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整桌人也就只有李劍鋒還保留着無比的鎮定,自幼隨父細讀聖賢之書,雖在這一方面不如其父親那般有着一顆天生的聖賢之心,但三百年孜孜不倦的研習,卻也使其擁有者不弱於其父親那般的心境。
“晚輩李劍鋒,見過仙子。不知這位仙子所爲何來?又爲何縱容手下如此驕橫?”李劍鋒彬彬有禮,一言一行都如同一個太古儒道門生,讓人挑不出絲毫瑕疵而來。
秦蕩妹桃花眼微微眨動,斜歪着腦袋在李劍鋒的身上左看右看。
李劍鋒頷首而立,挺直的背脊沒有絲毫的晃動。
秦蕩妹欣然收回自己的一縷仙道氣息,端起一杯酒水輕輕攪動,懶洋洋的用一隻蓮藕支起自己的腦袋而道:“還不錯哦。不過沒想到那麼一個壞傢伙居然收了你這麼一個古板的弟子,真是沒趣!”
李劍鋒心中一震,猛的擡起頭來,雙眼炯炯放光望向秦蕩妹而道:“仙子,不,前輩,請問前輩可曾識得家師?前輩可是方外仙道洛塵宗之人?”
秦蕩妹無聊的刻着一碟送上酒桌不久,尚未有人碰過的瓜子,撲閃撲閃自己一雙閃亮的大眼睛,斜斜的挑了李劍鋒一眼問道:“你師父是不是一個花心無恥的大壞蛋?還有,你爲什麼問我是不是洛塵宗的人?”
李劍鋒臉色微微一變,秦蕩妹口中的昊瑟與其印象之中的那個憂傷而又癡情的男子實在相差太遠,頓時李劍鋒平靜下自己的心情向着秦蕩妹而道:“晚輩失禮了,前輩口中之人並非晚輩家師,還望前輩莫要計較方纔晚輩失禮之過。”
秦蕩妹眼也不眨的屈指彈出一縷裂天劍氣,向李劍鋒眨眨眼睛,再次問道:“在你心中,你師父是什麼樣的?”
李劍鋒剛剛平復而下的心情伴隨着虛空中那一縷裂天劍氣的生滅,頓時再次激盪開來,而對方極爲神秘,李劍鋒勉強保持住自身心緒而道:“晚輩心中的家師與前輩截然不同。晚輩與家師的偶遇源自一座深庭當中的梅樹,家師至情至性,癡情絕頂,只因懷念師母,曾癡站梅花樹下數個日夜而不眠不休,絕非前輩口中花心無恥之人!”
秦蕩妹眼中光芒一閃,問道:“長安城?深庭梅樹?”
“會不會束影成像?攝一個影兒來看看…”
李劍鋒茫然搖頭,如同一個初入學堂的稚童一般問道:“前輩,何爲束影成像?”
秦蕩妹腦後劃下數道黑線,隨手一點靈光彈入到李劍鋒的識海當中,一臉無語的說道:“虧得你把那個傢伙誇得跟一朵花兒似地,我還以爲他給了你多大的好處呢…”
李劍鋒消化着自己識海當中秦蕩妹渡來的術法,聽着秦蕩妹的話語,禁不住反駁而道:“家師乃是劍鋒最敬佩的最親的家師,傳授與劍鋒的是修行修心的大道,這等末微之術又豈能與家師傳下大道相比,更何況一日爲師終生爲父,豈可以好處論定..”
話語間,李劍鋒已經隨手捏出一道劍印,紫氣流轉,在虛空中凝聚成一幅意境十足的詩意畫卷。
秦蕩妹的眼前一亮,束影成像雖是仙道小術,但真人境當中即便半仙初次接觸最起碼也要數日時間方能完全領悟,更不能如同李劍鋒這般緊抓術法本源,隨手把自己識海當中的記憶化作影像綻放開來。
心中稍稍讚賞一下,秦蕩妹的眼神便落到了虛空中的影像之上。
正如李劍鋒所言,穿過一段不短的大殿走廊,這是一座深藏青磚綠瓦當中的詩意小院,小院的上空一口房屋大小的天空,淡淡的光從中灑落在小院正中的一樹梅花之上。
一名身穿青色長袍的男子筆直的站在梅樹的丈許之處,伴隨着一剪寒風,一杯苦酒,望着那月下的一樹花開,轉眼凋落。
而這名青袍男子的懷中,一名讓人看不清面容的絕色女子的身影悄然逝去。
淡淡的憂傷,彷彿跨越了這三百多年以來的時空,悄悄的溢散在人們的周圍。
另一處酒桌之旁,佳韻美眉眼中滿含了晶瑩的淚光,眼神從虛空中的畫面轉移到昊瑟的臉上,凝噎着,彷彿是小貓撒嬌一般的問道:“你一直都記着那一樹梅花嗎?”
昊瑟輕輕拂去佳韻美眉的眼淚,溫柔一笑而道:“那是我們相愛的地方,我又怎麼會忘記,我又怎麼捨得忘記!”
旁若無人的,佳韻美眉心中一蓬愛意如火一般燃燒開來,緊緊的攬住了昊瑟的脖頸,把蝶舞美眉生生的擠到一旁而去,狠狠地給昊瑟一個回味無窮的溼吻,讓旁邊的蝶舞美眉臉色發黑,頭頂青煙火光繚繞。
再回到另一邊,秦蕩妹深深的嘆息了一聲,一改方纔的難以捉摸的古怪雍容,口中蘊着淡淡的傷感喃喃而道:“我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
李劍鋒看着秦蕩妹臉色不爽的樣子,沒由來的一陣心驚肉跳,竟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好了,現在告訴我,剛纔爲什麼問我是不是洛塵宗的人?”秦蕩妹玉白小手一把拍在桌子之上,滿桌子的酒菜如上了發條的鬧鐘一般跳了起來。
李劍鋒心中一陣不祥的預感晃晃而動,頓時欲言又止一般的結結巴巴的說道:“因爲,因爲家師曾言師母乃是,乃是…”
秦蕩妹額頭之上三尸神亂跳,雖然早已猜測出是這個結果,但仍然有一種無比的氣憤,怒而不發的盯着李劍鋒。
李劍鋒心下一狠,再次張口而道:“因爲家師曾言師母乃是洛塵宗之人!”
李劍鋒的話語一落,秦蕩妹的身上頓時飆升出一股凌厲的殺氣,就像是覺察到了男友欺騙自己會情人時的母老虎一般,一把拎小雞似地把李劍鋒拎到手中,氣勢沖沖的向着昊瑟的方向走去。
這時候,蝶舞美眉也聽到了李劍鋒的話語,方纔那種怒火掀天的模樣一掃而空,整個人喜笑顏開,含情脈脈的望着昊瑟。
“砰!”
李劍鋒如一個小雞崽一般被丟到了昊瑟的面前,擡頭而望,正好看到了昊瑟左擁右抱,笑的淫賤的一張猥瑣老臉。
“這就是你所謂至情至性,癡情絕頂的師傅,哼!”秦蕩妹氣憤無比的坐在昊瑟的對面,言語當中不無諷刺的嬌聲喝道。
“師傅!”李劍鋒從一開始的無比驚訝,到極度的驚喜,一瞬間反應過來,翻身跪在昊瑟腳下,一把緊緊抱住了昊瑟的大腿。
“師傅,你終於肯見鋒兒了!鋒兒乖,師傅不要在丟下鋒兒…”人生往往如此,從大喜到大悲,也不過只是一念之隔。
“父親走了,母親走了,鋒兒再也沒有親人了,師傅,你不要再丟下鋒兒,鋒兒乖,鋒兒一定會很乖的…”
誰也不知道這三百年來在李劍鋒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在這個時候,李劍鋒哭的像是一個無根無萍的孩子一般,三百年來的屈辱和痛苦在這一刻完完全全的爆發了出來。
足足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李劍鋒幾乎數次差點兒哭暈過去,邊哭邊不斷的說着自己三百年來的悲傷與孤獨,連帶着把昊瑟身邊的三女都感染的眼圈紅紅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全部發泄在昊瑟的衣衫之上。
原來三百年前,昊瑟從長安誅殺李巨闕後遭遇李唐黑手之後,一直身處無邊戰亂當中,幾乎忘記了自己在長安的這麼一個弟子。
李劍鋒苦等數十年時間,未曾等來洛塵宗的接待之人,反而等來了一場幾乎讓李劍鋒家破人亡的災禍。
三百年前天地大變的前夕,李唐皇族開啓了與崑崙瑤臺之間的傳送之陣,崑崙九神王當中的李神王一脈派遣神子李天煌入主長安,掀起了一片腥風血雨。
在那場席捲整個李唐皇朝的風暴當中,李劍鋒的母親在一次偶然之下被李天煌一名部下看中,數十名仙人境之上的兵甲闖入李劍鋒的家中,短短一個晚上,王府當中血流成河,李劍鋒的父親李玉被那名將領親手摘下了頭顱,母親悲痛自絕而死,整個王府當中只剩下了李劍鋒一人。
這還是因爲李劍鋒身負天斷之體,終生大道被斬,成仙無望,這纔在李唐皇族的力保之下存活了下來。
而原李唐皇室之人,超過九成被全部下入神牢當中,只有那些所謂血脈濃度達到一定程度之人才被留了下來,滿朝文武被屠戮過半,盡皆歸於崑崙瑤臺所掌。
如此悲慘的經歷,已經使得李劍鋒徹徹底底成爲了一名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只能夠無人之時暗自悲痛莫名,不斷的偷偷積蓄自己的力量,期望有一天能夠親手斬下仇人的頭顱,爲父母報的血仇。
然而三百年那種近乎寄人籬下裝孫子的生活,卻一點一點在李劍鋒的整個心中都刻下了揮之不去的痛苦與折磨。
在見到昊瑟之後,大喜大悲的情緒激盪之下,居然引發了自己體內壓抑了三百年的心魔,最終徹徹底底的昏迷而去。
儘管昏迷,卻依舊牢牢的保住了昊瑟的腿,不肯放開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