫根公國全境由冰海西北洋麪的貝倫根本島和周圍環繞部分小型島嶼組成,本島面積相當於亞格蘭帝國的一箇中等行省,形狀狹長,四面環海,隔着威姆頓海域與大陸沿岸隔海相望。雖然是個島國,且地處偏北,但由於附近有大洋暖流經過,氣候比起那些極北的島嶼要宜人的多,土地也更爲豐沃,洋流交匯時也帶來了豐富的魚類的資源,整個國家不說十分富裕,卻也算不上貧瘠,人民的生活尚算富足太平。但因爲國土面積狹小,人口不足,軍事力量較弱,亦是常年遭受諾曼海盜的侵襲和劫掠,以至於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貝倫根公國便不得不向古格祈求軍事庇佑。等到古格覆滅之後,亞格蘭帝國雄踞大陸,邊境諸小國紛紛歸附,貝倫根亦不能免俗,當時執政的羅格蘭·貝倫根大公派遣特使帝都奧蘭,向皇帝波倫薩·亞格蘭稱臣,貝倫根公國就此成爲亞格蘭的屬國。
而與其他的屬國相比,亞格蘭對於貝倫根公國的優待更加明顯,不僅許諾在其受到海盜騷擾時出兵協助,甚至連每年的賦稅和進貢都有相應的減免,近二十年來兩國之間的來往一直都十分和善。
但世事並非是一成不變的,羅格蘭·貝倫根大公的辭世,似乎給他竭力維持的兩國關係帶來了新的拐點。
“至今爲止,貝倫根官方一直聲稱羅格蘭·貝倫根大公是病重不治身亡。但根據我們的線報,直到三個月前,大公的身體一直很健康,並沒有什麼十分嚴重的疾病,而且本人的年紀也才四十多歲,說病重未免倉促了些。”
趕到皇帝的私人書房時,行政部總長修格·埃利斯公爵,監察長埃森·凱瑟侯爵,以及外務卿法貝倫·雷諾已經全部到齊。
溫文儒雅的外務卿侃侃而談,語氣波瀾不驚,言外之意卻已十分明顯。
“法貝倫閣下的意思是,貝倫根大公本人很有可能是暗殺的?”銀髮的監察長眯起眼睛來。
“只是推測,並沒有確切的證據。”修格一臉淡然,“不過貝倫根王庭內部確實矛盾重重,宰相戈恩與大公政見不合已是不爭的事實,值得一提的是,戈恩一直不滿大公所推行的對外方針,自他上臺以來,便不斷加強軍事力量,外交手段日益強硬。”
“也就是說,”皇帝坐在辦公桌背後悠悠道來,“不論貝倫根大公被暗殺一事是否屬實,只要此後戈恩掌握實權,必然大幅調整對外政策?”
“貝倫根宮廷已經對外發布諭令,由大公的幼子繼承爵位,其母凱瑟琳大公妃代爲攝政。”
母寡子幼的現象一旦出現,便會給位高權重的政客以可乘之機。
皇帝合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似是斟酌着什麼,一時便沒有說話,過了良久方道:“貝倫根大公逝世,按照禮數該派人前往弔唁,法貝倫卿……”
“陛下,下官走一趟如何?”
儒雅的外務卿尚未應聲,已經有女子清冷的聲線響起,在座的人具是微微一愣,將目光投向在場唯一的女性。
“柯依達(公主殿下)?”
修格皺了皺眉:“貝倫根只是一個小國,外務卿前往弔唁禮數上已經足夠了,而且公主殿下身份特殊,如果對方確有敵意,只怕很難脫身。”
“貝倫根的地理位置特殊,此後的邦交變化將會影響北疆海軍的佈防戰略,所以下官以爲,還是親自走一趟的好。”
柯依達沒有理會,只管緩緩道來。
皇帝卻是沉吟了許久:“但是柯依達,正如修格卿所說,你如果出事,朕會很被動。”
“政局未定,加上有神鷹軍和北疆海軍的護衛,我想他們一時還不敢撕破臉來。”戎裝女子只淡笑了下,風輕雲淡。
皇帝靜靜地看她許久,終於輕輕嘆息了一聲:“也好,任命柯依達公主爲正使,法貝倫外務卿爲副使,率領使節團赴北侖根弔唁慰問,三日後出發。”
此事便這樣定了下來。
這場小範圍的討論結束時,柯依達沒有與其他幾位重臣一道離開,而是被皇帝留了下來,命人在花園的亭子裡擺上幾樣精緻的茶點,就此打發午後悠閒的下午茶時光。
“不惜親自走這一趟,你到底是怎樣想的?”
皇帝這樣問的時候,柯依達正低頭專注於攪拌手裡味道馥郁的蘇麗塔奶茶,香濃的液體在杯口堆起淺淺的泡沫,在陽光下泛起斑駁的色澤。
“貝倫根的軍事位置太重要。”她沒有擡頭,在杯口輕抿了一下,淡淡地道,“當初與貝根倫建交的時候,不也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纔給予它那麼多的優待的麼?”
“只是因爲這樣?”
“北疆海軍已經和諾曼人糾纏了近二十年,始終處於被動防禦的境地,也該去下去看一看,嘗試着做一些改變了。”她擡起頭來,將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蒼色的眼瞳深不見底,“陛下不覺得,如果在貝倫根有我們的海軍基地的話,也許我們的海軍會輕鬆許多。”
皇帝蒼冰色的眼底略一兩絲的訝異,仔細看了她許久,扣起食指來輕輕叩擊着手裡瓷杯的光滑外壁,嘴角揚起一抹莫測的弧度:“這可不是二十年前,如此富於侵略性的言辭若是傳了出去,可是會影響帝國仁德的美譽的。”
“我只是很純粹的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而已,陛下想多了。”柯依達卻是嘲諷似的冷笑一聲,“諾曼海盜之所以難纏,並不是因爲本身國力和戰力有多麼強大,而是他們有着嫺熟的航海經驗和海戰技術,行動靈活,一路上憑着劫掠爲生,在大海上來去如風。可是帝國海軍不同,每次都是倉促防禦,追擊時往往因爲無法得到及時的補給而不得不返回軍港,以致於每一次都只能看着戰敗海盜船隊逃之夭夭,無法根除這一隱患。”
“諾曼海盜肆虐大陸沿海已有百年之久,自有他們生存之道,北疆海軍創建不過才二十年,朕到沒有指望能夠這麼快就根治這一毒瘤,不過若能更快顯出成效,朕也是求之不得。”皇帝將手裡的瓷杯放在茶几上,靜靜地看她,“只是你這一去,恐怕有些兇險。”
“放心,貝倫根不過是個彈丸島國,根本無法與帝國軍力對抗,他們如果不想玉石俱焚,總還要掂量一下皇帝陛下震怒之下流血千里的代價。”
柯依達不動聲色,只管淡淡地道來,皇帝聽到最後一句,竟是哭笑不得,只得略略彎了彎嘴角。
時值六月上旬,初夏時節的草木鬱鬱蔥蔥,花圃裡開滿大片的鬱金香,放眼望去一片奼紫嫣紅。
“說到海軍的事情。”皇帝彷彿是想起了什麼,“聽說最近安瑟斯剛剛升了上校?”
“是,克里斯多軍長還推薦他接替即將退役的德默克·里約中將出任第二師團統領。”柯依達點頭,“不過還是有所顧慮,畢竟年紀輕了一點。”
皇帝看了她,似是想起了什麼,不由莞爾:“自己二十二歲就已經是北疆軍軍長的人似乎沒有資格這麼說別人。”
柯依達似乎未料到他如此說,低頭想了想,不經意地彎了下嘴角。
冰原一戰,流血漂櫓,前塵往事如雲煙掠過,彼此的眼底竟有幾分悵然而滄桑之感。
“那是皇帝陛下寬宏,沒有怪罪下官的任性妄爲。”
“朕要是不同意,你就沒有別的辦法了?”皇帝看了她一眼,“說起來,你先斬後奏也不只這一次。”
“陛下這樣說,那下官真是惶恐萬分。”
“好了,收起你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皇帝見她放下茶杯斂眉肅容,只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皇帝驀地想起,她自年輕時候起便在戰場上征伐,手握最敏感的軍權,任性妄爲的時候亦有不少,甚至驚世駭俗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做過,屠戮冰族,擅自出兵古格,一樁一樁至今仍然歷歷在目,好在他這個皇帝哥哥從未真正怪罪,反倒是跟在後面替她壓下雪片一般的彈劾文書,從一位主君角度來說已經是寬容至極。
只是唯獨那一件事,不曾遂了她的心願,至今想來未免覺得遺憾。
他想到這裡,便不再說話,別開了眼,將目光投向大片色彩豔麗的花圃。
柯依達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禁不住擡起頭來打量他,當年叱吒風雲的疾風皇帝如今已年近半百,卻並沒有顯出明顯的老態,年輕時候的俊朗眉眼在歲月的洗禮下添了幾分滄桑沉重,輪廓益發的明晰深鐫,蒼冰色眼底的目光犀利精明依舊,更添了幾分深不可測的味道。
遠遠沒有到衰老的時候,而當年肆意揮霍的青春到底已經無處追尋。
“在看什麼?”似乎是感受她的目光,皇帝回過頭來問。
“不,只是突然想到,孩子們已經長大,而我們也……”她略略彎了下脣角,沒有說下去,只自嘲似地輕輕搖了搖頭。
“是啊,歲月如梭,韶華不再。”皇帝只輕輕嘆了一聲,站起來憑欄而立,“看着兒女一天一天地長大,便好像覺得自己也開始老了,最近這段時間似乎老毛病又開始犯了。”
“那是因爲陛下總是不肯聽從醫官的諫言好好休養,他們的抱怨已經要把我的耳朵磨出繭子來了。”
聽到這樣毫不留情的奚落,皇帝怔了一下,無奈地攤了攤手掌。
此時案上的茶水已涼,他擺擺手示意侍者不必再加,只是轉了身踱出亭外,柯依達見狀便也悄然跟了上去,兩個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徑信步而來,氣氛難得的閒適。
“等你這一次回來,朕想跟你商量一下娜塔莎的婚事,她從國學畢業已經兩年了,也差不多是時候談婚論嫁了。”
“陛下有人選了?”
“不,只是拜託了修格留心看看,不需要顯赫的門庭家世,人品正直善良,能夠太平度日便可以了。”
因爲母親血統的緣故,皇帝對於長女的感情複雜,柯依達只略一沉吟,大抵便了解了,會意的點點頭,剛想要說什麼,卻聽得前方傳來一陣騷動,順着風格外的清晰。
“不要,米亥魯哥哥,我怕!”
“怕你還敢爬的那麼高?”
“誰讓你不肯幫我拿風箏。”
“好了,你還不趕快下來,沒看見那邊父皇和姑姑都過來了!”
“啊?!”
一身粉團的少女雙手抱着樹幹高高地看下來,腳下一鬆,尖叫了一聲,整個人便一頭栽了下來,把樹下的藍髮青年嚇得臉色大變,忙不迭地張開雙臂縱身一躍將她接住,兩個人被一起重重跌在地上,翠綠的枝葉滾了滿身。
“你們這是作什麼?”
男人威嚴低沉的聲音自頭頂穩穩傳來,兄妹兩人嚇了一跳,慌忙拍打着泥土站起來。
“父皇。”巴琳雅公爵夫人所出的一雙子女,米亥魯·亞格蘭公爵殿下今年19歲,半年前剛剛從國立大學畢業,正是風華正茂富於朝氣的時候,此時見了皇帝,卻是畢恭畢敬的喚了一聲,沒有擡頭。
“父皇——”少女卻是甜甜一聲立刻粘了上來,“都是米亥魯哥哥不好,不肯上去幫我拿風箏,還嚇唬我,害得我摔了下來。”
“喂!”米亥魯臉色變了幾變,當着面卻不好發作,只得壓低了聲音,“你這丫頭,別亂說話!”
“父皇,你看看,他還兇我!”
小公主烏蒂娜·亞格蘭今年只有十五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嘟起嘴來扯着皇帝的衣角,一張嬌俏的臉還沾着些許碎泥,水靈的眼睛毫不客氣回瞪了過去。
“好了,烏蒂娜。”,伸手拂掉她臉上的泥土,“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也太不像話了。”
皇帝雖然這樣說,卻沒有什麼責怪的意思,以至於一直被捧在掌心的小公主毫無懼意,大膽地撅起嘴來以示抗議。
“父皇……”
“米亥魯剛從西南迴來你就鬧脾氣,你要看他不順眼,朕就把他打發地遠遠的。”
“不要不要。”女孩這才急了起來,“安瑟斯哥哥一直在外頭,娜嘉姐姐又不喜歡跟我在一起,也就是米亥魯哥哥能陪我玩了。”
“那你還不乖乖的?”
於是這女孩終於無話可說,絞着袖口束手無冊般地低下頭來。
米亥魯見她這般,只噗嗤笑了一聲,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卻有馬上雀躍起來:“對了父皇,母親今天有烤藍莓蛋糕,一起去吃好不好。”
“唔,這個提議是很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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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走吧,姑姑也一起去好不好。”
“不了,待會軍務要忙。”柯依達只是束手淡淡地看着,清淺的笑了一下。
少女的眼底有一絲失落,皇帝卻是瞭然:“你姑姑有事,別鬧她。”
於是女孩只得乖巧地點了點頭,跟柯依達欠了欠身,伸手挽着父親的臂膀閒閒地踱開去。
米亥魯落在他們的後面,走上來施了一禮:“姑姑。”
“什麼時候回來的?”柯依達回頭看他,只微微頷下首。
“昨天,姑姑太忙,找不到縫隙去打擾您。”英俊的藍髮青年笑了一下,“海因希裡舅舅託我向您問好。”
柯依達微微愣了一下,淡淡勾了下嘴角:“他最近可好?”
“和以前一樣,不過最近因爲茱莉亞小表妹的事情,惹得母親很不開心。”
堂堂西防軍軍長海因希裡·索羅公爵,已是四十好幾的年紀,卻一直沒有迎娶妻室,膝下唯一的女兒還是七八年前與一名歡場女子一時風流的產物,公爵將自己的私生女接回了府邸,但對於孩子的母親卻沒有任何過問。而這個茱莉亞·索羅的女孩也一直以尷尬的私生女的身份在府中長大,直到前幾個月,公爵才上書禮典處,着手辦理相關的手續,給予自己的女兒正式的公爵小姐的頭銜。
身爲公爵家的家主,非但不履行傳宗接代的義務,反而與風塵女子糾纏,甚至有了不名譽的私生子,對於自己弟弟的荒唐行徑,巴琳雅·索羅公爵夫人自然是惱恨非常,卻又無可奈何。
柯依達多多少少聽過這些事情,卻也不便多加評論,只得一笑了之。
二十多年的時光,當年英姿勃發的戰士,已經化爲白骨,牙牙學語的稚子,已是玉樹臨風的青年,而少女的紅顏終究老去,這當中的人世沉浮,悲歡離合,又有多少評說的清楚?
當年那個在洪水中失散的孩子,而今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她擡起頭來,幽幽嘆息了一聲,將視線投向遙遠的天際,太陽日漸西沉,薄薄的暮色暈染着絢麗的色彩,向着天邊遠遠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