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被冷水潑醒,睜開眼,村民們已經散了,外頭天也暗了,她趴在柴房土炕上,竟是昏迷了大半天。
“快起來,把那些衣服拿去河邊洗乾淨。”許氏根本不管小晚身上的傷,命令她,“天黑前洗不完,回來就沒飯吃,你想餓肚子的話,就儘管磨蹭。還有,別把我的衣裳洗壞了,不然我剁掉你的手指頭。”
小晚吃力的爬起來,屁股上劇痛,還好今天是在院子裡捱打,許氏沒扒她褲子,不至於把皮肉打爛了,但也疼得她舉步維艱。
揹着一大筐衣裳,一步步挪向河邊,火紅的夕陽照在水面上,小晚心中默默唸,希望太陽沉得慢一些,讓她趕得及洗完回家,看繼母能不能給她一口飯吃。
小晚麻利地洗衣裳,但她的屁股太疼了,坐不了也蹲不下,只能弓着身子彎着腰。
忽然聽見馬蹄聲,小晚的心一顫,她循着聲音看過去。
夕陽下,高大的身影騎在馬上,正緩緩走向這裡,夕陽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金光,好像從天上來的神。
小晚認得出,就是那天那位公子的身影,她的心突突直跳,但她立刻收回了目光。
她不能這樣子的,不能幻想不可能的事來麻痹自己,人家有老婆有孩子,她連看也不該多看一眼。
可是目光收回時,驚見後孃的裙子隨波飄出去,小晚沒來得及抓住,嚇得直接踏進小河裡去撈。
今晚水流有些急,她捱了打身下毫無力氣,被水一衝,一頭栽倒下去。
凌朝風眼見這情景,迅速跳下馬追上來,小晚卻已經在冰冷的河水裡昏過去了。
“姑娘?”凌朝風把小晚抱起來,懷裡的不省人事,憑他怎麼叫都不迴應。
天黑了,大慶從碼頭趕車回來,要接素素和孩子回家去,剛好遇見凌朝風回客棧,可是他卻從馬背上,抱了個姑娘下來。
走進店堂,燈火敞亮,衆人便看清了,姑娘渾身溼透不省人事,瘦弱的身軀在凌朝風懷裡,顯得特別小。
“是爹爹給我買的娘。”霈兒跑來,驚喜地望着父親,“爹爹,你給霈兒買娘了嗎?”
凌朝風無暇和兒子胡鬧,與張嬸對視了一眼,便抱着人往樓上客房去。
素素把孩子交給大慶,一道上樓來幫忙,與張嬸脫光了小晚溼透的衣裳,驚見瘦弱的姑娘,身上體無完膚,屁-股上腫得發紫,摸上去滾燙滾燙,顯然是剛捱打不久……她們氣得直髮抖。
“太可憐了。”素素立時便掉眼淚,想起自己曾經受虐打的日子,她知道這姑娘吃了很多很多苦,一邊哭着,一邊小心翼翼地爲她擦身上藥,爲她將衣衫穿好。
小晚屁-股上的傷不能躺着睡,只能讓她側趴着。
彪叔去接了大夫來,大夫一見小晚,嘆氣道:“又是這孩子,過年時她來抓藥,我就看見她身上有傷,哎……狠心的人啊,這麼好的孩子,打成這樣。”
客房門外,霈兒探頭張望,凌朝風招手讓他進來,抱着他讓他看了看小晚的面容,問兒子:“是不是給你買糖葫蘆的姐姐?”
“是姨姨。”霈兒糾正父親,“不是姐姐。”
凌朝風一笑,是啊,兒子若喊這姑娘姐姐,他們就差了一輩,就……
他回眸看着昏睡的人,心中萬分憐惜,然而他第一眼看見這姑娘時,並不只是因爲憐惜,纔多看那一眼。
“爹爹,這是我娘嗎?”霈兒問。
“不要胡說,會嚇着人家。”凌朝風輕聲道,“霈兒乖,明天姨姨醒了,拿糖給她吃好不好?”
霈兒點頭:“我把糖都給姨姨吃,這樣姨姨就能給我做娘了。”
凌朝風哭笑不得:“好了,去睡覺。”
小傢伙趴在父親肩頭,被他抱出去,他看着牀上的人,卻是眼淚落下來,但立刻用胖乎乎的手抹掉,不敢叫爹爹發現。
小晚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周身暖融融的,屁-股上則是涼涼的鎮靜着她的傷,她很貪婪地沉浸在這樣的愜意中,可是在夢裡也會惴惴不安。
不知會不會又被一盆冷水潑醒,不知會不會又被繼母打醒。
裙子……小晚想起了許氏的裙子漂在河裡,她驚恐地睜開了眼。
可是眼前,不是後孃兇狠陰毒的面容,而是溫柔的眼眉,心疼的目光,一位美麗的婦人慈愛地問她:“孩子,你醒了?”
小晚神情恍惚,茫然地看着張嬸,彷彿在哪裡見過,不,她不可能見過,這一定是夢,她一定還在夢裡。
“我先給你換藥,完了咱們就吃飯。”張嬸說着,輕輕把小晚按倒,掀開被子扯下她的褲頭。
小晚驚恐地蜷縮起來,張嬸溫柔地說:“好孩子,不怕,都是女人家,我都能做你娘了。”
說着,擦去小晚屁-股上殘留的膏藥,因爲疼,小晚咬着牙不敢啃聲,但身體忍不住顫抖,張嬸看得很心疼,越發小心輕柔。
冰涼的藥膏重新敷上來,痛楚漸漸消散,小晚的身體終於鬆弛了。
“叫我張嬸就好,我是這客棧裡打雜的。”張嬸伸手摸了摸小晚的臉蛋,溫柔地笑着,“昨晚你被我們掌櫃的撿回來了,現在已經一夜過去,天亮了。”
門外有男人的聲音,張嬸說沒事了讓他進來,小晚便見高大威猛,容貌粗獷的男人端着碗筷進來。
她看呆了,可是食物的香氣,也同樣霸氣地往她身體裡鑽。
“用鵝肉鴨肉湯熬的粥,難免有些腥,可是敗火清毒。”彪叔說,“肉都給你撕成肉絲了,好消化,孩子你太弱了,怕你大塊的肉吃下去,克化不動。”
小晚被攙扶起來,靠在了張嬸的懷裡,她接過粥碗,舀了一勺吹了吹,便送到小晚嘴邊。
這一定是夢境,一定是,又或者,她是不是死了?
小晚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自覺地低頭喝了一口溫暖鮮美的粥,像是給柔弱的身軀注入了力氣,她頓時覺得渾身都有勁道了。
此時,有個小傢伙,穿着睡覺的寢衣,頭髮凌亂睡眼惺忪,趴在門前看了眼,轉身就跑了,不多時又跑回來,跑到了小晚的牀前。
小晚記得,這就是元旦纏着她給買糖葫蘆的孩子,真沒想到他們還會再相遇,甚至遇見家人。
“給你吃糖。”霈兒把他的糖罐子放在小晚懷裡,“姨姨,糖糖都給你吃,吃了糖就不疼了,爹爹每次打我,都會給我吃糖。”
張嬸笑道:“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我們霈兒捨得把糖給別人吃呀。”
小晚受寵若驚,她幾時能有這樣的命被人疼愛,她一定是死了,投胎在別人的身上了。
“奶奶,我也要吃粥。”霈兒一面說,一面爬到牀上,一下子跌在小晚懷裡,胖乎乎的小傢伙,小晚現在還沒有力氣承受,不禁往後一倒,屁-股重重地壓在牀上,疼得她渾身發抖。
“霈兒!”生氣的聲音傳來,小晚睜開眼看,門前站着的男人,又是他。
凌朝風走進來,向小晚頷首致意後,用目光把兒子從她懷裡逼下來,小傢伙老實地站在爹爹身邊,不敢再亂動。
凌朝風則問小晚:“姑娘可好些了。”
張嬸便問:“孩子,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家閨女?”
小晚垂下目光,自報家門,不忘謝謝凌朝風救她,也不忘問:“那些衣裳,是不是丟在河邊了?”
可這裡的人,都不關心衣裳,他們關心小晚,問她:“是誰打你,爲什麼把你打成這樣?昨晚來給你看病的大夫說,元旦就見過你,你胳膊上就有傷,這都過去好幾個月了,你天天捱打是不是?”
小晚的淚水含在眼眶裡,點了點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張嬸問:“是誰打你,你爹,還是你娘?”
“是後孃……”小晚哽咽,“我爹不在家,在外鄉幹活,他是個開山的工頭,親孃很早就沒了。”
“可憐的孩子,你安心在這裡住着養傷,養好了再走。”張嬸說,“其他的事別管了,那些破衣裳也別管,你後孃實在要計較,我給她銀子。”
小晚連連搖頭,看看張嬸,又看看凌朝風,怯懦地說:“我……我不能給你們添麻煩,後孃她很厲害,她……”
凌朝風道:“我一會兒去你家走一趟,你安心在這裡養傷,之後的事,等你的傷好了再說。有我在,你別怕。”
小晚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不覺竟是臉紅了,感覺到脖子根都發燙,她迅速低下了頭。
張嬸含笑不語,攙扶她重新趴着躺下,笑道:“一會兒另一個夥計也來上工,比你大幾歲的姐姐,你們年輕人說話更容易些,好不好?”
還有什麼不好的,小晚到現在,還覺得自己不是在夢裡,就是已經死了,她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的命。
但冷靜地想一想,若不是死了而是夢,夢總要醒的,她還是要回到那個家,許氏現在不定怎麼大發雷霆,要扒她的皮。
凌朝風下樓,張嬸也下樓,她笑意深深地看着掌櫃的,凌朝風被她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背過身乾咳了一下:“我想……把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