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得丈夫的呼喚,似煙努力想睜開眼睛,可是她努力了,睜開眼看見的,卻是那年中秋。
她在白沙縣的集市上,躲避着哥哥的追捕,與小晚擦肩而過。
她認出了身邊的小娘子,想要轉身叫住她。
“小晚……”
身體卻是定住了,沉重地邁不動步子,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她的身體裡抽走。
地藏王菩薩殿前,小晚輕輕鬆開了丈夫的手,但是又不捨地捧起來,摸了一摸再放下,她低着腦袋,不敢看凌朝風的臉:“相公,我走了。”
“晚晚,我會來找你,我一定會找到你。”凌朝風說,“不要害怕。”
“如果遇見更好的女孩子,你也要好好待人家。”小晚含淚道,“我怕你來找我,我又會害得你無法完成第九世。不論如何,我愛過了,也得到相公全部的愛,我過過好日子了,我知足了。”
“晚晚……”
“相公,你最後再親我一口。”小晚擡起淚容,努力地笑着,“再親親我。”
凌朝風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吻在小晚的脣上,彼此的淚水交融在一起,他的聲音顫抖着:“晚晚,去吧。”
小晚伸手爲丈夫整一整衣襟腰帶和闊袖,將他收拾體面,心滿意足地一笑,轉身,進入大殿。
“孩子,你來了。”
地藏王菩薩似乎早已算到穆小晚會來,和藹地站在殿中,他的身後,是時光轉盤,徐徐轉動的輪盤上,正是皇帝與皇后生離死別的畫面。
“娘娘……”小晚心頭一緊,便朝菩薩深深叩拜下去。
“孩子,你希望,我將轉盤往前撥動三年?”菩薩問道,“你遭天界誤殺,他們欠你的,你的確可以許這個心願。”
“不是。”小晚磕頭,平靜而恭敬地回答,“菩薩,小晚想求您,只將我的命運,往前撥動三年,並讓相公重生。菩薩,您能做到的對不對?”
地藏王菩薩慈悲含笑:“若是這樣的事,天庭諸位就能做到。”
小晚搖頭:“他們不行,他們要一個一個把人找出來,然後刪改他們的記憶,他們怕有疏漏,到時候凡人的記憶出現了偏差,妖魔就有機可乘。只有您,可以一下子改變一切,這、這是相公告訴我的。”
地藏王菩薩慈祥頷首,靜默地聽小晚繼續說。
“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我註定不能和相公在一起,可是我們努力過掙扎過,我也做了很多荒唐事來爭取。”小晚虔誠地說着,淚水不知不覺地滑落,每一滴淚水,便在殿上開出一朵千瓣蓮。
“菩薩,這三年,凡間的所有人,或喜或悲,他們努力而踏實地活着,有血有肉地活着。”小晚說,“現在的一切,不論如何,對她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若是讓他們重新來一遍,難道一定會有更好的結果嗎?相愛的人若是擦肩而過,血脈相連的親人若是再也無法相見,可無惡不作的壞人卻得到機會重生,這不公平。”
小晚深深叩拜:“菩薩,求您,只讓我回到十七歲那年,求您讓相公他重新活過來。”
菩薩緩緩走向她,從小晚身邊摘下一朵千瓣蓮,戴在了她的髮鬢上,而後親手將她攙扶起來,一起走向時光轉盤。
他輕輕默唸,轉盤戛然而止,繼而倒轉,停在了小晚十七歲那一年的春天。
“孩子,去吧,一切皆如你所願。”地藏王菩薩慈祥地看着小晚,在她背心輕輕一推。
小晚回眸再看一眼殿門,隔着一道門,她和相公,今生今世緣盡了。
她堅強起來,向菩薩深深作揖,毅然決然地縱身跳入轉盤之中。
轉盤飛速旋轉,天地之間雲霧翻騰,凌朝風不由自主地被一股龐大的力氣吸走,撥開層層雲霧,就要衝回凌霄客棧。
“嘲風,這一世繼續活下去,你要好自爲之,千萬千萬別再觸犯天條。”龍後現身,伴隨着兒子一道往凌霄客棧來。
“娘,從一開始,你就在利用小晚?”凌朝風質問母親,“現在您知道她的前身,就不怕折損道行?”
“她總算,值得我利用一回,但願你醒來後,不要再與她相遇。”龍後冷然道,“爲了讓你順利歸位,我費盡心血,嘲風,不要再讓我失望。”
“母后……”
凌朝風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巨大的力量帶進了凌霄客棧,腦中的記憶被迅速抽走,他彷彿沉沉地睡了一覺,睜開眼,一切如常。
身邊是守候的家人,二山道:“哥,你終於醒了,嬸子說你病危,我和連憶連夜趕回來。”
凌朝風的腦袋空蕩蕩的,茫然地看着他們。
京城涵元殿裡,似煙緩緩睜開雙眼,臉上的血色漸漸恢復,雙眸也變得清透起來,皇帝驚喜異常,將她輕輕抱起:“你醒了,煙兒,你聽見朕的話了是嗎?”
“皇上……”似煙虛弱地一笑,“我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可是睜眼一看見你,就不記得了。”
項潤不在乎,將她親了又親,愛不釋手:“醒來就好,醒來就好。”他大聲地問宮人,“太醫何在。”
涵元殿外,衛騰飛負手而立,目光遠遠地望着天,剛纔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裡抽走了,現在只覺得心中一片空洞,甚至有些發疼。
“將軍,娘娘醒了,娘娘醒過來了。”宮女歡喜地來向他稟告,“皇上請您進去呢。”
衛騰飛露出笑容,闊步走進妹妹的寢殿。
一切,還是原來的一切,連年份也沒有改變。
只是小晚,回到了青嶺村,回到了十七歲,那個還沒出嫁的姑娘。
除夕夜,鞭炮聲聲,家家戶戶飄着飯菜的香氣,隔壁王嬸家今年一族人都在他們家過年,熱鬧非凡,時不時有笑聲傳來。
小晚住在柴房裡,吃着爹爹下午塞給她的半個白麪饅頭,剛嚥下去,就聽見後孃喊她:“炕不熱了,穆小晚,你要凍死我嗎?”
她趕緊跑出來,隔着窗應道:“娘,我這就燒柴。”
其實小晚很喜歡燒火,因爲暖和,這是她唯一可以烤火取暖的機會,雖然會被煙熏火燎,可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屋子裡傳來弟弟妹妹的吵鬧聲,像是在爭雞腿吃,後孃的大嗓門便罵他們。
今晚是除夕,大過年的,後孃從一早就開始忙碌,一碗一碗的菜端進去,但是連菜皮都沒留給她,拿去餵雞了。
不過爹爹下午偷偷塞了半個白麪饅頭給她,小晚吃得很香,她上一回吃白麪是什麼時候?
望着繁星滿天的夜空,小晚傻傻地一笑,她想不起來了。
火燒旺了,小晚就不能再待在這裡,後孃不允許她烤火,說她把火烤了,他們還拿什麼取暖,小晚不知道這算什麼道理,反正後娘不許的事,她還是不要做的好。
她起身離開,經過窗下,聞見飯菜的香味,卻聽後孃對爹爹說:“那丫頭過了年,虛齡就十八了,你看村裡哪家姑娘留到十八歲還不嫁人的?你倒是自在,每年往外頭一跑,留我在家裡聽人家閒言碎語的,敢情是我這個後孃不讓她嫁,留她在家裡當苦力不成?”
穆工頭說:“我每年回來這麼一個兩月,我也沒時間張羅啊。”
後孃便哼笑:“你有時間張羅,你也張羅不出來,我給說了多少人家了,一聽說命硬剋死親孃姐姐的,就沒人敢要了。我給媒婆的銀子,湊湊都能有一二兩了,全打了水漂,卻連個響兒都沒聽見,你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喪門星,還不如賣給人牙子,我還能掙點錢呢。”
“不許你賣了她,我可警告你,你怎麼待她我也沒跟你計較,你要是敢把小晚賣了,我就把你賣了。”爹爹兇道,“你給她許什麼樣的人家都成,要有名有姓,要我能找得到,聽見了沒?”
後孃恨道:“你兇什麼兇,還想賣了我,你個老不死的,我叫你吃,叫你吃。”
屋子裡鬧成一片,小晚聽得心驚肉跳,跑回了柴房。
可後孃果然是又氣瘋了,不由分說衝到柴房,從柴堆裡抽了一根木條,就往她身上抽。
小晚抱着頭蜷縮在角落裡,被後孃死命地拖出去按在土炕上,扒下她的褲子,下死手抽在她屁-股上,舊傷新傷疊加,疼得她死去活來。
“你瘋了?”穆工頭總算趕來了,從瘋狂的女人手裡奪下木棍,把她攆走了。
小晚慌張地扯起自己的褲頭,蜷縮在炕下,瑟瑟發抖地哭着。
“晚兒……”穆工頭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腦袋,“你要聽話,別惹她生氣,知道嗎?”
她含淚點頭,屁-股像是要裂開了一般,還有羞恥之心,哽咽着:“爹,我聽話。”
穆工頭丟下木棍,說:“明年趕緊嫁人吧,嫁了人,日子就好過了。”
【注】:時間軸還是原先的時間軸,只有小晚一個人,回到了十七歲的年紀,也就是說,她重新存在,在原先的時間軸裡,晚了三年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