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迪安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緩緩上了囚車。
整座囚車由鋼鐵鑄造,極爲牢固,就算是他如今的力量,都難以破開。
中年人見杜迪安沒有反抗,撇撇嘴,略覺無趣,鎖上囚車,跳到前面坐下,跟擔任車伕的同樣身穿制式鎧甲的青年道:“走吧,等把這小子送過去,有他好受的。”
“小小年紀心計倒深,敢跟貴族小姐勾搭,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貨色。”
“想要一步登天,可笑。”
“倒是便宜咱們了,好久沒有新鮮貨色過去了,兄弟們都手癢了。”
“這種細皮嫩肉的,在裡面最受歡迎了。”
“還是個雛兒,哈哈……”
二人談笑着,驅車離開,在囚車兩旁分別是四位審判騎士沿途護送。
杜迪安盤腿坐在囚車裡,望着沿途的風景。在離開小鎮後,衆人進入到荒涼的輻射區,一路上偶爾遭遇到野獸襲擊,但均被沿途護送的審判騎士給輕易斬殺。
通過邊防要塞的檢查後,衆人進入到要塞內,來到一處偏僻的荒野處,遠遠地有一座監獄矗立在這裡。
馬車停在監獄前,中年人打開囚籠,道:“下來吧。”
杜迪安跳下囚車,向他道:“我要申訴。”
“你現在只能呻吟。”中年人冷笑道:“你以爲,你的事還有機會開庭審理麼,從來到這裡的一刻起,你就是一個啞巴,沒人會聽到你的話,等上面的裁決通知書下來,你就徹底沒有翻身的機會,要怪,就只怪你自不量力,好好的做你的狩獵者,爲財團賺取財富不好麼,偏偏要去勾搭貴族小姐,找死!”
杜迪安神色不變,冷冷地盯着他,道:“你不是典獄長吧?”
中年人冷笑一聲,道:“你以爲,有我在這裡,你還有機會見到典獄長申訴麼?要掩蓋住你一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小鬼,輕而易舉,區區一個見習神官身份,你以爲真的能保住你麼?”
杜迪安深吸了口氣,握緊手指,道:“謝謝你的教誨。”說完,驀然出手,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嘭地一聲,中年人向後仰倒下去,鼻骨斷裂,鮮血直流。
這一下突然襲擊,讓所有人驚呆,誰都沒有料到,杜迪安竟然敢在監獄大門前偷襲獄官。
中年人跌坐在地上,一手捂住臉上,拼命想要止住鮮血,憤怒而瘋狂地看着杜迪安,氣得身體哆嗦,尖叫道:“給我殺了他!!”
周圍的審判騎士們立刻拔出兵器,制式的審判之槍和審判之劍,朝杜迪安殺來。
然而,杜迪安卻沒有如他們想象中那樣,跟他們戰鬥搏殺,而是……轉身就跑!在一邊跑的時候,還一邊扯着嗓子大叫:“殺人啦,殺人啦!!”
聲音傳入到監獄中,片刻間,監獄古堡中有不少人趕往過來。
“住手!”
監獄門被拉開,跑出來七八人,爲首是一個戴着眼鏡的女子,身材妙曼火辣,看見東多西躥的杜迪安和八位審判騎士,憤怒地喝斥道。
八位審判騎士連忙停下,面面相覷。
杜迪安立刻跑到這女人面前,道:“他們收了黑心錢要殺我,我要申訴,你是典獄長麼?”
這女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道:“我是典獄長的秘書,你要申訴的話,我可以幫你申請,至於上面會不會批准就不知道了。”
杜迪安大喜,連道:“謝謝,謝謝。”
中年人捂着鼻子走了過來,臉色難看,目光陰狠地看着杜迪安,充滿殺意和怒火,向這女子道:“蕾雅秘書,這小鬼惡人先告狀,剛纔明明是想偷襲我逃跑,襲擊獄官,罪加一等,應該馬上處死!”
這女人臉色一沉,道:“看看你自己的狼狽樣子,被一個小孩給打成這樣,丟人現眼。還有,你說話最好注意點,我們只負責監押犯人,沒有權利處死,你可不要胡言亂語,連累整個監守所。”
中年人自知失言,臉色變幻,低頭道:“是。”
這女人轉頭向杜迪安冷聲道:“還有你,進了監守所最好老實點,若是再鬧出這樣的事,不管什麼原因,我一定不會輕饒。”
杜迪安立刻點頭,態度很是誠懇。
看見他這表情,這女人臉色稍緩,向中年人道:“送他進去吧,不過,監管他的事你就不用負責了,我會另外安排別人過來。”說完,轉身離開。
等她走後,中年人才轉過頭,惡狠狠地看着杜迪安,壓低聲音地道:“小鬼,別以爲你的日子就可以安穩了,只要有我在,絕對讓你生不如死!”
杜迪安冷聲道:“還不帶路?”
中年人氣得握緊拳頭,但還是咬牙忍住了,在前面帶路。
……
監守所頂層,一間豪華辦公室中。
“哦?這個小鬼竟然是個狩獵者。”辦公桌前,一個滿臉橫肉的光頭坐在椅子上,從面前的蕾雅秘書手裡接過資料掃了掃,濃眉微挑,道:“梅隆財團的狩獵者,竟然會犯下偷竊罪?有趣,有趣,而且還是梅隆財團養的那條狗親自送過來的,自家財團要砍掉自家的搖錢樹,這樣的事還是頭一次看到,你馬上把這件事跟梅隆財團說下,看看那邊的反應。”
蕾雅秘書疑惑道:“那申訴的事?”
“如果梅隆財團很想殺他,我們就賣一個面子給他們,幫他們掩蓋下來,當然了,費用是不能少的,這可是免費的外快,怎麼能不賺呢?”光頭中年人眼中露出笑意,道:“而且,這件事對咱們財團也是有益的。”
“我知道了。”蕾雅秘書點頭。
……
……
杜迪安坐在獨立的監守牢房中,靜靜等待。
“不知道梅隆財團得到消息後,會不會收買這典獄長。”他心中有些擔憂,“必須再想其它辦法脫身,只要能得到申訴的機會,就有機會證實我是被冤枉的。”
“可惜,外面沒有人保釋我出去,就算有一點點背景也好。”
“不過,一點點背景的話,估計在梅隆財團的壓力下,會蕩然瓦解。”
“不知道茱拉阿姨他們會不會受到我的牽連。”
“該死!”
他心中憋屈,憤怒,還有一絲惶恐。
轉眼間三天過去。
這三天沒人給他送飯送水,他也明白了,雖然換了一個人負責監管自己,但多半那人被那中年人給收買了,而自己只是一個囚犯,或許只需要一枚銀幣,就可以讓一個人毫不留情地去傷害另一個陌生人。
不過,他心中最憂慮的,卻是三天下來,外面一點動靜都沒。
“申訴應該沒希望了……”杜迪安望着窗外的微光,心中有些悲涼,但更多的是絕望和憤怒,以及濃濃的殺意,“只能越獄,不然的話,只會被活活困死在這裡,而且會受盡屈辱。”
“如果越獄了,就要一輩子活在黑暗中。”
“那樣的話,就再也見不到茱拉阿姨他們,也見不到梅肯他們,也……見不到她!”
杜迪安心中悲哀,但本能的求生**,還是激發了他活下去的決心,開始認真地思考起越獄方法。
轉眼間,又過兩天。
這一天,牢籠忽然打開。
靠在牆上睡覺的杜迪安微微睜開一條眼縫,心中暗道:”機會來了。”心中剛泛起殺意,忽然,一股熟悉的氣味飄入鼻端,讓他微微一怔。
“迪安!”就在這時,一道難以置信地聲音傳來,驚慌地道:“你,你怎麼變成這樣?”
杜迪安聽到這聲音,全身猛地一震,不自禁地睜大眼睛望去,卻看見珍妮一身雪白裙子,站在昏暗的牢籠前,纖白的手指抓在牢籠上,跟漆黑粗壯的鋼柱形成鮮明對比。
杜迪安瞪大眼睛,幾乎懷疑是自己太過飢餓,鼻子和眼睛都出現了幻覺,忍不住道:“珍,珍妮?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是我父親送我過來的,他們虐待你了麼?”珍妮眼眶泛紅道。
杜迪安急忙爬起,抓住她的手,激動地道:“你沒事吧,你父親沒有傷害你吧?”
珍妮頓時一怔,立刻掙脫開他的手,退後幾步,揉掉眼眶上的淚水,緊緊咬着下脣,道:“不許你這麼說我父親,他纔不會傷害我!我來這裡,只想問你,爲什麼,爲什麼你要去偷竊?”
杜迪安心中一震,只覺剛剛沸騰起來的鮮血,忽然間又冰涼了下去,而且冷到心底深處,刺骨一般地疼痛,他心底苦澀地想,是啊,你是你父親的寶貝女兒,他自然不會傷害你,我又何必去擔心?
他望着這個純白的女孩,澀聲道:“你也覺得我會偷竊麼?”
珍妮咬着牙,道:“證據已經確鑿,在你的保險櫃裡,找到了一塊米蘭家的龍山紅寶石,這是米蘭家的三大珍品之一,世上沒有第二塊,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杜迪安握緊牢籠的鐵柱,身體發顫,道:“如果我說,我根本不認識這個米蘭家,也從沒見過你說的紅寶石,你會相信麼?”
“你爲什麼還要騙我!”珍妮眼眶中泛起淚花,道:“我已經到處打聽過了,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真相,你爲什麼到現在還想要騙我?!”
杜迪安滿心苦澀,道:“我從沒有騙過你,這一切都是你父親爲了拆散我們,而故意陷害我的,你爲什麼就不願意相信我?難道這一年的相處,你還不知道我的性格麼?”
珍妮痛苦地蹲了下來,道:“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問過米蘭家的人,你在兩個月前米蘭家的小姐邀請你到他們家去參觀,後來,他們的龍山紅寶石就丟了!當時,我依然認爲,你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就算從你家的保險櫃裡找到龍山紅寶石,我依然相信,是別人陷害你!”
“可是,可是,審判所的霍萊特執事親自受理這個案件,經過幾周調查,也覈實了,確實是你偷竊的!”
杜迪安怔住,忽然明白了,難怪沒有審問自己,上面就能發佈出抓捕令,原來是執事級的神官受理了這個案件,而且已經調查清楚了!
可是,他非常明白,自己根本就沒見過那什麼米蘭家小姐,這一切都是子虛烏有的,都是誣陷!
“這執事神官,應該也是被你父親收買了。”杜迪安陰沉地道。
珍妮憤怒地擡起頭,道:“不許你再說我父親!”
杜迪安心中一堵,眼淚險些掉落下來,苦澀地道:“你就這麼相信你父親麼?”
珍妮微微咬牙,道:“不是我這麼相信,而是你真的這麼做了,你可能不明白,我們布隆家族雖然很龐大,但想要收買一位審判所執事,是絕無可能的!神官都是很高尚的,很純粹的,不可能被金錢所蠱惑!而且這位執事,跟我們家從沒有過來往,所以,他沒有理由誣衊你!”
杜迪安澀然道:“沒有什麼人是不會被金錢所誘惑的,就算是審判所的神官也不例外,甚至包括光明教廷的光明騎士。”
珍妮擡頭看着他,忽然抹掉了眼淚,表情也緩緩地平靜下來,道:“因爲你是一個小偷,你自己愛慕金錢,所以你認爲所有人都是如此,書上說過,卑劣者的眼中,所有人都是卑劣的,高尚者的眼中,所有人都是高尚的。”
杜迪安緊緊握住鐵柱,澀聲道:“如果你已經不再相信我,爲何又來到這裡?”
珍妮身子一顫,眼眶泛紅,道:“我只想看你親口承認,只要你承認了,我可以不在乎這些,依然跟你在一起,我可以原諒你犯罪,但是,你到現在還是執迷不悟,還試圖陷害我父親,甚至誣衊神官,來掩蓋你自己的罪行,我對你……真的很失望。”
“失望?”杜迪安笑了,淚水卻順着眼眶滑落,“你寧可去相信一個外人,一個審判所的執事的話,也不願意相信我,你說的沒錯,我有罪,我的罪是我太傻太天真,以爲我們能夠打破貴族和平民相愛的桎梏!我的罪,是我太自不量力,以爲你能追隨我到天涯海角!”
“然而,飛鳥和魚,縱然相愛,終究不能在一起!”
吱呀一聲,忽然,牢籠的門被推開,一個偉岸的中年人踏入進來,氣質不凡,充滿威嚴,向珍妮道:“孩子,該回去了。”
杜迪安擡起頭,望着這個一手策劃的男人,眼中充滿憤恨,道:“如果你想拆散我們,爲什麼不光明正大一點,你可以給我提要求,提目標,如果我無法做到,我會自願離開,爲什麼,爲什麼你要用這樣卑鄙的手段?!!”
“夠了!”珍妮打斷杜迪安的話,痛失地看着他,道:“爲什麼你就是不肯認錯?直到現在還要誣賴我父親!一個人如果是清清白白的,誰又能冤枉得了你?難道整個財團的人都在冤枉你?我問過了,你的魔痕能力,是嗅覺吧?”
杜迪安怔怔地看着她。
“在第一次相遇時,你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吧?你利用你的嗅覺,一次次故意安排巧遇,像遊吟詩人故事裡的那樣,製造出偶遇的場景,就是爲了接近我吧?雨夜時送我回去,後來又陪我去參加神官考覈,然後又一次次過來,特意陪着我,接近我……”
珍妮說着,眼眶中淚水滾落下來,“就算知道這些,我依然是那麼的喜歡你,喜歡你說話的語氣,喜歡你的成熟,我知道,這些是僞裝不了的,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你就是不肯認錯?爲什麼你要去當一個小偷?!”
杜迪安聽到她的話,只覺心像被匕首一次次地刺入,痛得彷彿窒息。
他忽然明白了,當一個人不信任你時,你所有的解釋,都是謊言!所有的真心,都是虛僞!
縱然拼盡一切,卻換不來一次無條件的信任,僅僅就一次!
這就是愛麼?
他望着她,忽然想笑。
爲了你,我願意放棄所有,甚至是自己的理想!
爲了你,我甚至放棄了自己,甘願過上你喜歡的生活。
因爲你父親的計算,這次狩獵我險些丟掉了性命!
然而,這一切,卻並沒有換來好下場,自己反倒成了一個卑劣者,一個骯髒的小偷!
他感覺自己很可笑。
多麼愚昧啊,早應該明白的,不會有好結果。
可笑自己卻懷抱着希望,卑微而可憐的希望,認爲只要真心相待,就能克服一切困難。
天真,換來的卻是計算。
善意,換來的卻是陷害。
他仰頭笑着,笑得太用力不禁咳嗽起來。
偉岸中年人冷漠地看着杜迪安,向珍妮溫柔道:“走吧。”
珍妮望着狀若瘋癲的杜迪安,向中年人遲疑地道:“父親,他不會有事吧?”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只是偷竊罪,雖然偷竊的東西價值夠判他入獄兩百年的,但我跟米蘭家打過招呼了,會給他減輕的,用咱們家族的人際關係,幫他減刑,最多關個三五年就會釋放出來的,雖然這手法有點違法,不過……但願他好自爲之吧!”
珍妮鬆了口氣,深深地看了一眼杜迪安,眼眶再次泛紅,她忍住淚水,轉身離開。
杜迪安望着那道離去的背影,本能地想要再伸手挽留,可是擡起手,卻又放了下來,他忽然明白,有些事物一旦失去了,就再也難以挽回。
他沉默着,站在牢籠裡。
就像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寂靜地佇立着。
兩天後,外面再次來人,是先前那位被杜迪安打傷的中年人,他的鼻子包紮着紗布,推門進來後,卻看見杜迪安像一具死屍一樣筆直地站着,一動不動,嚇得一跳,隨即發現杜迪安不是上吊,這才鬆了口氣,冷哼道:“裝神弄鬼,臭小子,給我醒醒。”
杜迪安沒有反應,聞若未聞。
中年人冷笑一聲,抖落出懷裡一張羊皮卷,道:“這是審判所發來的通知,你的裁決結果已經出來了,‘死緩’罪行!發配到荊棘花監獄,五年後執行裁決!”
靜立兩天的杜迪安,身體微微動了,緩緩地擡起頭,目光從他手裡的羊皮捲上緩緩掃過,然後移到中年人的臉上,脣縫間露出一抹笑容。
看到他的這抹笑容,中年人臉上的笑容卻忽然消失了,只覺寒毛微微豎起。
希爾維亞巨壁歷305年,黑雪季,年僅十三歲的‘杜迪安’押運到外壁頭號罪犯監獄荊棘花監獄中,成爲荊棘花監獄五十年來,最年輕的罪犯!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