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先生還沒能從重症監護室中轉移出來, 一直沒有轉醒的跡象。
即便如此,施允南和溫亦北、溫巖峰等人來回交替,待在醫院病房門口進行看守, 免得會有臨時情況而應對不及時。
施允南結束了半小時的探視, 從重症監護室裡走了出來。
待在病房外的溫亦北走了上去, 低聲問, “外公情況怎麼樣?”
施允南搖了搖頭, “喊他還是沒反應。”
溫亦北眉心擰了一瞬又很快鬆開,他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安慰, “沒事,沒有變動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原本溫老先生的身體情況就不大如前, 這次被溫程朗失控推下樓後, 能夠在鬼門關上拉回來已經是萬幸了。
兄弟兩人坐在重症監護室後面的休息位上。
施允南想起溫程朗那混蛋玩意兒, 忍不住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質問,“哥, 你那個律師朋友怎麼說?溫程朗這次能定罪嗎?”
溫亦北這幾天一直和律師朋友保持聯繫,“故意殺人未遂,但造成了傷害,初步是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不過宋知秋那邊也請了律師, 所以還沒徹底定下來。”
施允南發出一絲冷笑, “宋知秋還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她就不怕溫程朗無罪出來後鬧出更大的禍端。”
“溺愛了二十五年的孩子, 哪裡能一朝就放棄?”溫亦北說出自己的想法。
要他說, 這對母子都已經沒救了,只要宋知秋還要一口氣在, 她都要爲溫程朗拼到最後。
施允南挑眉,“我聽說,她公司那頭都火燒眉毛了。”
溫亦北不太瞭解地搖了搖頭,“不清楚,但她似乎拖着不願意和舅舅離婚。這種糟心事舅舅不願意和我這種晚輩多說。”
“……”
施允南無語,想得很通透,“還是想着溫家的財產?她既然真缺錢,怎麼不想着向宋家那邊要?好歹她也是宋家大小姐。”
溫亦北繼續說,“宋家老二去世後,宋家衆人爭財產鬧得也挺亂的。我曾經聽外公提起過,當年宋知秋和舅舅的婚姻是有雙方撮合的緣故,但……”
直到兩人婚後,溫老先生才暗中瞭解——其實宋家一直想要藉着他在華國樂曲屆的威望,來開拓自己旗下樂器製造的知名度。
溫老先生算是活得透徹的人物,意外查到這些小動作後就主動遠離了宋家。
文人思維和商人思維,總歸是有差異的。
施允南微微頷首,沒有過多去評論往事。
溫亦北看了一眼時間,主動提及,“對了,施家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施家?他們還能出什麼事?”施允南神色一變,還以爲謝可越等人又揹着自己作妖了,“怎麼?之前在宴會上的事還不夠他們長教訓?”
“不是,是謝可越和……”溫亦北頓了頓,說出名字,“和施盛的親子鑑定出來了,他們兩人沒有血緣關係。”
施允南微妙地挑了挑眉,“施盛和謝可越不是親生父子?”
溫亦北點頭。
那天宴會結束後,施老爺子就被氣得住進了醫院。
因爲謝薇的出軌,施盛還是對謝可越的身份身份起了疑心。
即便謝薇信誓旦旦地說,謝可越就是施家親血脈,但還是架不住施盛的疑心,於是兩人去做了親子鑑定。
鑑定結果一出,衆人瞠目結舌——
謝可越和施盛沒有親生父子血緣關係。
“我聽說結果出來後,施盛當場就和謝薇開吵了,後來連帶着謝可越都被趕出了施家、逐出了施氏公司,這事不知道又怎麼傳到了施老爺子的口中……”
老人家才從搶救室出來沒多久,又梗得被送了進去,現在已經中風到半身癱瘓了,估計從此到死都得躺在病牀上。
“因果報應輪迴不爽。”
溫亦北提起施家,心裡仍然是有化解不開的鬱氣,“我還是覺得便宜了他們,要不是謝薇這女人從中作梗,說不定你小時候的日子也能好受一些。”
“哥。”
施允南拍了拍溫亦北的肩膀,笑笑,“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不好的人是他們。”
溫老先生也好,施老爺子也罷,只能說這豪門一家之主的確不好當,不是被晚輩連累,就是自己人老了糊塗。
施允南沒由來地想——
不知道再過五六十年,他和駱令聲老後會變成什麼樣?
身側的溫亦北看了一眼時間,重新露出微笑,“快到晚餐點了,允南,你先回家休息吧,外公這邊交給我就好。”
“好。”
施允南起身,進入電梯。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點開熟悉的微信界面,不由皺起了眉頭——
兩人的聊天互動終止在昨晚臨睡前。
施允南起牀時給駱令聲發了一條微信,到現在已經快是十一個小時了,都沒得到駱令聲的回覆。
施允南自覺沒那麼粘人,只是有點擔心駱令聲的身體情況。他想了想,又分別給駱令聲和秦簡發了一條微信。
——今天有事?看見了給我報給平安。
——秦簡,你老闆今天沒出什麼事吧?是提早開始復健了嗎?
電梯抵達負一層的停車場。
施允南不得不收了心思,找到自己的車位回到了駱宅。
“小舅舅!”
小金魚不知出於什麼緣故,早早等在門口迎接他,神色尤爲激動。
施允南右臂上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怕強行抱起小外甥後又撕裂了傷口,只好彎腰詢問。
“怎麼了?”
小金魚手舞足蹈地比劃,葡萄眼笑成了月牙彎,“小舅舅快上樓,有好大好大的驚喜哦!”
“好,我馬上就上去。”
施允南還以爲小金魚在幼兒園得到了什麼獎勵,配合着他快步上了樓,結果推開房門一看就傻了眼——
原本應該安心待在國外接受治療的駱令聲,居然瞞着他偷偷回國了。
駱令聲坐在輪椅上笑看他,“怎麼?才一週時間,就不認識我了?”
回過神的施允南連忙湊近,一時間言語有些錯亂,“你、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還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你的腿好了?”
“不對,本斯醫生怎麼會放你回來?”
駱令聲撫上他的臉頰,迅速捕獲了戀人喋喋不休的脣。
兩人交換了一個淺嘗輒止的吻。
施允南安靜了下來,用眼神再度詢問。
駱令聲回答,“我向本斯醫生請示過了,來回一週左右不成問題。”
術後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再過十天進行最後一輪術後複查,就能逐漸開啓復健計劃。
施允南揚起笑意,追問,“快說,你爲什麼臨時回國還瞞着我?”
駱令聲聽見這句提問,忽地露出少有的嚴厲神色,“右手伸出來我看看。”
“……”
施允南脣側的笑意微微凝固,莫名其妙有了一種被抓包的心虛感。
“看什麼?好着呢。”
說完,他就快速攤開手掌動了動,企圖以此來渾水摸魚。
駱令聲眼疾手快地攏住他的手腕,又小心翼翼地將寬鬆的衛衣袖子往上一卷。
很快地,長形紗布和防水貼的組合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
明明還沒看見傷口,駱令聲的呼吸就緊了一分,連攏着手腕的力道也重了點。
施允南暗自磨了磨後槽牙,猜測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在這之前,他還覺得自己隱瞞得很好呢。
駱令聲沉聲問,“受了傷爲什麼不告訴我?”
“就、就一點小傷,醫生都說癒合後看不出傷疤。”
施允南怕駱令聲生氣,特意靠近蹭了蹭他的鼻尖示好,“我又不嬌氣,就是不想讓你擔心。”
駱令聲又吻了吻他的脣,“疼不疼?我掀開紗布看看?”
“你再親親我就不疼了。”施允南趁機又偷了兩個吻,這才心滿意足地‘任打任罵’。
“行吧,你拆開看看吧,我今天剛換了藥。”
他知道,以駱令聲的性格,要不能親眼確認他的傷口是絕對不放心的。
駱令聲拆紗布的動作很乾脆,再確認了戀人沒有謊報傷勢情況後,他才又小心翼翼地將紗布重新覆蓋上。
“沒事就好,以後但凡一點小傷都不準瞞着我。”駱令聲重拿輕放,壓根就捨不得真的‘教訓’自己的戀人。
施允南忙不迭地點頭,徹底沒了隱瞞的心虛,“你就是因爲這事回國的?”
駱令聲不否認,“誰讓你一離開我就出事的?”
施允南不承認,“這事要怪就怪溫程朗,他想拿鑷子傷我哥,我這是正當防衛後的意外情況。”
他頓了頓,又搶在駱令聲開口前問,“對了,我正好有件事情想問你。”
“什麼?”
“我聽說謝可越和施盛的親子鑑定出了結果,是不是你派人動了手腳?”施允南試探性地發問。
其實從溫亦北說出這個非親生父子的結果時,他的內心就升起了一絲疑惑。
即便施老爺子老了再糊塗,可倒回到十幾二十年前,他是絕對的能縱橫商界的精明人士,怎麼可能不確認謝可越的真實身份就把他帶回家呢?
而謝薇之所以敢在施家擺出女主人的高姿態,無非是依仗了謝可越的這層血緣關係。
施允南沒在親子鑑定上動手腳,溫亦北更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駱令聲輕笑一聲,乾脆承認,“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我就猜到,能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又和施家有點牽連的人就只有駱家主了。”施允南笑着揶揄。
說實話,他完全不覺得駱令聲的做法有什麼問題。
謝可越明裡暗裡算計了他這麼多次,駱令聲作爲他的伴侶,替他回擊一次又有什麼問題呢?
再說了,親子鑑定能做一次,就還能做第二次,謝可越想要證明自己的身份,大可以再做一次親子鑑定。
但關鍵的是,施盛多疑的性格和施老爺子一脈相承,這‘非親生’的鑑定結果已經在他的心裡引爆了炸彈,懷疑甚至憎惡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再也撥不出去了。
屋外敲門聲響起。
還是小金魚那帶着奶味的聲調,“舅舅!小舅舅!秦爺爺說要吃晚飯啦!”
“好,我們馬上下去。”
施允南應了他一聲,轉身又對着駱令聲說,“下樓吃飯吧,坐了那麼久的飛機你應該也累,今晚早點休息。”
“好。”
……
晚上九點。
駱令聲從浴室裡出來時,正巧撞見小金魚捧着自己的小被子不情不願地往外走。
一大一小對上視線。
小金魚的腮幫子就如同河豚一樣急速膨脹,露出氣鼓鼓的模樣。
駱令聲無奈問話,“怎麼了?”
“你自己看嘛!”小金魚拉長自己氣呼呼的尾調,認命般地嘆了口氣,“舅舅一回來,我就只能回自己房間睡覺了。”
要不然,小金魚就成小電燈泡了。
“嗯,那你自己去睡覺吧。” 駱令聲忍着笑意點頭,操控着輪椅給小外甥讓路,一句挽留和客套的話都不說。
“……”
小金魚更鬱悶了,但在自家親舅舅的面前不敢發作。
他抱着自己小被子啪嗒嗒地跑出房間,確認駱令聲看不見後才翻出一個可愛的白眼,氣得直跺腳腳。
哎喲!
舅舅真讓人生氣!
施允南從隔壁浴室回來時,臥室裡就沒了小金魚的身影,“寶貝回自己房間了?”
“嗯,還挺自覺。”
駱令聲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語氣一瞬溫柔,“過來。”
施允南揚起笑意,上了牀。
駱令聲扯起被子蓋好,“會不會碰到傷口?”
“不會。”施允南含糊了一聲,輕車熟路地往駱令聲的懷裡鑽。
熟悉的氣味將他團團包裹,戀人懷抱所給予的安定感是難以言喻的奇妙,就像是有了一處只屬於他的地盤。
施允南發出滿足的喟嘆,“這真人抱枕果然比西裝外套好使。”
“那就抱着睡。”駱令聲將他摟得緊了些。
施允南閉上眼犯懶,下意識地說出心裡話,“……要是能抱一輩子,那我肯定夜夜都好眠。”
駱令聲溢出一聲悅耳的低笑,吻了吻他的額頭,鄭重其事地在他的耳畔回答。
“那就讓你抱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