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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不知道。”向雷說完,見愛娣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他隨之惶然,“愛娣,我不捨得你。離婚的事求你再想想!”
難怪他着慌。上午嚴律師代表愛娣正式向法院提交了訴狀和財產證明,想必緊接着通知了向家。
愛娣心中微有快意。“不離婚?然後繼續這樣過?你媽和你姐一起上來欺負我的時候,你躲在旁邊看戲?還是繼續早出晚歸賺錢被轉走變成你姐的財產?”
“愛娣,你誤會了。我媽我姐今天說了,他們這樣是爲我們好。”向雷囁嚅着說出真話,“你長的漂亮,性格外向,我們又一直沒孩子,我媽就是有那麼點不放心我們。等將來生了孩子就好,我媽說只要有了孫子,老房子將來都是我們倆的。”
愛娣嗤笑,“誰稀罕?現在已經對我這樣,別說未必生得出,別說是兒是女,就算真遂了她心願,還能指望她變個性子真心實意對我好?別哄人了,你家根本就沒把我當向家人。”
向雷爲之一滯,瞅着她的冷笑不敢再多解釋,唯有訥訥喊她名字:“愛娣……”
“不離婚也行。我問你,我們搬出來,買房或者租房,有事我拿主意,你家人有什麼意見你硬起心腸關了耳朵不聽不理,這些你做不做得到?”眼見向雷眼底一片惶恐,愛娣怔然注視他半晌,笑意化成輕蔑的一撇嘴,“你連來見我一面也不敢告訴你家人,我對你還敢有什麼盼頭?”
她說完轉身準備進賓館,向雷也顧不得周圍出入的人的目光,追上兩步拽住愛娣袖子,“愛娣,我能,你相信我,我做的到,我保證。”
上一回他也保證以後錢歸她管,萬事由她做主,轉頭對着他媽依舊唯唯。衆多前車之鑑表明,軟弱人的許諾萬不能信。愛娣甩開他的手,徑直往前。向雷再度拔腳追上,正要拉住她繼續哀求,打橫裡伸出一隻粗壯的手臂攔住他去路。
“幹啥呢?”黑子一張臭臉湊近向雷。
向雷往後退了一步,認出是誰後他表情既驚又怒且恨,只覺腦門綠光一道道閃現,再看一眼黑子身後止步回頭的愛娣,更覺難堪無比。
“沈愛娣,你鬧着要離婚是爲了他?”向雷衝上前一把扯住愛娣,指着身後的黑子,大聲質問,“結婚前你們就有來往,瞞着我一個是不是?婚禮上他來鬧場,後來又有事沒事在我們家附近轉悠。上回我們倆吵架你也是跟着就打了電話通知他,沒幾分鐘就趕到來爲你出氣——”
“你胡扯八道什麼?”愛娣怒極,甩手往電梯走。
“別人說什麼我也不信,今天我親眼看見了你還狡辯?不偷人你們住一間賓館?你不守婦道!”向雷恨聲不已,“你們兩個姦夫****勾搭一起,想離婚沒門!沈愛娣,我告訴你,這個婚我不離!你跟我回去!”
聽見說他婚禮去鬧場,黑子一張大黑臉膛頓時漲紅,看見向雷追上電梯裡的愛娣就往外拖,黑子也不好意思上去再多加攔阻。只是越聽越不像話,連奸什麼淫什麼也出來了,黑子臉色立刻轉青,大步邁過去,一掌抓住向雷後背衣服,硬生生將半隻腳踏進電梯門的向雷扯了出來。
黑子使了個眼色給愛娣示意她趕緊關門,接着一掌把向雷推到牆根,揪住他衣領問:“狗嘴吐不出象牙,說啥呢?住一間賓館就是偷人?這裡十幾層樓幾百號人,都在偷人?你腦子怎麼長的?只搭了一根線?”
被氣得七竅生煙的黑子此時眼睛瞪得燈泡一樣大,居高臨下地睨視向雷,向雷先自慫了,黑子右掌還沒伸過來,他張開嘴哇哇大叫:“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跟這號孬貨鬥氣實在沒意思,腦子不清楚說理說不通,來橫的還沒開始就先軟了。黑子看一眼自己葵扇似的大巴掌,氣餒地收回手,無奈地教導說:“不想離婚就硬氣點,先把你家裡人震住了,像個男人樣。不然你夾在中間難受,老婆也跟着受委屈。照我說,你這慫樣再娶十個老婆回來,結局也只有一個——離!”
黑子說完甩甩手,示意向雷離開。向雷揉揉脖子喘着粗氣,感覺呼吸稍平順了些,正想繼續開罵,對方一扭頭進了電梯。
站在902門前,黑子猶豫數秒,還是按響了門鈴。
好一會後,房門打開,愛娣腮旁碎髮溼溼的,大概才洗過臉。想到她關起房門獨個哭鼻子,黑子跟着心口酸酸的。
“謝謝你。”愛娣讓了他進門,爲剛纔的解圍道謝。
不理睬他時黑子滿心不樂意,總覺得這丫頭不識好歹,這些天她一反常態地謙恭有禮,他反而渾身不自在。見愛娣準備關門,他連忙攔阻,先將半闔的房門打開了,然後直接坐在門邊的行李凳上。
愛娣明白了他用意,一瞪眼,問:“你怕了?”
“我一老爺們我怕什麼?”黑子反瞪她,“我是爲你好,別好心當雷劈。”
愛娣注視他數秒,轉頭揚起手,砰一聲將房間門摔上。
黑子張大嘴,視線從緊闔的房門轉移到走到牀腳收拾衣服的愛娣後背上,滯了滯,他把嘴邊的話吞回去。
這一關上門,反倒不知該說什麼,愣怔了半晌,見愛娣摺好了衣服,他搓搓手,問:“你姐呢?”
“去姜大哥家了。”
“……你媽呢?”
“剛走。”
“你呢?……我的意思是你吃過飯沒有?”
“沒有。”愛娣收拾好,坐在牀腳,怔怔直視鏡子裡的自己,“不想吃。”
黑子手撐膝蓋,大刀金馬地坐着,眼睛直視正前方的條紋牆紙,眼角餘光偷偷打量愛娣。以前她看個爛菜攤子也要收拾得光鮮靚麗,他記得有年夏天的午後,下着瓢潑大雨,他躲在警車裡偷看她。這丫頭的攤子靠着路邊,正拿着一個破臉盆接屋檐水,穿一件銀閃閃的小吊帶,配一條牛仔短褲,蹬一雙豹紋紅膠底的水鞋,小胳膊小腿渾圓玉潤,在一排排綠菜葉子,豆角堆裡特別醒目,也特別清爽,看得犯了幾天暑熱的他胃口大開,晚飯連酒也沒喝一口,直接吃了兩大碗米飯。
現在她也不臭美了,一件大襯衫胡亂罩着,更顯得下巴尖瘦尖瘦,襯着眼底下的黑影,憔悴得讓人心疼。
黑子不知該開口勸慰她幾句,還是直接把她拖到樓下餐廳餵飽她更好,委決難下時愛娣感覺到他的目光,順勢望來,怔了下,然後問:“這樣看我做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終於撞上人生大鐵板,吃了大虧,被你說中了是不是?”
這話是他曾經教訓她的,如今被她反嗆回來,黑子語塞。
愛娣說完喪氣不已,垂頭低聲說:“又管不住嘴,又把氣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黑子哥,你說得對,脾氣不好,嘴比腦子快,我活該吃虧。”
明明是道歉示弱的話,黑子聽來格外不是滋味,他想說“什麼不相干,我是你哥”,忍了忍,換了副說辭:“如果是家裡人,自然知道你脾氣,也會體諒。不能體諒的,只能說感情沒到那一步。”
愛娣沉默半晌,嘴一癟,眼裡淚珠子懸在眼睫上,閃閃地晃,晃得黑子如坐鍼氈。
“我說,你傷心什麼?他不護着你,肯定是因爲不喜歡你,至少不那麼喜歡你。不喜歡你的人,你爲他傷心值不值?”
“道理誰不懂?”愛娣不滿地瞥他一眼,吸了吸鼻子,眼淚倒是止住了。“換我安慰你,我也能一套一套的。”
“瞧,這不挺好的?會頂嘴會翻白眼,這纔是活蹦亂跳的你。就跟讓你演還珠格格你絕對演不了紫薇一樣,賺人眼淚惹人陪你傷心的事等你姐去做,石頭巴不得渾水摸魚,藉機摟着她揩油。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演你的小燕子——”
“黑子哥,你放屁還帶九連環的?誰在演戲了?誰在裝可憐博同情了?你說我不止,還把我姐也稍帶上!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沒人喜歡所以連哭兩聲的資格也沒有?我哭我的,我招你惹你礙你的事了?”愛娣越說越急火攻心,站起來一手去拉門把,一手拖着黑子胳膊想把他扯起來,“走走走,誰也沒請你在這作客,你給我出去!”
“我不出去!”見她鬧起脾氣,黑子也犯了倔,端坐在行李凳上八風不動的,“是你請我進來的,我好好勸你,聽不聽在你,我的話要說完。爹不疼娘不愛,男人混賬,那就更要學着心疼自個。哭幾聲發泄發泄也就算了,老是——”
話沒說完,他腿上捱了一腳。愛娣使足了力氣,他仍然紋絲不動的,惱怒之下只有手腳並用。“誰愛聽你免費教育了,就你懂事?”
“——老是覺得自己是最慘那個,哭腫了眼睛餓得皮包骨頭,沒人疼還是沒人疼。”她那點棉花力道,踢過來像幫他舒筋活絡一樣,黑子舒服地伸長腿,望着愛娣不眨眼,“懂不?改變不了別人,最起碼能改變自己。又不是天崩了地裂了,不就離個婚嗎?年紀還小,人又勤快,長得漂亮,還怕沒着落?”
被他連續誇獎了幾句,愛娣眼中怒火消逝,泄氣地坐回牀腳,“你懂什麼?就那點錢,要吃要喝要住要花用,攤子也沒了,想另外做生意現在租間鋪面多貴啊?我又不像我姐讀了那麼多書,就我這樣的,找個工廠的活能賺多少?什麼時候才能把我媽接出來?”
她想得氣苦,兩年多的委屈一下子急涌出來,眼淚傾瀉不止,“我就那麼點要求,只想要個熱乎乎的家,爲什麼這麼難?將心比心地對人好,爲什麼沒人領情,反而得寸進尺地欺負人?我一天十多個小時守攤子,回家連個笑臉也沒有,稍微有點不對摔鍋砸碗的。當初說要對我好,說是一家人,那些好聽話都是騙人的……”
她放機關槍一樣噼裡啪啦的,黑子爲之怔愕,醒過神望望房間門,又望望涕淚縱橫的愛娣,再往桌上瞄一眼,終於找到一盒紙巾。遞過去,愛娣卻不領情,側過身,抹一把溼淚繼續說:“我哭我的,誰要你管了?我就算裝可憐也不用你可憐我。誰說我沒人疼的,好歹我有我媽有我姐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