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寒汐本就是心思單純的姑娘,在小晚的勸說下,完完整整地從將軍府走了出來。
出門後,她從衣襟裡摸出一包藥粉,小晚看見了,即便寒汐不說,也猜出七八分這藥粉的用處,心裡越發可憐這位千金大小姐。
從連憶到這畢姑娘,怎麼官家的小姐在他們父親眼裡,都不過是換取烏紗帽和地位的籌碼,小晚她爹雖然沒怎麼照顧過她,可也從沒想過要拿她去換什麼。
寒汐正等着家人把馬車拉到將軍府門前,小晚就陪在她身邊,忽聽得遠處馬蹄聲急促,便見畢振業策馬而來,不等馬兒停下就跳下來,衝到了妹妹的面前。
“哥……”寒汐一下就忍不住,撲進了兄長的懷裡大哭。
“汐兒不怕,哥來接你了。”不知他是如何掙脫了家丁的看守,可剛纔來的氣勢,是要和衛騰飛拼命的,哪怕毫無勝算,也要把妹妹救出去。
看着這樣的兄妹情,小晚不自覺地笑了,許是凌朝風過世後,她難得的幾次由心而笑,因爲看見了美好而真摯的感情,她始終覺得,畢家的人,並沒有那麼糟糕。
彼此別過後,小晚回到客棧,見連憶在爲二山縫製背心,她說二山夜裡怕熱,穿着這背心睡,又涼快肚子也不會受涼。
兩人聊着天,二山就回來了,連憶去給他準備點心,小晚本是跟着一起走的,走到門前,她想了想,又轉回來了。
“有事嗎?”二山關心地問。
“我今天去了趟將軍府,衛將軍要回川渝了。”小晚說道,“他叫我轉達你,不必再去相送,將來你入朝爲官,你們有的是機會見面,你要報答他的話,就報答給天下百姓。”
二山鄭重地答應下。
小晚又說:“然後……我遇見你妹妹了。”
二山倒是立刻就明白:“你說寒汐?”
小晚將今日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二山,畢丞相自然是距離喪盡天良不遠了,畢夫人到底如何,小晚知道二山有自己的判斷。
她說:“我們曾在國子監外遇見畢公子,他知道我們是你的家人,就熱心地要幫我們一起找你,還說我們若在京城有什麼難處,也一定去找他。再看這對兄妹間的感情,再看老夫人十幾年始終惦記着你,二山,就當是我心太軟,耳根子太軟,倘若有一天你要去和他們清算舊賬,不要把他們逼得太急,你的祖母,和你的哥哥妹妹,都是無辜。”
二山記得那日畢振業走時對他說的話,幼年的相處雖然短暫,但也是快樂的,不論長輩之間有什麼恩怨嫌隙,畢振業即便只比他大一歲,也很有哥哥的模樣,對他很好。
“我覺得,正因爲你們是兄弟,畢公子和你纔能有一樣的品性,你們都是好人。”小晚笑着,“恨一些個人,真是挺累的。”
二山沉默不語,不久連憶拿着點心來,小晚便退出去了。
第二天在學裡,畢振業神情憔悴的進門來,二山突然主動和他說話,他愣了一愣,二山則問:“寒汐沒事了吧?”
畢振業心頭一熱,頷首道:“祖母帶着她去廟裡了,暫時沒事。”
“是啊,暫時。”二山說。
兄弟倆竟是會心一笑,只是笑得有些苦澀。
“若是我能做什麼,只管找我。”二山乾咳了一聲,“寒汐……也是我妹妹,我還記得她小時候,像個小粉團,是祖母的心肝寶貝。”
長久以來,家中的壓抑沉悶,畢振業總覺得每天睜開眼,天都是灰濛濛的。直到此刻,才彷彿在雲端見到一縷陽光照進來。
他笑道:“如今奶奶管她很嚴,她也皮得很,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實在被寵壞了。”
他們第一次談起家人,心平氣和地回憶從前的生活,二山回家後告訴了連憶,連憶又悄悄告訴了小晚,得知二山能和親哥哥和睦相處,小晚特別安心。
又過了兩天,衛騰飛正式離京,皇帝微服出行,帶着皇后來爲兄長送行,給了似煙很大一個驚喜,雖然兄妹分離是傷感的,可丈夫這份心意彌足珍貴。
他們返回皇宮時,項潤順道帶着似煙在京城街市上轉了轉,似煙指着遠處說:“皇上,那裡就是小晚下榻的客棧。”
兩人遠遠望去,彷彿在客棧樓上的窗戶前看見了小晚的身影,她看着天,呆呆地不知在想什麼。
似煙也仰望天空,今日晴空萬里,太陽很刺眼,氣候也越來越熱,可是不知爲什麼,突然覺得心裡好冷,她竟然不由自主地,落下了眼淚。
“你怎麼了?”
“不知道……”似煙一面擦去眼淚,一面看向小晚,“難道是小晚在流淚?”
皇帝笑道:“你們倆前世難道是親姐妹?”
時光飛逝,酷暑來臨,到六月時,小晚才恍然記起自己的生辰過去了,去年說好往後永遠一起過生日的那個人,離她而去了,的確沒必要再過什麼生辰。
自然,凌朝風來了,小晚也感受到了,但太陽太毒辣,凌朝風的仙魂會被曬死,他匆匆來見了小晚一面,就走了。
而這一個夏天,小晚並沒有閒着,二山要念書,她便和連憶帶着霈兒在京城附近的城鎮閒逛,或是一兩天,或是四五天,最遠還去了北方。
她每天都陪着霈兒玩耍,教他背誦三字經,這些凡人的學識霈兒其實打出生起就在腦子裡了,可他還是像模像樣地跟着母親學,哄得孃親高興。
教完了三字經,教完了千字文,夏天就過去了。
八月初,白沙鎮就寄來了彪叔親手做的月餅,小晚給客棧老闆和鏢局兄弟送了些,等霈兒把餘下的月餅都吃完,今年的會試終於開始了。
歷時數日考完最後一天,連憶帶着霈兒去等二山,小晚一個人在客棧,她默默地將隨身的東西都收好,過了今晚,她就要走了。
九月放榜,並舉行殿試,原本小晚該陪着連憶再等一個月,可她現在回白沙鎮,或許還能趕上素素分娩,素素最辛苦的這些日子裡自己不能陪在身邊,真是對不起她,只怪她沒有三頭六臂,不能分一個自己出來。
忽然,一陣風吹入客房,事到如今,小晚已經不會再迷茫發呆,她會欣慰地一笑,問:“相公,你來了?”
凌朝風每一次都很緊張,每一次都以爲小晚真的能看見他,事實上小晚什麼也看不見,只是他們的心,能互相感應罷了。
從初春到深秋,轉眼過去那麼久了,小晚身上的悲傷卻沒有散去半分,她幾乎每晚都在窗前看着皇宮,凌朝風每天都會和她“對視”,他本以爲,可以在二山參加會試之前,守護着小晚,看她慢慢振作起來。
可也許旁人眼中的穆小晚,已經能獨當一面,能照顧所有人,只要凌朝風眼裡的妻子,一顆心千瘡百孔,痛不欲生。
“晚晚。”
“相公。”小晚像是能聽見一般,接上了話,但她其實只是自言自語,她說,“我要回家去了,回白沙鎮,我知道,可能只有在京城才能遇見你,但我不能丟下家裡的人不管。我要回去看一眼素素,看一眼嬸子,等我把他們都照顧好了,我就來見你。”
彼時,凌朝風只以爲,小晚是說她還要再來京城。
直到後來目送小晚帶着霈兒離開京城,凌朝風也沒想到,小晚這樣柔弱的人,可以翻騰出那麼大的事。
九月初,風已微涼,最是愜意自在的時節,小晚帶着霈兒重新回到白沙鎮,彪叔老早就趕着馬車來黎州府外等,接到孃兒倆,就把霈兒舉過頭頂扛在肩上。
他們直接去了白沙村,張嬸也在那裡,小晚竟是來得不早不晚,她剛落地,素素就要生了。
姐妹倆沒能說上話,素素疼得撕心裂肺,小晚緊緊抓着她的手守在一邊,兩個時辰後,一個健康的女嬰誕生了。
“是我媳婦兒!”霈兒歡喜地在大人身邊轉圈,急着要看看小妹妹,衆人逗他問是妹妹還是媳婦兒,聽他這麼應,便是鬨堂大笑。
“你還真給我生了個兒媳婦呀,怎麼這麼本事。”小晚笑道,“不怕我將來虐待她呀。”
素素卻握着小晚的手說:“她一定會好好孝敬你。”
小晚搖頭:“只要孩子們過得好,咱們怎麼都行是不是?”
素素含淚道:“晚兒,回來了,就別出遠門了,這大半年我實在想你。往後就算出去,也帶着我,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小晚嗔道:“大慶可要跟我急的,我把他媳婦兒拐跑了。”
她們相擁,小晚撫摸着素素的背脊:“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
入夜後,一家子回客棧,客棧在張嬸和彪叔的打理下,已是恢復了昔日的面貌,可除了一些相熟的客人,和外鄉路過的,客棧裡幾乎沒有生意,特別的冷清。
小晚倒是覺得,冷清不是因爲沒生意,而是少了一個人,二山不算少,他隨時能回來,但是凌朝風再也回不來了。
“晚兒,你辛苦了。”張嬸含淚對小晚說,“咱們一起去洗澡可好?”
“嗯。”小晚笑着答應。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日張嬸來白沙村看坐月子的素素,小晚留在客棧照應。
家人說着話,村子裡突然熱鬧起來,有人敲鑼打鼓地來說,京城送來的喜報,黎州府凌出,得了會試頭名,算着日子,後天就是殿試,再過些日子,黎州府要出個狀元郎了。
彪叔趕緊回客棧,把這個喜訊告訴小晚,這一天還好好的,大家都沉浸在二山有出息的喜悅裡,但是轉天一早,張嬸來找小晚吃早飯,三樓的屋子空蕩蕩,孃兒倆都不見了,整個客棧翻了個遍,也沒見她們的身影。
再找來白沙村,素素抱着嬰兒餵奶,茫然地搖頭:“沒見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