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中心醫院。
施允南僵硬地站在搶救室的門前, 視線緊緊鎖定着‘正在搶救中’這五個鮮紅的大字,眼睛刺痛得晃起一抹溼意。
很快地,身後傳來的理論聲就將他混沌的大腦拽回了現實。
“昨天才給他們辦了生日宴, 結果真當自己長大了就可以肆意妄爲?這酒還沒清醒就敢出來撒野?膽子肥了, 連爸都要被他折騰進了手術室!”
“爸這回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我看你還拿什麼護着他!”
舅媽宋知秋的抱怨和指責源源不斷地傳入施允南的腦海, 像尖刀一般恨不得將他的心活剮了去。
繳完費用的溫亦北第一時間跑了上來, 他一邊護着施允南的肩膀安撫,一邊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反駁。
“舅媽,允南不是這樣的人。”
“外公現在還待在手術室裡, 我們自家人先別喪了氣。”
身爲舅舅的溫巖峰贊同點了點頭,目光中充斥着擔憂, “知秋, 你少說兩句, 這事情還沒個定論……”
宋知秋反駁,“怎麼就沒個定論了?不是他施允南幹得好事, 還能是小朗乾的?”
被她護在身後的溫程朗立刻反駁,“媽,不是我!絕對不是我!爺爺就是被施允南這白眼狼推倒的!”
施允南垂落在兩側的手緊握成拳,他猛地轉過身去,帶着壓抑怒火的目光直視着推到了溫老先生的真正罪魁禍首。
“溫程朗!你自己清楚!我們間到底是誰失手推了外公!”
溫程朗閃躲地撇開視線, 下意識地向着自家母親求助, “媽, 我真不敢, 是施允南推的, 分明是他氣不過爺爺辦的生日宴處處偏袒亦北。”
“我沒有!”
施允南從牙縫中擠出反駁,他的胸膛起伏得厲害, 好半晌才又重複了一句,“……我真的沒有。”
溫巖峰沒有急着表態,而是將審視的視線依次落在兩個‘當事人’的孩子身上——
雖說施允南從小不在溫家長大,但做長輩的自然瞭解這孩子的品行。故意將老先生推傷這種事情,對方是斷斷不會做的。
如今,施允南的擔憂真真切切,反觀自家兒子從出事開始就一個勁地將‘責任’推在前者的身上,時不時還會露出心虛模樣。
很顯然,今天就是兩兄弟產生了矛盾,溫程朗失手推倒了前去勸架的溫老先生,現在又害怕嚴重後果而不敢認。
溫巖峰在這事上幫理不幫親。
他主動走上前去,將欲哭未哭的外甥攏在自己的身側,“允南,舅舅知道你不會這樣做的。”
施允南鼻尖一酸,又努力將眼淚憋了回去。
他知道寄人籬下的難處,再加上溫老先生情況未明,所以不敢和溫程朗大聲辯解。
不過再怎麼理智、明辨是非,他總歸纔剛過十八歲,是最不喜歡被‘甩黑鍋’和‘被誤解’的年紀。
“溫巖峰!你這意思敢情是你兒子撒謊了?不向着自己的兒子,有你這麼做父親的嗎?”
護子心切的宋知秋立刻斥責,她隱約帶着厭惡的目光落在施允南的臉上。
“你們兩兄弟自己有家回不去,既然待在溫家就該知道安分守己,這些年吃穿用度哪一樣……”
“宋知秋!你消停點!”溫巖峰蹙眉喊停,“現在當務之急是爸的救治情況,等他醒了自然知道孰是孰非!”
“到時候,我看誰還敢撒謊!”
說到這句話時,他的審視目光對準了自家兒子。
“……”
做賊心虛的溫程朗暗中拽了拽宋知秋,他不敢讓母親真的把事情做絕。
溫亦北堅定握住了自家弟弟的手腕,拉着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等候,“別怕,哥永遠都相信你,外公會沒事的。”
施允南輕抽了一口氣,“嗯。”
…
直到天色將將落幕。
搶救室裡的燈才暗了下來,醫護人員出來告知了情況,身爲一家之主的溫巖峰立刻根據醫生的囑託前去辦理住院手續。
施允南懸在嗓子眼的心掉了回去,他低頭捂住臉,死死壓住長達幾個小時的內心恐懼。
雖然溫老先生不是他推倒的,但事情的起因總歸是他和溫程朗起了爭執。幸好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否則他這輩子都會遭受內心的譴責。
宋知秋趁着丈夫不在,終於還是將真心話全盤說出,“亦北,既然你們倆兄弟都已經過了十八歲,有些道理不用細說,你們也該懂。”
“這些年溫家對你們算不薄,亦北改姓了溫,那還勉強算是家裡的一份子,有些外姓人——”
“要麼回施家,要麼待在國外別回來禍害我們溫家,更帶壞其他好孩子。”
“每次回國到溫家都要將家裡鬧得雞飛狗跳,真不知道溫家上輩子欠了誰的債?”
宋知秋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但越是平靜的針對越顯得尖銳。
“老先生現在進了重症監護,以後就算身體好轉,我也希望你們兩兄弟留點分寸。”
知子莫若母。
宋知秋自然看出溫程朗的心虛,但事已至此,她照樣得護自家孩子。
這最後一句話裡的暗示很明顯,顯然是要求溫亦北和施允南懂分寸,別再繼續糾纏在這件事上。
很快地,高跟鞋踩地的聲音響起。
溫亦北確認宋知秋徹底離開後,挪回視線剛準備安撫自家弟弟,結果身側的施允南猛然起身。
“哥,你先替我看着外公吧,我有點悶,想離開醫院透透氣。”
他不想節外生枝給同樣寄人籬下的溫亦北帶去麻煩,可他憋屈到現在,實在受不了了。
要是這會兒再眼巴巴的跟到重症監護室門口,指不定還要接受什麼樣的冷嘲熱諷。
“允南……”
溫亦北硬生生止住了想要追上去的步伐,不放心地站原地囑咐,“允南,你小心點!”
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們兩兄弟裡必須要有一個人留在醫院看顧溫老先生,況且眼下的施允南的確需要一個疏解委屈的新環境。
……
下午五點。
駱令聲準時離開公司,結果剛上車被好友俞爍攔住了去路。
“昨天在溫家生日宴上沒有喝盡興,你陪我去酒吧喝一杯?好不容易結束了手頭上的一個大項目。”
俞爍敲了敲車窗玻璃,帶着笑意邀請。
駱令聲搖下車窗,平穩的眸色中激不起一絲一毫的情緒,“我不去了。”
駱令聲不是奢酒之人,除了必要的宴會交際場所,平日裡他都很少飲酒,更不會想着去酒吧夜店那種魚龍混雜的場所。
俞爍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勉強嘆了口氣,“行吧,和你做朋友就這點沒意思。”
駱令聲早就聽慣了這句埋怨,笑笑不說話,發動車子自顧自地回了家。
駱令聲很早就搬出來單獨居住了,日常行事也很有規律。
回到家的他簡單處理了晚餐,按部就班地坐在了書房裡,將手頭的公司新項目進行下一步細化。
忽然間,桌上的手機傳來兩聲消息震動。
駱令聲的思緒從工作項目中稍稍分神,瞥了一眼亮起的手機桌面。
居然九點了?
駱令聲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慢悠悠地查看起好友俞爍發來的消息。
——令聲,你真不來?這新開的酒吧氛圍不錯。
駱令聲回覆:“真不去,你自己找其他人喝吧。”
短信剛發出去的那一刻,俞爍的新消息就傳了進來——行吧,你猜我在酒吧裡遇到誰了?
駱令聲看見這句沒頭沒尾的文字,眉心微蹙:“猜不到,誰?”
“施允南,就是我們昨天在宴會上見到過的施家二少爺,你有印象嗎?”
駱令聲看見這條彈進來的消息,腦海中立刻就涌現出了一道醉酒衝着他又哭又撒嬌的身影,以及那些醉酒後帶着一點點驕縱和可愛的胡言亂語。
手機繼續震動,俞爍的消息傳來。
——這施二少爺不知道遇到了什麼事,我看他這會兒一個人就快在酒吧喝醉了,邊上有些酒客已經盯上他了,這小孩怎麼沒點防備心。
“……”
駱令聲看見這一行消息,眸光微微凝固。
酒吧裡最多的便是醉後胡來的酒客們,施允南的年紀和長相擺在那裡,他要像昨天喝醉後那般的軟乎乎,還不一定要遭遇什麼事。
駱令聲想到這兒,鬼使神差般地給好友回了短信:酒吧地址給我,你看住他。
俞爍回覆消息的速度極快,短短几字帶着前所未有的詫異:什麼?你要過來?
駱令聲沒再回復好友的追問,確認了酒吧地址後,隨手拿起車鑰匙就出了門。
……
帝京市中心。
新開業的酒吧向來是酒客們最喜歡探新的場所,此刻的舞池裡堆滿了縱情扭動的年輕男女。
施允南單手撐在吧檯前,指尖毫無節奏地敲擊着泛着酒意光波的杯壁,那雙眼裡泛出迷離,顯然是帶了不少醉意。
忽然間,有人搭上了他的肩膀,是略帶油膩的語氣,“小帥哥,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喝悶酒?”
落在肩膀上的鹹豬手故意揉了揉,似乎沿着後背向下探的趨勢。
施允南斜眼睨去,冷聲拒絕,“誰讓你碰我的?”
“還挺有脾氣?這一個人在酒吧喝悶酒多沒意思?我觀察你好久了,你應該成年了吧?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喝?”
對方的長相有些肥胖,臉頰和脖頸都已經被酒意染透了,看着施允南的雙眼色眯眯地成了一條瘋,渾身帶着的酒氣幾乎沖鼻。
施允南常年待在國外,身邊更是不缺乏出玩得開的朋友們,他聽出了對方的話語暗示,在油膩和酒氣的雙重刺激下,差點當場吐出來。
施允南拿起酒杯下了高腳椅,退出了這人的包圍範圍,口頭上毫不留情地刺了回去。
“長成這樣子還好意思出來撩人?豬都長得比你眉清目秀,我呸,你有多遠滾多遠。”
油膩男聽見這聲嘲諷,臉頰迅速漲成豬肝紅,他伸手就想要去夠施允南,“我還偏就要拉你一起了,你還……”
原本施允南的心情就不好,可這人還偏偏不知死活地往上撞,下一秒,他手中的酒杯砸在了對方的腦袋上。
——哐!
“聽不懂人話嗎?我讓你滾!”
六棱酒杯的尖角輕易砸傷了油膩男的額頭,裡面的酒液盡數灑落,連同酒杯也在地上摔成了無數碎片渣。
“嘶、啊!”
額頭上的蹭傷浸入了酒液,油膩男很快就發出了吃痛聲。
施允南看見他的慘狀,藉着酒意又一腳將身前的高腳椅踹了過去,阻隔了兩人間的路。
“……哪涼快待哪裡去,少在我面前晃悠噁心人。”
他撂下這句話轉身,步伐略有不穩地朝外面走去。
大概就走了三四步,身後突然傳來油膩男惱羞成怒的發狠聲,施允南還來不及轉頭回應,猝不及防地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腦袋抵上寬闊的胸膛,和之前令人作嘔的酒氣不同,淺淡的香氣迅速佔據了鼻端,惹得施允南竟然恍然有了暈眩和睡意。
身後就傳來了重物倒地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更悽慘的慘叫聲。
油膩男摔在剛剛那一片碎裂酒渣中,也不知是傷到了什麼地方,臉色痛苦地近乎扭曲。
駱令聲單手護着跟前的施允南,視線卻落在了對立面的好友身上。
——油膩男是俞爍踹倒在地的。
俞爍看見駱令聲和施允南的姿態,那雙燦若辰星的桃花眼裡迅速帶上了吃瓜的揶揄,“嘖,這是什麼情況啊?”
昨天還不情願去溫家生日宴,怎麼短短一天時間就直接抱上了?
“……”
駱令聲對上調侃的俞爍,心緒也有些複雜。
他在開車前來酒吧的路上,曾不止一次地覺得自己衝動過了頭,可每當想着要掉頭回家時,又莫名其妙地有些割捨不下。
後來,駱令聲給自己一個藉口暗示——只當是來這兒陪好友喝上兩杯酒,只要施允南不出事,他照樣能當陌生路人不去多管閒事。
可駱令聲沒想到,自己剛進入酒吧就看見了施允南被旁人惡意糾纏。
…
倒在地上的油膩男被傷痛驅趕了些許酒意,隨之而來的是更甚的怒意,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暈頭轉向毫無目標地吼道,“誰啊!誰他媽踢我!”
駱令聲本來就不喜歡和這些人物接觸,當機立斷地賣了好友,“俞爍,你踢的人你解決,我先帶他離開。”
“……”
俞爍平生頭一次覺得語塞,太陽今天是打西邊出來了?這見色忘友得也太明顯了吧。
靠在懷中的施允南聽見油膩男的那聲聒噪,慢半拍地懟了回去,“踹得好!要我我也踢死你!”
說着,他就要轉身去胡亂踢。
駱令聲瞧見施允南算不得安分的樣子,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好了,你跟我走。”
施允南感受到了手腕上的拉扯,僅剩的那點注意力迅速被挪了回去,“你誰啊?放開我!”
他還以爲有人要找麻煩,下意識反抗的話才說到一半,結果擡頭就對上了駱令聲的雙眸,以及那張在酒吧昏暗光影下格外迷人的臉。
“我不……”跟你走。
施允南驟然停下拒絕和掙扎,一動不動變得比兔子還乖巧。
駱令聲自然看穿了他的前後變化,眸底掠過一絲悅意,似笑非笑地反問,“你不什麼?”
施允南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確認眼前人的顏值,他打了一個小小的酒嗝,順從本心的驅使改了答案——
“我、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