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被寒風吹得很乾淨,偶爾會有幾個衣着不太整潔乾淨的小孩子,在身邊來來回回的跑,他們手裡拿着冰糖葫蘆或者小風車,一臉燦然。
這就是我成長起來的S城的最本質面貌。沒有打打殺殺,勾心鬥角,沒有仇恨,沒有死亡,安靜祥和的過其一生。
可是這些平靜都是別人的,我現在身處天雲的高層,會有很多普通人好奇,羨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誰也不用來羨慕誰的江湖,其實,更多的時候我也只想做個普通人,餵馬,劈柴,春暖,花開。可是,我的生命是不屬於我的,它屬於這條道路,屬於這個信仰。
現在我已經不知覺的站在了那間小雜貨店前。
斑駁的店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裡面應該沒有什麼客人,因爲從我站在這裡起,就沒有人進到裡面去。
我開始想,馬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單親,輟學,出門謀活,看店,命運好像對她過於苛刻。
在雜貨店對面房子的暗影裡,我抽完了兩根菸之後,起身,決定離開。我清楚,我和馬韻根本連朋友做不得。仇恨是亙在我們之間的一道天塹。
“小韻啊,你可知道我愛你,我,我要帶你,飛到天上去。”一陣不成調子的歌聲飄進我耳朵。
“小韻,你開門啊,我是,是你坤哥哥。”
一個醉酒的男子在敲雜貨店的小門。
“嗵嗵嗵”的聲音傳來,彷彿那個破門隨時可能粉碎。
原來雜貨店關門了,關門的牌子掛在門把手上,我遠遠望過去,看不見,自己還以爲是小店的生意不好。
“小韻,小韻”
那個醉酒的傢伙還在敲打着雜貨店的門。
門開了。
我伸長了脖子,等着看馬韻從裡面走出。
一根柺杖先伸到門外,接着一箇中年女人出現在那個自稱什麼坤的人的面前。
那個女人穿着很樸素的衣服,頭髮黑白相間,她有着一張很漂亮的臉,雖然現在上面有皺紋縱橫,但依舊遮蓋不住美麗。
“玉坤啊,小韻不在,你,你又喝酒了。哎。”那女人看着醉臉朦朧的年輕人,嘆息一下。
“水姨,我,我保證沒有,沒有喝酒,就算喝了酒,也保證絕對沒有多。”那個小青年,伸出一個手指,指着蒼天,晃着。
“哎呀,算了,玉坤,今天馬韻不在家,你明天再過來吧。”
“不在家?你今天又,又要跟我說她去幹什麼了,要麼是去市裡看親戚,要,要麼就是去給你買藥,今,今天丈母孃大人,您倒是跟咱們說說,我,我的未婚妻馬韻,去,去哪了?”
那個玉坤在門口潵起潑來,揪着那女人的袖口不撒。還不住的搖晃着。女人的腿不方便,被這玉坤連連甩着袖口,頓時有種要摔的感覺。
可是,那個年輕人只顧着自己晃着腦袋,絲毫不理會面前這位是腿腳不便的人。
這個女人應該就是馬韻的母親。此刻,竟被一個醉酒的傢伙,如此無禮。
街上走過了三三兩兩的行人,似乎都是本地老街坊的緣故,對此見怪不怪,很快轉過身又朝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我快步走到跟前,一把從那男人手中搶過女人的衣袖。
“你是誰呀?”那男人見我從天而降,不禁恐懼了一下,但他看到我只有孤身一人時,立刻又來了精神。
“你,你是誰?
我,我找我媳婦管你什麼鳥事?”
那個玉坤指着我含含糊糊搖搖晃晃的說。
“我是過路的,你對待老年人,尤其是女人,態度就要好一點。”
“扯你的蛋去吧,我跟我丈母孃說話,你,你算老幾?”
他的猖狂瞬間激怒了我。但是在一個母親面前(馬韻的母親,給我也是怪怪的感覺)我還是儘量剋制自己。
“假如你不想死的話,就快點從我面前消失,否則,我發怒了連我自己都害怕。”
“我操,從,從他媽哪來這麼一個裝X的?”
那青年說完就低下頭去,在雜貨店的窗子下,抓起一根木棍,朝我頭上砸過來。
一雙大手在他身後一把抓住了木棍。
然後在玉坤轉身的一瞬間,一腳過來,他被踢翻在地。
我看見高斌和馬曉站在他後面,高斌手裡拿着木棍,冷眼看着躺在地上亂滾的玉坤。
“你們,你們給我等着。”那玉坤連滾帶爬跑了。
“嬸嬸,你的腿怎麼了?”馬曉一把上前抓住那個女人的手,盯着她手裡的柺杖,傷心地問。
“馬曉,你怎麼,怎麼過來了?”那女人並不回答馬曉的問話,“走,先進屋。”
我看了眼高斌,和他點了點頭,然後跟着馬曉一起進了雜貨店。
雜貨店比我上次來的時候還要亂,我們徑直進了後屋。
這是間很小的房子,一張雙人牀佔去了大半空間,旁邊擺着一方小桌子,桌子上一架檯燈亮着,但光線還是不怎麼好。旁邊晾着幾件女孩子的衣物。我猜這些衣物應該就是馬韻的了。
“嬸嬸,我早該來看你的。”馬曉果然是小女孩,見到闊別重逢的嬸嬸,此刻竟嗚嗚的哭了起來。
我站在狹小的空間開始仔細梳理。
馬曉是馬連升的女兒,馬曉喊馬韻媽媽嬸嬸,也就是說馬韻是馬連升弟弟的女兒,我的父親多年前,由於砍殺了馬連升的弟弟而入獄。
一切好像已經順理成章。
可是,馬奔那麼大的集團,怎麼讓馬連升親弟弟的遺孀淪落至此,馬韻竟然要到碧豪宮那樣的地方工作?
心裡的疑問開始縈繞。
現在,馬曉已經開始給馬韻媽媽介紹我和高斌了。
當說起我的時候,我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嬸嬸,這是魏正雲,他是……”
“奧,我是高斌的兄弟,我們在一起工作。”我搶過馬曉的話爲馬韻媽媽做着自我介紹。
然而,馬韻媽媽的眼盯在我臉上不住的看,表情很是複雜。
“你叫魏正雲?”
“是的阿姨。”
“魏天正,魏天正是你什麼人?”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
“他,他是,我父親。”
“你是魏天正的兒子,你的母親是蘇夢琪?”她像是中電了一樣,眼睛直直的看着我。
“是,我是魏天正的兒子。對不起,當年我父親,給,給您的家庭造成了……”我不知道如何繼續說下去。
那張好看的但已經老去的容顏上突然涌出一些悲哀的神色。
“魏天正,哎,都過去了。你,你還提它幹什麼呢?”
她語氣灰灰的,像是一團深不見底的幽藍幽藍的湖水。只是輕描淡寫幾句話,我身份的尷尬就過去了。
“阿姨,我......”
“行了,魏正雲,你不要多說了。你父親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場面瞬間變的詭異。
馬曉和高斌疑惑的看着我倆。
“嬸嬸,您剛纔說的什麼?”馬曉歪着頭問。
“沒什麼?沒什麼?馬韻去找她的一個朋友,估計快回來了,你,”說着她又看了眼我和高斌,“你們今天就在這裡吃飯。”
我本以爲,馬韻的母親會下逐客令,將她殺夫仇人的兒子趕出這間屋子,卻不曾想,她不但沒有這樣做,還留我和高斌吃飯。
“不了阿姨,我和正雲還有事情談,今天就不在你這裡吃了。”
高斌知道我和馬韻媽的關係很尷尬,執意要走。
馬曉也並不想在這裡勞煩嬸嬸。
“不如這樣吧,嬸嬸你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馬曉想出瞭解決問題的方法。
馬韻媽嘆了一口氣,“我這老婆子還和你們湊什麼熱鬧呢?我的腿,也不方便。”
“嬸嬸,你還沒有告訴我,您的腿這是怎麼了?我記得以前您的腿不是這樣的。”馬曉輕輕地撫在馬韻媽的腿上,眼中又擠出了淚水。
“今年春天的時候,出了次車禍。沒什麼。”馬韻媽媽輕描淡寫。
“那得多疼那。”馬曉淚汪汪的看着自己的嬸嬸。“我大哥呢,他不是在S城麼?您怎麼不去找他呢?”
“不用麻煩了,也是我自己的不小心。”
“不行,我現在就給我大哥打電話,嬸嬸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居然不聞不問。我們在市裡根本沒有收到消息。”馬曉說完,拿出手機按起鍵來。
“馬曉,你別給馬明打電話。”
馬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裡屋門口。
“我們不用馬奔可憐。”
馬曉的手僵硬在那裡,電話不知打出去好還是放棄。
“姐姐,你。”
“我不是你姐姐了,從馬連升把我們孤兒寡母趕出馬奔那天起我就不是你姐姐了。”馬韻的臉上結着一層冷冷的冰霜。語氣中透着決絕。
馬曉只知道在自己十歲的時候全家搬到市裡,她絕沒有想到,是父親趕走的嬸嬸母女。可是她又不相信,父親的形象是那麼高大,父親是她心目中的驕傲,他不可能如此無情。
“嬸嬸,不是這樣的,怎麼會是我爸,把你們趕,趕出來的?”
“哼,別這樣了,馬曉,我爸要是還活着誰能欺負我們。”說完馬韻又把狠狠地目光射向我“魏正雲,你爲什麼還要陰魂不散的出現在我面前。我的一刀沒有讓你醒悟麼?”
一直沉默的馬韻媽突然大聲說“馬韻,你不要說了。”
“爲什麼不說,媽,讓這些人知道他們的爸爸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殺人兇手,冷酷無情,到現在了他們的子女又跑到我們家來惺惺作態,呵呵”
馬韻的臉上掛滿了淚花。
我的心裡一陣絞痛。
陷入了沉默,我聽到自己的心跳的聲音,兩個女孩的啜泣,一個女人絕望的嘆息。
我的心臟深深地刺疼。
“阿姨,我們先走了,您注意休息。”
高斌拉起馬曉出了屋子。在和馬韻擦肩而過的時候,高斌在馬韻怒視的瞳孔裡,看到了自己同樣憤怒的表情。
我在後面,始終沒有再看馬韻一眼。
然而我們沒有料到,離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