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如何,進門便是客,小晚還是懂禮貌的,笑臉迎上前,請嶽懷音裡頭坐。
嶽姑娘曾幫她救素素和陳大娘,還收留她們做工,小晚不會忘恩負義,也不會以怨報德,但她拗不過心裡本能的想法,她實在不喜歡看見她和自家相公在一起,就算是她不好,她也認了。
可嶽懷音今日也實在不客氣,落座後竟是對小晚說:“我有些事想單獨和凌掌櫃商量,小晚,你能迴避一下嗎?”
小晚心裡不自在,一屁股在邊上坐下,笑眯眯道:“沒事,我不吵你們,我就坐在邊上,你們談吧。”
凌朝風緩緩走來,卻是從容大方:“嶽姑娘,何事相談?”
嶽懷音尷尬地一笑,便說:“雖然客棧沒有宣揚這件事,可我那日碰巧遇見,州府那邊又傳來一些話在鎮上流傳,聽說二山小哥要參加本月十五的院試,卻被知府大人廢了資格?”
凌朝風道:“沒想到還是傳出去了,多謝嶽姑娘關心,已經沒事了。”
嶽懷音輕輕挑眉:“沒事了?”
凌朝風和氣地說:“些許小麻煩,我還是能應付的,有勞嶽姑娘費心。”
嶽懷音按下悻悻然的心情,扯着笑容說:“既然如此,也是我多心了,知府那邊,我稍許能說得上些話,本是想……罷了。”她溫婉地說,“二山一定能考上秀才,八月去京城鄉試時,可記得請我來喝一杯踐行的酒。”
凌朝風笑道:“嶽姑娘吉言,到時候必然相邀。”
張嬸從後廚來,見嶽懷音在,倒是很客氣,說彪叔做了點心,一起嚐嚐,嶽懷音沒有推辭,硬是乾乾地坐了半個時辰才告辭,小晚和張嬸送到門前,而凌朝風,早就被她攆回樓上去了。
嶽懷音一如既往,沒在臉上露出半分情緒,只是上車後,沒忍住朝樓上看了眼,她還沒機會仔細逛逛客棧裡的光景,也不知哪一扇窗裡,站着凌朝風。
而那扇窗裡,便有凌朝風和小晚的牀,是他們的溫柔-鄉。
她覺得凌朝風那樣的男人,是不會感受到自己的好意的,無論她如何示好,他眼裡有了穆小晚,就不會再有其他女人,除非有一天,穆小晚消失了。
原想,哪一天鼓起勇氣,求小晚能不能接納她,哪怕爲妾也好,只要能做凌朝風的女人,可是現在什麼事兒都還沒出,穆小晚就和她不對付了。當初救了素素和陳大娘的恩情,就這麼算了嗎?
馬車緩緩朝白沙鎮上來,嶽懷音想的發癡,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店鋪門口,她回過神,想了一路,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穆小晚消失,殺人放火,她終究還是做不到的。
才進店鋪,便見小翠跑上來,悄聲與她道:“小姐,隔壁來福說,那邊兩個女人,扎碎花頭巾的那個,就是小晚的後孃。”
嶽懷音心頭一顫,命小翠退下,緩步走來,和氣地說:“請問,您可是小晚的孃親。”
許氏和王嬸轉過身,愣愣地看着面前美若天仙的女子,怎麼就突然提起小晚了?
她們今天來鎮上扯布,早就聽說思韻閣,一直很好奇,今天特地穿得乾淨整齊想來逛一逛。
而一到門前,店裡的夥計就熱情相邀,沒有其他胭脂鋪裡狗眼看人低的毛病,她們倆進門小心翼翼看了半天了,東西實在是精緻,可胭脂水粉太貴,消受不起。
“伯母,我和小晚是朋友,店裡下人不認得您,怠慢了,您這邊坐。”嶽懷音吩咐下人準備茶水,自然少不得,要送他們好些胭脂水粉的。
王嬸和許氏不明白,穆小晚到底是怎麼和她的朋友講家裡的事,這位嶽老闆竟然這樣客氣對她?
直到拿着大包小包離開思韻閣,她們還沒明白過來,王嬸便道:“興許是小晚要面子,跟着凌朝風少不得和這些店鋪掌櫃應酬,嘴上要說些體面的話,總不見得說她在家被你……咳咳。”
王嬸知道的,許氏是死活不承認,她曾虐待過繼女。
許氏摸了摸包袱裡的瓶瓶罐罐,說:“這麼多東西,四五兩銀子了吧。”
王嬸摸摸自己的臉蛋:“咱們這兩張老臉,也有機會抹胭脂了,回去咱們就試試。”
許氏撇撇嘴,不大高興:“你倒好,打扮得妖里妖氣,勾得你家老王歡喜。我呢,一年見不上幾面,你真不知道,那老東西如今越發沒出息,這次回來這麼久,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他,纔給了我幾回,還彆彆扭扭的。”
王嬸笑道:“叫你抓補藥,你捨不得錢,他在外頭賣力氣,回來能不累嗎?”眼珠子一轉,笑道,“話說回來,這嶽老闆那麼客氣,咱們過陣子再去瞧瞧,若還是這樣,就是真客氣了,時不時去拿點胭脂粉兒的,在村裡賣給別人也行啊。”
許氏立時來了精神,說:“我手裡這些,就能賣。”
莫名其妙因爲穆小晚而撈了好處,許氏心裡便覺得,千萬不能放了這塊大肥肉,她一定要想法子,從凌霄客棧再撈到更多。
回到家,與王嬸一道塗脂抹粉,往院子裡一站,就把別的女人都吸引了來,連路過的爺們兒也調-戲她們:“哪裡來的白皮姑娘喲。”被潑辣的許氏一頓臭罵。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便是二月十三,孟知府要求凌朝風做的事,他已悉數辦到,只因女兒自盡抗婚,斷了親家那一份關係,孟知府急需重新在京城籠絡高官,而他早就從知縣口中得知,凌朝風這裡,與京中高官權貴頗有往來。
不論如何,凌出私闖官邸是事實,孟知府可以名正言順地廢除他的參考資格,凌朝風來硬的,勢必要驚動上面,京中若知凌出此人行事魯莽,即便二山憑才學本事一路考到京城,只怕也要影響他的仕途前程。
凌朝風再三權衡,決定先滿足孟知府的要求。現下,便是等十五應考之日,和最後的結果,好在閱卷與孟知府不相干,凌朝風不必擔心他敢從中作梗。
是日,彪叔收拾簡單的行李,便要帶着二山出門了,他們在科場附近的客棧租了房,方便出入科場,後日凌朝風也會去,小晚和張嬸自然也要跟着去湊熱鬧。
此刻,她們送爺兒倆出來,彼此正互相叮囑,卻見路邊緩緩走來一個乞丐模樣似曾相識的小夥子,待走近了,便是認出來,竟然是孟連憶。
“孟姑娘……”小晚歡喜地要跑上前,卻被張嬸拉住,把她拽進店裡去了。
彪叔乾咳了一聲,去拉馬車,孟連憶便徑直走到了二山面前。
二山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纔回過神:“孟小姐,你、你怎麼跑出來了,你看起來很虛弱。”
連憶含笑:“我當然能出來,不然我之前怎麼遇見你們?其實家裡沒人在乎我,如今京城那邊不要我了,就更沒人在意我了,我想出來,很容易的。”
二山細細看她的面容,今天沒有抹的黑漆漆,而是自然的暗沉消瘦,病了一場,到底是辛苦的,瘦得下巴尖尖細細的,好生可憐。
“我身體好些了。”連憶說,“你這是要去哪裡?幸好我來得巧,不然是不是就碰不上了,我也不能去科場外等你。”
二山說:“這就要去科場外的客棧住下,原來孟小姐也知道我要去參考院試?”
連憶頷首,從懷裡摸出一枚小小的符,遞過道:“這個給你,謝謝你替我撿回荷包,我在夫子廟裡求的,一定能保佑你考上秀才。”
二山不置可否,又怕孟小姐伸着手吃力,便接了下來。
連憶輕聲問:“那天,你跑來我家,找我做什麼?”
二山目光閃爍地看着她,抿了抿脣道:“我……擔心……你。”
此時,凌朝風從店裡出來,一臉的嚴肅,讓彪叔把馬車牽來,冷着臉命二山坐車走人。
二山不敢忤逆他,一步三回頭的,到底是跟着彪叔走了。
馬車揚長而去,凌朝風卻對連憶道:“孟小姐,你這樣來會給二山添麻煩,現在我送你回去。”
孟連憶搖頭:“沒事的,他們不會發現我不見了,凌掌櫃,我對我爹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凌朝風冷冷道:“這只是你自己以爲。”他很嚴肅,沒有半分客氣,又套了馬車,強行將孟連憶送走。
小晚在邊上特別生氣,又不敢多嘴,覺得凌朝風不近人情還棒打鴛鴦,等凌朝風回來後,半天沒和他說話。
如是,一直到二月十五,凌朝風帶着她和張嬸來到科場,這裡考生雲集,他們與彪叔會和,二山已經在排隊等候遞交名牌覈對戶籍,準備入考場。
可終於輪到他時,監考官看了看名牌,冷冷道:“凌出,你已經不在參考名錄裡。”
話音落,便見兩個衙差上前,架着二山,把他往人羣后推,二山踉蹌了幾步,凌朝風站在了他身後,擋住了。
科場裡,孟知府大搖大擺走出來,與幾位監考官耳語,冷笑着看向凌朝風,果然,這老狐狸變卦了。
卻是此刻,有人急匆匆推開人羣,跑到孟知府面前,神情慌張地低語了幾句。
孟大人臉色驟變,立時道:“趕緊的,八擡大轎去迎接,快把這些人都驅散了,給衛將軍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