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咖啡廳。
雲深看着對面老態龍鍾的喬治,一張臉不卑不亢,以端正的姿態面對,對方不說話,她也低眉順眼。
喬治找的是一家難得安靜的茶坊,地處偏遠,外面他的保鏢就靜默的守着,裡面也就雲深和喬治兩個人,雲深不主動開口,喬治倒覺得意外。
他總覺得,這個丫頭,再怎麼也應該暴跳如雷把他辱罵一番,只是,卻什麼也沒有。
喬治勾脣笑笑,修長卻有些皺紋的手指端起茶杯,擡眸看了一眼對面的女人,嗓音喑啞,“我昨天跟你說的話,似乎沒起到什麼作用。”
“我從十八歲那年喜歡的薄臨城,今年25歲,薄叔31歲,我喜歡他已經七年,或者說,不只是七年。”因爲,動心的那一刻,或許還要更早,只是確定的時候,是那一年。
雲深的語氣低沉緩慢,卻堅決如鐵,“你跟我說的,我都瞭解了,殺母之仇,是不共戴天,但是那也是上輩子的恩怨,我會讓我爸道歉,但是你能確定,他當時就知道還要人需要庫存裡的血液嗎?他也許只是無心傷人。我不是爲他辯解,我只是覺得,這種可能,也是一種可能。”
她不想讓自己的愛情窮途末路,她會讓薄臨城的餘生都充滿陽光,但如果他真的被仇恨矇蔽雙眼,她這輩子也不能把自己的愛給他,溫暖給他,餘生給他。
好在他和她現如今一樣確定。
要在一起,就怎麼也不會放開彼此的手。
喬治淡淡的笑笑,臉色有些憔悴,只是眼神卻依舊閃着光芒,“我倒不知道,區區愛情而已,在你們眼裡難道就這麼重要?你難道不明白,哪怕是你們在一起了,他母親的死也會永遠橫亙在你們中間,他現在愛你,不代表他以後也會愛你。他對你現在割捨不下無非只是對你有所貪戀,但如果一年後,兩年後,他對你膩了呢?”
“如果有那麼一天,不必你趕我走,不必他趕我走,我自己也會走。”
她從來也不是多麼死纏爛打的人,曾經的那些歲月,她不覺丟人,因爲有些愛,可以讓你放棄臉面啊。
但是現在,她不再是曾經了,有些東西已經看得更加明白透徹。所以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薄臨城移情別戀,或者是她們之間不再如初,不必別人勸解,她自己也會離開。
重新開始其實沒什麼不好,但是不是現在。
不是彼此都確定了心意,打算要好好在一起的時候。
喬治冷笑,“那如果我非不同意呢?”
“他說了,如果你非要動手,我們也無法阻攔,但你會永遠失去他這個兒子。”
“你覺得他真的會棄我不顧?我始終是他的父親。”
雲深淺笑,“如果你手段溫善,做事有理,那麼他自然會好好當你的兒子,但是你如果爲達目的不折手段,你覺得,誰願意當你的傀儡?”
“傀儡。”
喬治咀嚼了一下這兩個字,“你覺得我找他回去,只是爲了讓他當我的傀儡?”
“不是嗎?”
“我時日不多,我跟你說了,我現在,只是希望我的家人都回到我的身邊。”
“……”
雲深抿脣,“所以。”
“他昨晚已經跟我攤牌,所以……如果你讓他回去,我可以同意你們在一起。”
雲深皺眉,“你昨天分明不是這麼說的。”
“三年前我就已經對你動手,他因爲那件事情,待在南城三年,等你三年,現在依然因爲你和我對抗,所以,你覺得我半殘之身,還能怎麼做?至於你父親,我不打算放過,也沒打算陷害,他無非也就是會有幾年牢獄而已,如果表現良好,自然會有人提前放他出來。”
“你繼母身懷有孕,那這件事情我可以再拖一年,但無論如何,始終要有人爲當年的事情付出代價。”
“我這樣做,你能理解?”
雲深咬牙
她能理解,但還是難受。
“臨城的母親死了,那也是我最初愛過的人,我總不至於因爲你們倆個陰錯陽差在一起了,就不爲我曾經的戀人報仇,何況,你以爲臨城真的那麼心甘情願想要放過你的父親?無非都是因爲你。”
“現在我自願做這個惡魔,等我死了,你要如何怪罪我,那都是你的事情,但你無法怪罪臨城。所以,這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
仇,他來報。
而她們之間的愛情,他也不再阻攔。
但是,她要答應他勸臨城回去接手rs。
雲深搖了搖頭,“你讓我考慮考慮。”
“你若是考慮考慮,跟我拖延時日,如果我死了,這些事情就沒人會辦,你們之間的阻隔,也會永遠都在。”
“一定要讓他坐牢嗎?”
“他有犯罪的既定事實,雖然是很久之前,難道你覺得會是我憑空捏造嗎?就連臨城也在幾年前就已經查找出來了,你以爲,你的父親是個多幹淨的人?”
雲深拿了手提包,站起身,“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那畢竟是我父親……”
“可死的也畢竟是臨城的母親。”
喬治嗓音不輕不重,緩緩敲落在女人的心房之上,“這是最好的辦法,如果你還不答應,傅小姐,就別怪我自己動手了。”
“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明天早上之前給我打電話,到時候我希望聽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只是幾年牢獄,他只是爲自己做錯的事情承擔責任而已,不是天降橫禍,你又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每個人都應該爲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你覺得那是你父親,你於心不忍,但臨城爲了你放棄殺母之仇,你覺得就能忍?”
“這是我最後的底線,希望你不要觸犯。”
否則,他將死之人,難道還在乎什麼活着的人對他的看法?
雲深走了。
喬治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伸手,取出自己的錢包,裡面一張舊老泛黃的照片,上面是他和那個女人的合照。
果真是年少時愛過一場,後來分手死別,到現在他也快死了,纔開始漸漸懷念當初的日子。
他也許,只是不希望舊戲重演而已。
……
雲深回到別墅的時候房間空蕩蕩的沒有人,她這才知道男人已經照常去上班了。
一般要晚上才能回來。
抿着脣,最後還是叫了車直接去了公司……
前臺也已經認識她,讓人帶她上去,直接去了男人的辦公室。
薄臨城在開會,不能這麼快回來,雲深坐在沙發裡,一邊玩着手機,一邊想着男人今天早上跟她說的那些話……
你以爲他心裡就不想爲自己的母親報仇嗎?不過是因爲你,所以不得不選擇放棄。
雲深閉上眼睛,傅其深做過的很多事情,她年少的時候也多多少少親眼看到過,喬治說的那些事情,也並非……空穴來風,都是事實。
可如果,傅其深真的去坐牢,那麼她還能快快樂樂和薄臨城在一起嗎?
可如果他不去坐牢,她和薄臨城,便如同喬治所說,這輩子也有所隔閡。
骨骼乾淨的手指輕輕的擰住眉心,一直到十幾分鍾後,房門被人打開,熟悉的腳步聲,隨機是清冽清香的氣息撲入鼻端。
雲深擡眸,便撞見男人深邃明亮的眼睛。
有些時候,她就覺得這個男人的眼睛如同星辰,她年少的時候聽人說,如果你看誰的眼睛會發光,那麼,你必定就是愛上他了。
她一直覺得薄臨城的眼睛會發光,哪怕是冷眼看着她的時候,她也覺得,他的眼睛很漂亮,甚至比她的眼睛還要漂亮。
雲深伸手抱住男人的脖子,將臉蛋埋進男人的頸窩,嗓音有些模糊,薄臨城沒有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麼,於是很有耐心地問了一句,“雲深,你說什麼,嗯?”
雲深說了什麼?
雲深鬆開男人的身體,曲着腿坐在沙發裡,臉小小的有些瘦削,可是卻依然美麗漂亮。
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讓人覺得她嬌小可憐,忍不住想要抱入懷中。
薄臨城看着她,“如果還是因爲昨天的事情,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理會,嗯?”
“薄叔……”
“嗯。”
男人迅速地回了一句,將手裡的文件隨意地扔在面前的茶几上,彷彿眼睛裡面只有一個小小的雲深。
雲深想了想,擡眸,看着男人明亮的眼睛,伸手捧着男人的臉,嗓音低沉,“我們好像……又要分別了。”
細細數來,其實在一起的日子並不多,總是分別,總是吵架。
男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起來,渾身的氣息冰涼如水,嗓音也冷淡了許多,帶着一絲質問,“雲深,你想做什麼?你別胡鬧。”
“我沒有胡鬧。”
從愛上他的那天起,其實她一直在胡鬧。
但是這一次,很明顯,她沒有,她還很認真。
雲深輕輕笑了一下,“你爲了我真的放棄了太多的東西了,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可是你偏偏不要。”
“薄叔……你回去rs吧,你父親,他生病了,身體怎麼樣你應該比我清楚,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會要你回去,也不會來逼我。我沒有怪他,其實,他真的已經爲我們想了太多太多,只是這次分別,我還是要說。”
“跟你父親沒有關係,跟你沒有關係,是我累了。”
“你讓我好好休息一下,等之後,我可以把一切都放下了,如果那個時候你還愛我,我會來找你,然後再也不分開。”
“你可以出去散心,我不會攔着你,但是爲什麼要分手?你這一走,又要多久?”
難道又要一個三年嗎?
他的人生沒有那麼多個三年來錯過!
雲深抿脣,“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愛我,就等我。”
只要傅其深一出獄,只要過去什麼都結束了,她才能完完整整的來愛他,來能毫無壓力的做他的女人。
她想的很清楚……
只是,他要不要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