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林捕頭的出現,謝三和沈經綸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悄然緩解了。兩人各懷心事,謝三沒有收沈經綸的銀票,沈經綸也沒再堅持,轉而對林捕頭說:“林捕頭,有關羽公子的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是特意過來找你的。”
“不瞞沈大爺,我已經派人送信回薊州,讓他們在城內多加留意。”林捕頭一板一眼地回答。
沈經綸點頭回道:“早前我聽表妹提及,本來想讓她通知二位,沒想到她在進城的時候恰巧遇你們。我想,當時的經過表妹已經與你們說得很清楚,我就不再贅述。我這個時辰過來,只想說一件十年前的往事。”他淡淡瞥一眼謝三。
謝三本就被沈經綸一口一句“表妹”弄得鬱悶萬分,這會兒又見他示威一般的眼神,他的胸口猶如堵了一團棉花。偏偏沈經綸說的是正經事,他發作不得,只能在一旁聽着。
沈經綸依舊鎮定自若,不疾不徐地說:“我想,謝三爺在京城的時候應該聽過,明面上,先太子一家已經身故。就算是私底下,大家也都認爲,先太子餘黨去了倭國。除此之外,謝三爺應該很清楚,十三年前,皇上何以離開京城。”
沈經綸的聲音溫和輕柔,可這些話聽在謝三耳中卻聲聲刺耳。沈經綸正暗示他,皇帝因生母不貞被貶謫出京,而趙翼呢?他是先皇的嫡長孫,當年先皇並沒有定他的罪。皇帝十五歲登基,如今不過二十。帝位不穩。一旦趙翼還活着的消息傳來。即便他無心帝位。也不排除有心人士蠢蠢欲動的可能。
謝三何嘗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他更清楚皇帝的難處。若羽公子果真是趙翼,在事情鬧大之前,就算他不殺了他,也該悄悄控制住他,聽候皇上發落。可他總覺得整件事很不對勁,又說不清哪裡有問題。再說,他們一時間也找不到羽公子。談什麼都是多餘的。
謝三清了清喉嚨,裝傻道:“十多年前我不過黃口小兒,哪裡記得那麼多事情。眼下,既然林捕頭已經派人去薊州追查,其他的事等找到人再說吧。”
他這話一出口,不要說是沈經綸,就是林捕頭也十分驚訝。不過林捕頭轉念一想,又覺得更加欽佩謝三了。若羽公子真是趙翼,謝三抓住他,獻給皇帝。就是大大的功績,可謝三選擇了百姓。決定在陵城專心對付倭賊。
林捕頭趕忙附和謝三:“沈大爺,謝三爺說得是,不管羽公子是誰,有什麼目的,總要找到人才行。您放心,只要他還在薊州,在下及兄弟們一定能把他找出來。”
沈經綸聽他說得信誓旦旦,沒有多言,與兩人告別後,上了馬車折回呂家。
謝三目送沈經綸離開,心中又泛起對何歡的不滿。他相信她已經回去薊州,他更堅信,她爲了避開她,這才故意不走北門。“小肚雞腸又莫名其妙的女人!”他哼哼一聲,自去衙門辦事。
入夜,謝三正在衙門研究陵城附近的地形,忽聞衙差回報,聲稱西南方向火光沖天,有一隊人馬向陵城疾奔。
衙差話音剛落,林捕頭氣喘吁吁跑來,急聲說:“三爺,在下馬上把碼頭上的兄弟招呼入城,以防萬一。”
“先不要着急。”謝三趕忙制止了他。按時間推算,來人應該是長安從鎮江府或者南京府搬來的救兵。他問衙差:“估計有多少人?”
衙差回道:“保守估計,應該有六七十人。”
謝三遣走了衙差,只要求城門的守兵打醒十二分精神,並派人給陸安送了一封書信,之後與林捕頭登上城樓。
林捕頭見謝三胸有成竹,焦急之情頓減,試探着問:“三爺,您是不是知道來人是誰?”
“是敵是友,尚不清楚。”謝三看着遠處的火龍沉吟。若鎮江府的人見到長安之後,馬上派兵支援,援兵最晚在昨天就該抵達。這足足晚了一天的援兵,其中必是有緣由的。
“林捕頭,鎮江府的守禦所及漕運衙門那邊,你是否熟悉?”
林捕頭愣了一下,搖搖頭,失望地說:“不瞞謝三爺,早幾年,在下曾慫恿當時的縣令馮大人,請求漕運衙門或者守禦所派兵抵禦倭賊,保護沿海百姓,可漕運衙門說,他們只負責漕運,而守禦所又說,他們只負責鎮壓反賊逆黨,區區幾個賊盜,當由縣衙的衙差抓捕。”
“在那之後呢?就沒有回京述職的官員呈報皇上?”
林捕頭咬牙切齒地說:“縣令縣丞們哪敢上報,在自己任內死了多少百姓,皇上又從未派遣巡撫體察民情。之前有幾名士子寫下萬民書,送上京城,被皇上斬殺於午門外,罪名是妖言惑衆。”
謝三聽得心頭一驚,按住林捕頭的肩膀,沉聲說:“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皇上登基五年,從沒有斬殺過士子。相反的,皇上一直想在江南開恩科,希望更多地瞭解南邊的情況。”
林捕頭聽懂了謝三的話,他在告訴他,江南的官員瞞騙皇上。他轉頭看着越來越近的隊伍,擔憂地說:“若是如此,那些人……他們會不會阻止您回京?”
謝三輕輕一笑,低聲說:“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手下是在薊州與陵城之間的那片小樹林遭遇伏擊的,他們的屍首全都是在死後運去碼頭,吊在桅杆上的。當日,若不是我臨時折回薊州,這會兒壓根不可能站在這裡與你說話。”
林捕頭聽得臉色發白,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那片樹林。“謝三爺,這倭賊難道想謀我們的江山不成?”
“你如何肯定,作惡的是倭賊?”
“自然是倭賊!”林捕頭說得斬釘截鐵,“十年前,林何兩家的人全都證實,是倭賊洗劫了他們的船隊。這幾年,沿海遇劫的百姓都說,搶劫他們的人說的是倭國話。而且您也看到了,黑巾人用的是倭國的暗器。”
“你不覺得奇怪嗎?十年前,海賊準備周全,爲何把所有船隻全燒了,卻留下一隻大船安然迴歸?這一次的事情,明明我的手下死在小樹林,他們的屍體爲什麼出現在碼頭上,還故意留下倭國的文字。至於你說的倭國話,倭國暗器,只有倭國人學得會嗎?”
“謝三爺,難道真是先太子餘黨想要謀朝篡位?”林捕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事實果真如此,羽公子千萬留不得,就算把薊州翻過來,也得把他找出來。”
謝三答非所問:“我不會想複雜的事,也不懂得所謂的運籌帷幄,我只會上陣殺敵。這一刻,我只知道,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讓其他城池成爲第二個陵城。”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林捕頭沉默了,他不懂政事,但他知道,以謝三一人之力,絕不可能扳倒所有包庇先太子餘黨的貪官。既然對方已經對謝三起了殺心,如今的他等於與虎謀皮,分分鐘都可能喪命。
林捕頭親眼目睹這十年間有多少百姓喪命,而他的手上也沾滿鮮血。他在妻兒週年祭的墳前曾對他們說過,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就由他替他們報仇。他要殺盡所有倭賊,所有貪官,直至他去地下與他們團圓。他早就在妻兒喪命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具殺人機器。
“謝三爺。”林捕頭突然跪下了,“在下是粗人,不懂什麼大道理,,在下只知道,這十年來,已經有上千名無辜百姓喪命,還有更多的人失了糧食,失了屋田,在絕望中餓死,病死。如今只有您能讓皇上知道這裡的一切,在下願意拼死送您回京。”
“既然他們已經起了殺機,這個時候,我恐怕不可能活着回京。”謝三搖頭。
“三爺,不瞞您說,我手下有一般兄弟,全都是孤苦無依的可憐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除非我們全死了,否則定然不會讓別人傷你分毫。”
“你覺得我的武功如何?”謝三突然發問。
林捕頭愣了一下。單論武功,他不一定是謝三的對手。若他們盡全力比試一場,謝三必定勝不了他,只因他實戰經驗不足。
謝三繼續說道:“死掉的那五個兄弟,自小與我一起練武。平日習武,他們若不是故意讓着我,我絕對勝不了他們。”他嘆一口氣,“我明白你的焦急,但我還沒有娶妻生子,不想冒險孤注一擲。”他雖是玩笑的口吻,說的卻是心裡話。自遇到何歡,他終於發現,不是他對男女之情絕緣,只是沒有遇到對的人。生平第一次,他想要娶妻生子。
林捕頭只當謝三說的是玩笑話,藉以告訴他,他有更好的計劃,早已部署好了一切。他低着頭,一字一句說:“謝三爺,從這一刻開始,除非我死了,否則一定會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
“你錯了。”謝三搖頭,“我很愛惜自己的生命,自會保護自己,而你,你要做的是盡全力保護轄下的百姓,這纔是捕快的職責。”說話間,他已然聽到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ps:??大家終於知道林捕頭是好是壞了吧?後面會解釋他殺謝正輝的原因。設定的時候,林捕頭的定位就是悲劇英雄,表面是正直無私的捕快,背地裡一直偏執地殺人,且殺人不眨眼,冷血無情。他的心中只有對倭賊的恨,對他來說,正直的林捕頭早就死了,只剩下無情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