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騰飛醒過神來,含笑道:“怎麼會不合胃口。”他舀了一大勺麻婆豆腐蓋在飯上,大口大口地便往嘴裡送。
小晚鬆了口氣,之後看着堂堂大將軍,將一桌菜掃得乾乾淨淨,小晚怕外頭的侍衛們吃不飽,又去拿了一些現成的點心來。
那幾位大哥卻對小晚說:“小娘子,我們跟着將軍到京城走一趟,小半年下來,吃得嘴巴都沒味道了,總算吃到家鄉的菜,難不成你也是川渝來的?”
小晚笑道:“我是本地人,猜想各位軍爺愛吃辣的,胡亂做的,還請包涵。”
衆人卻連連誇讚,說他們總算吃了一頓舒坦的飯菜,小晚放下點心,收了碗筷再進門來,見張嬸也收乾淨了桌子擺下茶水點心,請衛將軍慢用。
衛騰飛笑道:“那日我帶着似煙離開,一路上也不說話,後來她突然叫住我,餵我吃了一塊綠豆糕,很開心地問我是不是特別好吃,這樣總算說上了話,一直到京城,她也沒再逃跑。”
小晚說:“做綠豆糕的大廚不在家,要明天晚上纔回來,民婦和嬸子都不會做那種點心。”
衛騰飛爲人很和氣,與那日氣勢洶洶來抓人時截然不同,他道:“我不是來吃綠豆糕的,你們不要緊張,我來找凌朝風,想和他說幾句話,不巧這個時候來,害得你們手忙腳亂。”
張嬸說:“掌櫃的傍晚纔回來,將軍若是要等,不如請您到樓上客房歇一歇,外頭天冷,軍爺們在外頭也待不久,把馬拴在我們馬廄裡,進來烤烤火纔是。”
小晚說:“將軍,您想看看您妹妹……不、就是皇后娘娘那天住的屋子嗎?”
衛騰飛興致盎然:“好啊。”
他跟着小晚緩緩上樓,小晚將他帶到雲澤房門外,這是凌霄客棧裡朝向最好,視野最開闊的一間屋子,屋子裡的佈置倒沒什麼稀奇,不過是比尋常客棧華麗考究一些。
衛騰飛轉身要與小晚說話,卻見她站在門前沒進來,而小晚不好意思地一笑,躬身道:“將軍,您請休息,有什麼事隨時吩咐民婦。”
她小心地關上門,便要退下。
小晚想事情很簡單,既然不喜歡見到相公和嶽懷音單獨在一間屋子裡待着,那麼她自己,也要小心謹慎纔是,雖然江湖人沒那麼多講究,可哪怕是開門做生意,也要有分寸。
下樓來,便與張嬸說:“衛將軍若要什麼,嬸子,辛苦你了。”
張嬸會意:“有我在呢。”
但衛騰飛可不會在白天睡大覺,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看了看外頭的光景,就下樓了。
見店裡只有張嬸在,他問:“你們內掌櫃呢?”
張嬸道:“回將軍,她在後門洗碗。”
井水邊,小晚正挽着袖子幹活,今天用玉指環做了一頓飯,洗碗就不能偷懶了。平日裡沒有別的事,只要眼前沒有人,她就會用戒指偷個小懶,特別是來了很多客人,幾大盆的碗筷時,便不委屈自己。
“你們店裡,怎麼是掌櫃的洗碗,不是下人洗?”衛騰飛走到後門,看了看周遭的光景,真真是荒郊野嶺,只此一家,對正在洗碗的小娘子說,“大冷天,不怕水冷手疼?”
小晚大方地笑道:“店裡都一樣,誰閒着便是誰幹活,沒有主子下人的差別。衛將軍,您怎麼下來了,不休息了嗎?”
衛騰飛說:“帶兵的人,怎能在白天睡大覺?這幾個月在京城裡閒着,已經把我閒膩了。”
小晚笑笑,繼續低頭洗碗,不料衛騰飛卻從邊上搬了張凳子,不近不遠地坐在一旁。
小晚本有幾分尷尬,但見大將軍坦蕩蕩,且青天白日的,又能怎麼樣,她不必太扭捏。
“你們店裡有人考科舉?”衛騰飛閒聊起來。
“跑堂的小哥,從小念書的,之前縣試時,還是頭名呢。”小晚驕傲地說,“這次必定也能剛考上秀才,八月裡便要去考舉人了。”
衛騰飛卻不屑地笑道:“他多大了?”
小晚說:“虛齡二十。”
衛騰飛搖頭:“二十歲的大小夥子,考個院試,還要這麼多人陪着?既然已經去了一個大廚,凌朝風爲何也去?是不是八月裡,你們全體要去京城陪他?”
小晚有些不高興,正色道:“是將軍有所不知,相公每日前去科場送考,也是不得已。不過話說回來,便是尋常百姓家裡,培養一個讀書人不容易,要緊的時候多關心一些,又沒礙着別人什麼,難道不成嗎?”
衛騰飛看着她,小晚覺得自己失禮了,忙道:“民婦若有冒犯,請您見諒。”
“那你們,有什麼不得已的,我能幫忙嗎?”衛騰飛問。
“是家事,不宜與外人說道,請將軍恕罪。”小晚很禮貌,這些恭敬的客套話,她也早就學會了。
至於孟知府的事,小晚倒是巴不得來個高官大人好好懲治一番那個老東西,可她現在是客棧的一份子,做事不能光顧着自己怎麼想,要考慮到相公,考慮到整個客棧。
她知道凌朝風並不把孟知府放在眼裡,但卻妥協並謹慎地走到這一步,他不在乎自己是否憋屈,而是在乎二山將來的仕途,現在欠下太多人情,以後便是二山的諸多束縛。
衛騰飛有些驚訝:“我看你年紀小小,還以爲……”小晚的言談舉止,讓他很意外,這般懂禮貌知進退,與這荒山野林的客棧,很不相符。
這樣地方的人,在他的想象中,本該是潑辣人物,滿身江湖氣,敲起腳便罵爹罵娘帶上祖宗十八代,吃炸棒骨喝大碗酒。
可眼前,卻是俏麗的小娘子,溫婉可愛。
衛騰飛自己想着,便笑了,說道:“你幾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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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晚笑道:“到五月便十八歲了。”
“你和似煙一樣大。”衛騰飛說,“你已經能當家做主,她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小晚第二次聽到“似煙”這個名字,謹慎地問:“衛將軍,似煙是皇后娘娘的尊名嗎?”
衛騰飛頷首:“她閨名叫似煙,和你一樣大。”
小晚記下了,繼續低頭洗碗,卻聽得大男人在邊上唸叨:“在京城幾個月,一直吃不到家鄉的飯菜,方纔你把飯菜端上來,我便想到,似煙往後再也吃不到這一口。”
這個問題,小晚閒着和張嬸聊過,張嬸說宮裡的御膳房什麼都能做,只看上頭主子想不想吃,若是皇后娘娘想吃,請川渝地道的大廚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她擡起頭看衛騰飛,大將軍望着後山淺淺的春意,雖是寒冷將逝,萬物復甦欣欣向榮之時,到底還是有幾分荒涼,而這荒涼化在他身上,便成了悲傷。
小晚猜,大將軍是捨不得妹妹嗎?
衛騰飛年有三十,一生戎馬,父親病故後,他小小年紀便繼承川渝大軍,妹妹三歲時,母親不堪喪夫之痛,撒手人寰,從此他獨自一人帶着妹妹。
因軍務繁忙,甚少關心照顧似煙,一轉眼,她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他這個做哥哥的,卻不得不爲了川渝將士的身家性命,把妹妹千里迢迢送到京城,嫁給皇帝。
衛騰飛緊緊握起拳頭,恨自己沒出息。
“衛將軍?”小晚洗好了碗,捧起木盆,“我要進去了,這裡風大,您到店裡坐吧。”
衛騰飛回過神,看着她,不自覺地說:“小晚姑娘,謝謝你。”
小晚不懂,笑問:“您謝什麼?”
衛騰飛說:“你給似煙的綠豆糕,她很喜歡吃。”
很簡單的一句話,小晚卻被震撼了,她分明看見大將軍眼中浮起淚光,但他很快就剋制了,並迅速站起來往店裡走,這一走情緒自然也是平復了,可是方纔那一瞬,在小晚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衛將軍果然是捨不得妹妹,那天他來抓皇后娘娘,兄妹倆的對話也很奇怪,他沒有像孟知府那樣凶神惡煞的,而皇后娘娘也沒有掙扎。自然,中秋節在集市上的時候,他們還是鬧得挺兇的。
那之後,衛騰飛和他的侍衛就坐在店堂裡,說着一些小晚和張嬸都聽不懂的話,待得日暮西山,凌朝風策馬歸來,沒進門,就看見拴在路邊的馬匹,便知有客人在。
卻是沒想到,會是衛騰飛,進門便前來抱拳施禮:“衛將軍。”
衛騰飛說:“想和你說幾句話,來的不巧,可是等了一下午,果然他們說得不錯,想見你不容易。”
侍衛們都退了出去,小晚和張嬸也退到後院,不知前頭兩個男人在說什麼,小半個時辰後,就聽得馬兒嘶鳴,像是要走了。
衛騰飛上馬,又看了眼客棧,沒等到小晚出來相送,他也不能不客氣開口找人,便與凌朝風抱拳,策馬揚鞭疾馳而去。
小晚這會兒纔出來,見高大的身影隱入暮色中,她跑到相公身邊,眼眉彎彎地說:“可把你盼回來了,他們坐在店裡,我和嬸子都不敢動不敢說話。”
張嬸在門裡說:“晚兒,掌櫃的一定餓了,咱們趕緊做飯吧,你把中午給衛將軍做的菜,也給掌櫃的做一頓。”
“啊?”小晚呆了,她哪裡會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