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的漁船,和貨櫃船在海面上相撞,這正是原振俠自醫院方面瞭解到的,在這以前發生的事,原振俠直到聽陳克生和胡懷玉說了才知道。他聽完了兩人的敘述之後,呆了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阿三的一家人,照兩人的敘述來看,確然像是變成了原始人——而且,不單是行爲上的變化,連身體(生理)上也起了變化,他們的身上,長出了許多濃密的體毛來。根據至今爲止,仍然被普遍承認的進化論來說,原始人更接近猿猴,自然有十分濃密的體毛。
原振俠在這樣想的時候,把達爾文的進化論,稱之爲“至今爲止仍被普遍承認”,自然是有原因的。因爲對於人類的起源,還有許多不同的說法,和進化論是截然相反的。例如有的認爲地球人是從另一個星球大規模徙置來的。也有的認爲是某一個外星的高級生物來到地球,和猿類交配形成的突變,再演進而來的,各種說法都有,不單是進化論的唯我獨尊。
當然,各種說法,都沒有極其確鑿的證據,連進化論也沒有——由猿到原始人的進化過程之中,有好幾百萬年的過程,完全沒有任何化石研究的支持,這種情形,恰巧支持了“突變”學說。
原振俠望着陳克生和胡懷玉,他們曾親眼見過漁民阿三家人的變異,所以才堅決相信,是來自大海中的某種力量,導致這種變異的發生。
可是,那是一種甚麼樣子的力量呢?真是如同他們的假設那樣,有人掌握了古生物的生物遺傳密碼?
原振俠在呆了一會之後,才道:“醫院方面爲甚麼不曾留意到他們身體上的變化呢?”
陳克生和胡懷玉都攤了攤手,胡懷玉的喉結上下移動:“原醫生,或許……就請你深入調查一下!”
原振俠向他望去,只見胡懷玉的臉色蒼白,原振俠可能望着他的時間,比較久了一些,胡懷玉神經質地跳了起來,雙手在自己的臉上亂摸,一面十分害怕地叫:“你這樣看我幹甚麼?是不是我的臉上,也有……長毛生出來!”原振俠本來想說:“現在沒有,可能很快就會有”。可是他一想,以胡懷玉如今的精神狀況,這個玩笑還是別開的好,所以他就沒有出聲。陳克生過去,把胡懷玉在臉上亂摸的手,拉了下來。雖然他自己的神情,也十分駭然,但是比起胡懷玉,卻要好得多了。
原振俠的思緒也十分紊亂,他在想:如果胡懷玉的設想是事實,那麼,用甚麼方法,可以一下子把另一種遺傳密碼侵入阿三一家的身體之中?
他是一個醫生,自然知道,在實驗室之中,在極精密的儀器的幫助之下,把遺傳基因分析出來的過程,也是一項十分困難的過程!如果說有甚麼人可以隨心所欲,把不同的遺傳基因注入生物的身體,而令這個生物發生徹底的改變,這不但匪夷所思,更駭人聽聞之至!
在各種各樣的想法,紛至沓來之際,原振俠又聽到了胡懷玉濃重的喘息聲,他在啞着聲音叫:“原醫生,要是我……我和陳克生,也不幸成了……原始人,你……一定要救我們!”原振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雖然眼前的事荒誕無比,但卻又不是沒有可能。只要掌握了遺傳基因的奧秘,豈但可以把現代人變成原始人,也可以把人變成任何東西,孫悟空只有七十二變,遺傳基因的變化,可以有幾百萬種!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他忽然又想起,在中國的一些傳說中,常有一些傳說,說是人在死了之後,靈魂在轉世的過程中,會有“誤投異類”的情況。例如西遊記中的天篷元帥,就誤投豬身,成了著名的豬八戒。他又想起有一部想像力十分豐富的小說之中有一個情節:一個女人變成了蜘蛛,長期附在她丈夫的身上生活——這一切,是不是和遺傳基因的變化有關呢?
從理論上來說,豬的遺傳密碼替代了人的,人就變成了豬。蜘蛛的遺傳密碼如果替代了人的,人也就自然成爲蜘蛛了!
想到這裡,原振俠雖然竭力剋制着,可是仍然不免機伶伶地打個一個寒顫!
他的這種情形,看在胡懷玉和陳克生兩人的眼中,兩人更是吃驚,各自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用十分無助的懇求目光,望向原振俠。
原振俠苦笑:“先別自己嚇自己,等我進一步去了解一下撞船的情形……如果阿三一家,全身是毛,醫院方面沒有理由不注意的!”
兩人都道:“我們親眼看到的,不單是我們,許多漁民都見過!”
原振俠揮了揮手:“我先去調查,嗯,你們隨時和我保持聯絡!”
他本來想說:“要是在你們身上有了異樣的變化,就隨時和我聯絡”的,可是臨時改了口。胡懷玉和陳克生點頭答應,原振俠在告辭離去之後,仍然有腳部虛浮之感。他花了兩天的時間,去作他的調查。在那家醫院之中,他又再次成爲嘲笑的對象,還是那位醫生把阿三一家屍體的全部檔案照片,放在原振俠的面前,望着原振俠笑:“原大探險家,你究竟想在這些死人身上,找出甚麼宇宙奧秘來?”原振俠自然懶得辯解。
他只是看着那些照片——在水中浸得發脹了的屍體,可是世界上最醜惡的形象之一,可是原振俠還是看得十分仔細。
在照片上來看,實在看不出任何異像來,那是普通現代人的屍體,具有醫生專業資格的原振俠,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來,所有的人,並沒有體毛特別增厚增多的現象。
原振俠終於嘆了一口氣,把照片還給了對方。他知道,其間一定還有一個他所不明白的變化在。
至於在船公司方面詢問的結果,卻有出人意表的收穫。他見到了那貨櫃船的年輕大副,大副在提及那件意外之際,神情怪異。他說:“荒謬,整件事,簡直荒謬之極!事情發生在早上七時二十二分,海面上沒有霧,能見度幾乎無阻,風平浪靜,那艘漁船,卻以最高的速度,向我們的貨櫃船撞了過來!”
大副在說到這裡時,停了一下,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向原振俠。
原振俠小心地問:“這種情形,是不是可以說……駕駛漁船的人,精神狀態不是很正常?”
大副叫了起來:“甚麼不正常,簡直是瘋了,那是百分之一百的自殺行徑——破木船撞貨櫃船,還會有甚麼第二個結果?”
原振俠沉聲問:“在漁船撞過來的時候,可有人看到漁船上的人?”
大副回答:“沒有,所以事發之後,有人以爲那是傳中的『鬼船』。可是在漁船迅速沉沒時,又聽到有人的呼叫聲……呼叫聲十分驚人,所以我們才救人,結果,救起了五男一女。”
原振俠疾聲問:“被救起的人,有甚麼異樣?嗯,救人的過程有多久?”
大副皺着眉:“肯定了漁船上有人,我們自然有責任救人,可是我們對於在海面上救人不是十分在行,所以第一個遇難者是在三小時之後才救上來的。”
原振俠揚起了頭,想了一想。他想到的是,一般來說,漁民的水性都十分好,若是風平浪靜的海面上,支持三、五個小時,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當然,如果在撞船發生之後,已經受了重傷,或者昏迷中墮海,那自然再無倖免了。那大副繼續道:“約莫在七、八小時個小時之內,六具體體都被發現。”
原振俠再問了一句:“全部浮在海上?”
大副用十分怪異的目光,瞪了原振俠一眼:“當然是,我們又沒有潛水設備,如果沉入了海中,屍體也就不能發現了!”
原振俠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吟不語,大副問:“怎麼?有甚麼不對?”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是不是可以找到一個當時看到過屍體的船員?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他。”
大副“嘿”地一聲:“問我好了,救人的行動,從頭到尾由我指揮——不過你必須知道,我們完全沒有過失,而且在事發之後,也完全按照國際航海協定辦事!”
原振俠揮了揮手,對大副的聲明,並沒有理會,他只是問:“你看那六具體體,是不是有甚麼異樣之處?”
他在這樣問的時候,不免有些緊張。大副卻莫名其妙:“甚麼意思?異樣?甚麼意思。”原振俠道:“譬如說,嗯……頭臉有很多毛……黑色的長毛之類。”
大副“哈哈”大笑:“你在說甚麼,這六個人臉上長着毛?你以爲這六個是甚麼人,是科學怪人?當然——”他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非但覺得不再好笑,而且現出了驚訝莫名的神情,顯然是他想起了有甚麼極其特別的地方!“原振俠也爲之一凜,忙道:“怎麼了?”
大副搔了搔頭:“和你說的恰巧相反,撈起來的六個人,都是光頭,所以我們起初以爲六個全是男人,後來才發覺,其中有一個是女性。”原振俠心念電轉,他知道,那唯一的女性,就是漁民阿三的妻子(胡懷玉曾說在午夜時分,下那一網的時候,她不斷在上香),可是,爲甚麼她也會是光頭的呢?
原振俠立即又想到,阿三的一家,在開始古怪地滿臉長出黑毛來的時候,都曾用剃刀去剃毛,可是黑毛生長的速度卻十分快,剃了又長、剃了又長,會不會到後來,他們在剃毛的時候,索性連頭髮也一併剃了呢?
這一點,大有可能。
他們在甚麼時間剃頭呢?當然是在每天早上,他們還“清醒”的時候,在清醒的時候,他們在意識上是現代人,會剃毛,會駕船。一過了那短暫的清醒時間,他們就從內到外,都是原始人!原振俠的思緒之中,漸漸地編織出了事情的經過來——在早上,阿三一家清醒的時候,他們上了船,不知道他們上船的目的,最可能的是他們想遠遠避開去,躲開了所有的熟人,任何人在身體發生了那麼古怪的變化之後,都會有這種念頭的,這是很自然的反應。
他們駕船出海,離開了荒島,一定也是在這個過程之中,他們把頭臉上的毛,全都剃個精光。
然後,他們“清醒”的時間結束了,他們又變成了原始人——只懂得鑽木取火的原始人,如何能駕駛機動漁船呢?
所以,漁船撞上了貨櫃船!
原振俠知道自己的推理,不會離事實太遠,他苦笑着搖了搖頭,阿三一家的遭遇,實在是一個難以形容的悲劇!
人死了,變異的情形停止,不再有毛長出來,所以大副不覺得有甚麼特別,醫院方面,自然做夢也想不到其中有這樣的變故——雖然男女都是光頭,相當少見,但也和怪異扯不上關係!
(後來,原振俠又去問那個負責醫生,那醫生的回答是:是的,全是光頭,那極可能是因爲他們長頭髮的緣故,所以才剃了頭髮的。)那位大副先生的想像力比較豐富,他看到原振俠神色凝重,就問:“這六個人不是普通漁民?是……和甚麼邪教有關?”
原振俠苦笑:“你想到哪裡去了,當然不是!”
他的調查工作,可以說一點收穫也沒有,只不過證明了阿三一家確然曾奇怪地長出許多黑毛來。六具體體都火化了,自然無法再去檢驗甚麼。
Wωω .TтkΛ n .¢O 當晚,原振俠準備把自己的調查所得告訴胡懷玉和陳克生,可是連打了幾次電話,研究所的人都說他們在所長的實驗室之中,不接聽電話,原振俠只是留了話,也沒有再繼續去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