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皇帝問似煙,“什麼意思?”
“是我先問她,有三個孩子,如何將一碗水端平。”似煙笑道,“她反問我,爲什麼只給孩子們一碗水。想來便是這個道理,世上多少父母用各種無奈做藉口,並沒有真正公平對待子女,又要在他們爭搶時,反說他們不孝不善。”
項潤頷首:“小晚說得很有道理,這本該是最簡單的道理,可也只有她這般簡單的人,才能想到。”
似煙又道:“皇上,我們不要做這樣的爹孃,縱然皇位只有一個,縱然我們分不過來,將來他們若有一天搶破頭,不要責怪任何一方,帝王之位本就該能者居上,連兄弟姐妹都爭不過,何以爭天下。”
項潤笑:“等他們長大再說,小時候就圖個好玩罷了,小晚一定忘了告訴你,趁孩子還小,要好好地玩,眨眼就長大了。”
似煙笑道:“不知是誰總抱怨,小時候被皇姐們當玩具,如今卻要把自己的孩子拿來玩。”
皇帝心情甚好,大大方方地承認:“就是朕嘛。”
帝后二人說了許久的貼心話,待皇后再次睡去,皇帝才離開涵元殿。內侍官詢問皇帝是否要昭告天下,項潤淡淡地說:“有什麼可昭告的,隨便說一聲就是了。”
然而,就因爲皇帝這麼隨便地說一聲,導致部分官員不信皇后此番生了小皇子,派女眷想法兒入宮用盡辦法打聽,一些得以進入內殿探望皇后的貴夫人們,也成了他們利用的眼線。
皇后產育皇子是多少人看在眼睛裡的事,打聽的結果也只會令他們失望,而皇帝的淡泊表現,更是無形地對抗了那些企圖用子嗣來說話,要逼皇帝納妃立後宮的勢力,在他們的臉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數日後,皇后的親筆信,送到了白沙縣,因爲提前知道了皇后會生龍鳳胎,小晚少了許多驚喜,凌朝風便對她道:“你看,預知未來並不見得有多了不起,人生會少很多樂子,面對未知的人生,去遇見一樁一樁好事,經歷每一次驚喜纔有意思。”
小晚卻不以爲然:“可有時候,能預見未來,活着或是死去,就會充滿希望。叫我看,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本事,就安逸地照着已有的模樣活下去,聰明糊塗都是一輩子,講究那麼多做什麼。誰知道自己,明天還能不能活着。”
彼時,凌朝風不能完全明白小晚的意思,也略略端了幾分面子沒有細問,直到幾天後,夫妻二人上京去,走過白沙縣,路過那條一路蜿蜒流向青嶺村的小河時,凌朝風心中豁然開朗,頓悟了妻子的意思。
回想起來,當年和小晚成親後,凌朝風總說自己曾在河邊遇見她,他們當時一直以爲,那是彼此模糊了的記憶,是曾經發生過的事。
現在才明白,那是預知了未來。
所以小晚才說,活着或是死去時,會有希望,而當初在懸崖邊生離死別的那一刻,自己也曾不斷地對小晚說,要在河邊等待。
上一世,凌朝風愧疚自己不能好好地讓小晚知道她嫁了什麼人,不能好好地提親迎娶,當初遺憾的事,都在這一世彌補了。
所有的一切,早就註定了,他的九世輪迴,這纔算是真正圓滿。
他們到達京城時,皇后尚未出月子,因儀容不整,男眷斷不能入宮,小晚受皇后之邀,要在宮裡住兩天,帶着簡單的行李在宮門前與凌朝風話別,相公諸多叮囑,小晚卻只說:“你記得準時來接我,不要去逛青-樓。”
凌朝風哭笑不得,邊上侍衛宮女都看着,他只能輕聲說:“別太嘚瑟了,別到了娘娘跟前,一個音都彈不出來。”
小晚胸有成竹,昨晚大哥可是給她託夢了,今天一定會幫她。
這日午後,涵元殿裡就傳來輕靈悠揚的樂曲,殿外經過的人都忍不住駐足聆聽。
殿內,長公主、郡主等幾位陪伴皇后共賞,一曲終了,短暫的安寧之後,響起了掌聲。
似煙連聲誇讚:“小晚你看,你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好。”
長公主託着下巴說:“再彈一首吧。”
小晚這便露怯了,心虛地說:“公主,我只會彈這一首曲子。”
似煙解圍:“皇姐不要爲難她,不過短短几個月,小晚已經很厲害了。”
只見郡主起身:“既然大家都有雅興,我來爲娘娘助興。”
小晚趕緊讓開,請郡主落座,她衣袂飄飄優雅如仙,十指靈動,輕盈之間,便有天籟繞耳,相形之下,小晚那幾下根本就是班門弄斧,叫她看呆了聽呆了。
“若是喜歡,就繼續學下去,若不喜歡,擱置了也不要緊。”似煙在小晚身邊說,“這世間的女子,不能人人都照着所希望地活下去,那麼可以如此活下去的我們,就該盡情地去做想做的事,做喜歡的事。小晚,哪怕碌碌無爲,只要心裡高興就好,這輩子,咱們都別委屈了自己。”
小晚用力地點頭:“娘娘,我懂了。”
且說此番入京,凌朝風正式向皇帝稟明,他希望能多眷顧家人和客棧的“生意”,不再爲了其他事務而到處奔波。
項潤淡淡一笑:“種植樹木的事,你可推脫不得,其他的事,朕會另作安排。朕叫你太辛苦,穆小晚就會不高興,她不高興,皇后也不高興,朕裡外不是人了。”
如此,夫妻倆沒有在京城多逗留,小晚出宮後,在侍郎府與二山畢振業兩家團聚後,隔天就離開了京城。
他們一清早走的,京城尚未熱鬧,馬車緩緩走過護城河吊橋,不知走了多遠,小晚趴在窗口往回看,凌朝風見了,道:“捨不得?”
“不是捨不得。”小晚挪到丈夫身邊依靠着他,“是覺得不可思議,我曾經那麼厭惡京城,現在卻能高高興興地往來。”
凌朝風指一指上蒼:“不是京城束縛我,更不是京城傷害你,是他們,換個地方,也一樣。”
小晚嘿嘿笑道:“可不是嘛,我做什麼和京城過不去。”
馬車不急不緩地往前去,利落的馬蹄聲中,小晚忽然道:“相公,若是我希望你重新去修仙,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