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景物,在不同人的眼裡,不同的心態之下,可以是詩情畫意的,也可以是面目可憎的。
尼奧眼中的叢林無疑是前一種。他愛叢林,瞭解叢林,對他來說,叢林中的每一片落葉、每一個巖角、每一道溪彎、每一抹灑落的陽光,都透着一種美,在叢林裡奔行,不但沒有任何負擔,反能隨時隨地的找到各種助力。
而在追獵者們眼裡,叢林是後一種,他們看到的是層層疊疊、花樣繁多的阻礙,鉤掛、磕碰、攔絆、卡陷……叢林簡直就是無數天然陷阱的集合區!
這些天然陷阱還不至於對追獵者們造成什麼大傷害,但一些皮肉小傷卻是免不了的,更關鍵的是積累,如同一羣嗜血的蚊蟲不斷的煩擾,你越煩它越擾!
焦躁、憤怒、在追獵者的心中滋生蔓延,進而苦大仇深,他們已經成功的被自己的怒火點燃,想要釋放發泄,並且這種需求越來越強烈,他們不自覺的將自己化身成摧枯拉朽的暴風雨,用力量去碾出一條坦途,於是,他們的敵人已經不止是尼奧,而是整個叢林……
達太是追獵者惟一一個還能保持克制的人,從屬的反應看在眼裡,他想要喊停,但正如之前無力解決魔犬們的暴躁問題一樣,他現在同樣無法靠隻言片語去安撫一顆顆被憤怒完全矇蔽的心,本就桀驁不馴的這些人已經不會再把任何勸告當回事。
而且達太早在之前制定計劃時就隱隱預測到了這個結果。鬆開紅了眼的猛獸頸鍊,結果只能是徹底不受控,而他最明智的選擇,就是儘可能的利用這種情勢,化爲助力,至於損傷,卻是顧及不了那麼多了,說到底,傷的是他人,亡的是他命,不聽他的勸告,付出慘痛代價很正常。
在繼續忍耐、等待時機的同時,達太暗自提速,他需要一個較爲理想位置,以便更好的確保當時機來臨,他能夠及時把握。
而當尼奧帶着追獵者們進入更密、更難行的叢林地帶時,達太苦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原始林,整個南香葉林北麓,也就有這麼一片,這也是尼奧爲什麼非要冒險V谷橫渡的原因。
這裡的地勢還好,坡不多,也大都緩和,但這裡卻絕不適合遊覽觀光,因爲它連個好一點的落腳點都欠奉。即便是沒有樹葉的冬日,這片密林的枝椏仍是濃密的將天光遮擋去了大半,放眼望去,影憧憧一派幽暗。
風在這裡是不受歡迎的客人,所以薄而零星的一小簇、一小簇的雪保持着落下時的原貌,像光束投下的斑駁、又像銀星子簇開的小蓬白花,點綴在枯朽的落葉上,與密林間的幽暗形成鮮明的對比。
落葉覆蓋了樹木之間的所有的空隙,平均厚度超過1米,只是用眼觀察,很難分辨出虛實,看着平整,也許一腳踏下,遇到的卻是斜伸樹幹上幹朽尖銳的樹茬,或一塊溼滑而尖銳的硬石。
冰冷潤潮的空氣中充溢着腐葉的味道,這裡顯然比之前的任何地方都容易滋生暗邪之力,也往往是黑法師們(所有從事黑暗力量運用與研究的施法者統稱)建巢開穴的佳地,但追獵者卻不喜歡,一點都不!
尤其在狂奔着的魔犬們的眼裡,前面就是一張張的網,一道道的牆,想要撕破這網、撞破這牆,需要付出的代價已經大的讓瘋蠻狀態的它們都感到無比吃力。
而它們的獵物,那個該死的、讓人恨的牙癢癢的、不知疲倦的奔跑了40多分鐘仍速度不減的臭蟲子,卻可以在這網與牆之間順暢鑽行,以至於追獵者們都開始懷疑,這貨是不是可以幽影化,又或着身體中流淌着蛇、鼠的血脈因子,否則他怎麼就能夠鑽過、那些看起來連幼童想要過去都會覺得勉強的林木罅隙?
阻撓,迎面而來的、讓人在高速奔跑狀態下連應對的方法都不夠時間考慮的層層阻撓,使得本就狂怒的魔犬們順利成章的選擇了簡單直接的瘋狂突進,那完全就是毀滅一切阻撓、即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心態。
愛它,溫柔對它,處處都是助力;恨它,粗暴對它,處處都是槍矛。面對粗野的進犯者,叢林以自己的方式顯示出它的鋒牙和利爪。
嗤!
利刃破革聲,一頭魔犬的腹側被斜伸而出、只有幾釐米長的粗木斷茬撕開近米長的血口子,污血噴濺。
噗!
銳器入肉聲,另一頭魔犬的右前爪被枯葉下的木刺扎穿,再擡起來時,連帶起一截腐爛了一般的橫木,成功的將自己絆倒,摔飛了出去,滾了足有十三滾。
咔!
單純的骨裂聲,重心在一肢上,結果下面是滑石裂隙,肢體滑進去,身子歪倒,自重和慣性將肢體骨頭生生掰斷。
嗷!嗷嗷……
魔犬們的嚎叫聲中沒有痛苦,只有憤怒,傷勢只會愈發激發出魔犬們的狂性,直到力衰力竭而亡。
野豬,英勇的代名詞,成爲很多以家族歷史中的武勳功績而榮耀自豪的貴族的家徽紋章首選圖案。‘戰豬’這個屬性名稱,拉開了解釋便是:如戰鬥中的野豬一般,頑強不屈,死戰不退,英勇無畏!
因爲這個屬性需要血脈支持,所以雖不甚精貴,卻也算是稀有天賦屬性,一般而言,真正的狂戰士身上能夠找到這種屬性的影蹤,而魔犬們擁有的是這種屬性的魔化版,完全泯滅生命本能中求生的部分,讓激烈的情緒如火山爆發,以絕對姿態壓制一切其他感覺,使該怪物成爲徹頭徹尾的殺戮機器。
所以,黑暗勢力中的邪馴師們,武器是一根銳齒皮鞭,一抽、一卷、一帶,血肉淋漓,這鞭抽在敵人身上是傷害,抽在魔犬們身上是激發,再配合專門的咒力之嘯,很短的時間裡就會將魔犬的戰力激發至最高,非常恐怖。
可這種恐怖如今得到的更多的是自傷,魔犬們的敵人叢林,是個以靜制動、以逸待勞、以不變應萬變的大高手!
血和傷、碰撞聲和嚎叫聲,使得追逐戰的熱度迅速升溫,使得所有的參與者心中的戰意都被徹底點燃,追獵者們的狠戾不服輸,逃逸者的堅韌不動搖,在追逃之間得以充分凸顯,生與死的較量也在這叢林中尤顯殘酷。
付出代價,收穫總是有的,不得不說,魔犬們的捨生忘死,讓它們的速度得以保持,並且極大的避免了那些迂迴躲避動作所造成的時間耽擱,因此它們在迅速趕上目標,並開始發動具有實質威脅的攻擊,就如獅豹在奔行中從角馬背後發起的撲擊一樣。
而這,便是達太等待已久的時機!
達太隱忍多時,此刻悍然爆發,其6級職業者的實力立刻飆顯。在極短的時間裡,他便越過了數頭在前邊奔行的魔化者和魔犬,直取尼奧。
尼奧此刻正藉助地形之利躲避魔犬們的攻擊,魔犬們的戰力隨着創傷和超常爆發而迅速消耗着,但這段時間,對尼奧來說也是最爲兇險的,根據經驗推算,他差不多要熬十分鐘。
另外的問題是,魔犬隻是追獵者中的一部分,那些魔化者,以及那名首領,纔是更具威脅的存在,尼奧必須留下幾分力,去應對這些傢伙們突然發動的攻擊,這愈發使得‘十分鐘’變得難熬。
使盡渾身解數,尼奧極力讓自己的能力穩定而高端的發揮,飛奔的同時,躲閃縱躍、用一些假動作給攻擊者製造判斷上的失誤的;李代桃僵,讓樹木來遮擋替代自己承受或減輕攻擊威力,甚至以自身爲餌,承受輕傷,化解那些具有重大威脅的攻擊,或換取一點寶貴的時間又或有利的位置。
在如此情形下,達太的突擊對尼奧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的最好代名詞。
其實一直以來,尼奧都沒有忽略對追獵者的甄別。在V型溝谷那會兒,尼奧收取繩子時衝達太呲牙笑,固然有激怒挑逗之意,但又何嘗不是爲了將這個最具威脅的傢伙的樣貌、甚至氣息牢牢的記在心裡?
所以達太在追逐中一點點的向前縮短他跟尼奧的距離,尼奧很快便察覺到了,且想到過眼前一幕的發生可能。但,也僅此而已。
實力上的差距,讓尼奧並不能夠拿出特別有效的應對方案,只能是心裡有個準備,時刻提防,見招拆招。
達太迅猛而來,從20多米的距離縮短到不足十米,沒有發招,繼續接近。
尼奧本能的感覺出了達太一擊斃敵的意圖,在那個瞬間,尼奧所想到的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種時候讓這傢伙貼上來!
砰!尼奧再一次使用了魔能火銃,略顯的響聲在密林中傳出老遠。
雖說距離很近,但魔法火銃的威力仍是不足以對達太這樣的實力者造成嚴重的困擾,尼奧也清楚這一點,所以這一槍阻敵倒在其次,真正的目的是掩護尼奧另一隻手甩處的破甲錐。
三棱鋼錐,三條血槽,尾端有一小蓬灰色的軟翎羽用以保證飛行時的穩定,這破甲錐是軍用品,上面還刻印有飛鷹騎士團的鷹首標誌,它是騎士亞德里恩臨走時留下的諸多物資之一,數量不多,六枚。
尼奧練就雙巧手的能力,雙臂同樣靈活,同樣強力,而且因爲有了砥石符文‘法爾’,力量大大提升,這對補足武器投擲時的勁道速度無疑很有幫助。最關鍵的是,他的戰力各項指數,大都是停在標準的3級戰士的水平上,這對那些對他不甚瞭解的對手而言有相當的迷惑效果,尤其是第一擊。
尼奧這次很好的利用了這一點,他故意耍個花俏,讓達太以爲他對自己的破甲錐投擲沒什麼信心,需要藉助火銃助攻,結果達太成功上當。
以達太之能,尼奧瞄準的瞬間,就能預測出這一槍的大概轟擊區域,這樣近的距離躲開是不指望了,但防範卻完全能做到,彈丸擊在了達太的左胸,只破了皮肉,便被死死的卡在了肌肉裡,血都沒留多少。
在尼奧開槍的那個瞬間,達太也看到了尼奧另一隻手搞出的小動作。
達太低估了尼奧的投擲威力,相較而言也缺乏軍事素養,對器械沒什麼研究,不曉得那點代表着破甲錐的寒星,自身便有着相當霸道的威力。達太想當然的認爲,近距離發射的火銃彈丸我都不怕,還怕你個低級貨色投擲的暗器?
結果等達太發現破甲錐那不同尋常的勁道勢頭的時候,再想躲或格擋已經嫌晚,透甲錐貼着他擡起的、準備格擋的左臂,噗!的一聲直接就透體而入,血霧順着透甲錐的三道凹槽激噴而出,如同在身上綻開一朵紅豔的束瓣花。這也是虧得左臂幫着緩了緩破甲錐的勁道,否則這一錐就敢透體而過,到時候兩頭漏氣,那這傷就大發了。
六級職業者的身體堅韌度是普通人無法企及的,更何況達太走的是以身體爲兵器的白兵戰魔化路線,相當的非人類,所以即使如此的傷,達太的感覺不過是以傷勢爲中心的一片區域如同在火中炙烤般生疼。另外,他的這次突襲算是半路夭折了。
心有不甘,達太在最後一刻調用了魔息,揮爪劈出了暗邪刃光斬。
這是一種類似於騎士們的光之刃的能量斬擊,這道凝縮了純能量的光斬,摧枯拉朽、崩石碎木,直奔尼奧。
尼奧竭盡全力不讓達太近身,怕的就是這種攻擊,因爲現在的他根本沒有能力與之對抗,捱上了就一定倒大黴!而越讓達太接近,就意味着躲閃開這類攻擊的可能性越小,同時,能夠藉助的、消弱這種攻擊的外物也越少。
至於現在這一擊,倉促而發,距離又遠,一路上至少有6株樹消弱了其威力,於是尼奧鋌而走險,選擇硬受了這臨身時明顯已在消散的一擊。
就如同被大刀劈中,尼奧整個兒人都被轟的向前踉蹌狠衝了幾步,背上,獵弓斷裂、雙劍劍鞘被劈出碎痕,而且皮開肉綻,多了條極深的創痕。
嘶……
尼奧疼的吸冷氣,光斬的餘威還使他的內臟受到了相當程度的震盪,眼前發黑,差點暈過去。
“哈哈哈!”達太看到了尼奧的慘樣,報復式的大笑。那一錐造成的傷,似乎也不那麼痛了。
在尼奧不遠處,一頭有着蜥蜴般頭顱的魔犬趁機撲擊,張開血盆大口去咬尼奧的腰肋。
結果尼奧猛然間抽出背背的利劍、抹推而出,將這魔犬的嘴岔向後切開一指多長,舌根喉頭受重創,上下頜都成了兩片,鮮血狂噴,傾倒在地上後亂打滾,眼見不活了,而尼奧自己也因爲動作過猛,進一步撕裂了傷口,鮮血噴濺。尼奧卻一聲未吭,身子都未顫一下,繼續飛奔。
見尼奧如此硬氣能戰,達太笑不出來了,他猛的將掛着肉的破甲錐拔出,任傷患處鮮血飆射,狠狠的將破甲錐擲在地上,怒嚎一聲,面容猙獰的再度猛追了上去,他相信,他的下一次攻擊,就是尼奧的死期。
而與此同時,尼奧再度進入了一心多用的狀態,一邊躲閃逃逸,一邊使用‘狼族血脈’的能力努力治傷,一邊計算着他還能接住達太的幾次攻擊:
這回拼着受傷沒有暴露自身敏銳戰士的特性,對手再度的判斷失誤,這應該能成功一次。
避實就虛,用魔能火銃配合真假破甲錐大概也能晃點1—2次。
製造機會,挨魔化不死的打而借之阻擋攻擊,勉強算一次……
靈魂與血肉,智慧與力量,在這片寒冷冬日的叢林中,正展開一場生與死的較量。
熊熊燃燒的戰火,沸騰了彼此的血液,讓殺戮成了惟一的願望,並且將一直持續到徹底分出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