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一個人進了拘留室。
拘留室挺簡單的,只有一張硬板牀,上面鋪着一個涼蓆。
王笑見到花楠躺在硬板牀的涼蓆上面,閉着眼睛,皺着眉頭,臉色變幻不定,顯然是在想着心事,而不是在百無聊賴的睡覺,只是不知道他在想着什麼。
“花楠,你的事情解決了,我今天和你爹孃接你出去。”王笑站在牀邊俯視着花楠,盯着花楠臉上的神色變幻,又將情況給花楠說了一遍。
花楠仍然躺在硬板牀上,沒有聽到喜訊一躍而起,甚至就連眼睛也沒睜開一下,只是輕輕的說了一聲:“我知道了。但我不出去。我要留在這裡。”
王笑不解道:“你留在這裡做什麼?”
花楠嘴角泛出一絲譏誚的笑容,反而問道:“你說我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知道。”王笑很誠懇的說了一句,又問道:“你想要坐牢?”
“哈哈哈!”花楠大笑着在牀上坐了下來,他不是在牀邊簸箕而坐的,而是在牀上盤腿而坐,做出一副打坐的樣子,冷笑道:“王笑,你知道什麼叫坐牢?坐牢就是讓你感覺你失去了自由。無論你在什麼地方,只要你覺得不自由,那麼你就是在坐牢。但自從來到這裡之後,我發現比以前自由多了。在外面的時候,我被很多事情羈絆,每天都活的很掙扎。但自從我到了這裡,我的心便踏實了。也許我的身體是不自由的,但我的心卻得到了自由。也許在你看來我是坐牢,但在我看來,我是在修煉。這裡對我來說,不是一個拘留室,而是閉關的密室。”
王笑皺眉道:“你修煉什麼呢?”
花楠臉上又現出了冷冷的笑意,道:“警方認爲我是壞人,將我抓到了這裡,對我進行毒打,對我進行辱罵,對我進行迫害。但是,我在經過認真的分析之後,我發現之所以會弄成這樣,並不是因爲我真的很壞,而是因爲我真的不夠壞。至少我沒有警方那麼壞。我在這裡閉關修煉,等到我成一個真正的壞人,那時候我在瀟灑出去。警方要想再佈置陷阱欺害於我,我就沒有那麼容易讓他得逞了。”
王笑感覺好笑道:“你這樣有用?”
花楠認真的點頭,眼中出現狂熱的光芒,道:“有用。”
王笑嘆了一口氣,又好笑道:“你這樣的修煉太幼稚了。我知道你想要在這裡靜靜的反省你以前做的事情,想要弄清楚究竟你是在那些地方做的不夠謹慎,然後從中吸取經驗教訓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但是,一個人不會這樣的錯誤,就會犯下那樣的錯誤,僅從過往中尋找教訓是不夠的,那需要不斷的在實踐中積累。”
嘲諷的笑了一下,王笑又道:“你知道你這種修煉像什麼嗎?你就像是在寺廟裡修行的和尚,整天修行想要見空忘色。但是,在見不到色的時候,讓他們忘色尚能做到。當見到色的時候,他們所謂的修行立刻就土崩瓦解。像是這樣閉門造車的修行,最終只是自欺欺人罷了。你在這裡閉關修煉,肯定也會根基不穩的。”
王笑聲音變得認真起來,充滿了強烈的感染的力量,又道:“你要真正想成爲一個壞人,那你就要走出這裡,到外面做一些壞事。當你能夠做到手上做着壞事,但心中卻沒有羈絆負罪的時候,你才能成爲一個真正的壞人。”
花楠若有所悟,疑惑道:“你幹嘛給我說這些?你想讓我變成壞人?這就是你救我的目的?我直到現在仍然沒有做到你說的境界呢。我還不算真正的壞人!”
王笑嘆道:“我根本不關心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我都會救你出去的。我救你出去,只是因爲你是我的同學,只是因爲我不想見到你爹孃爲你傷心。雖然我知道救你出去之後,你或許會給我帶來麻煩。但是,在你沒給我帶來麻煩之前,我仍然只能救你出去。直到終有一天,你讓我真的覺得,你我之間再也沒情分可言,到了那個時候我就會毫不留情的對付你。”
自嘲的笑了一下,王笑又嘆道:“慚愧啊,我也沒做到心無羈絆。不過,我不會執着於把自己變成一個壞人。做一個好人,活着不容易。但做一個壞人,活着也不見得容易。太壞了就有太大的壓力,人也不會活得舒服的。我只是覺得人善被人欺,做人只要別太好就行。我的觀念很簡單,別人對我好,我就對別人好,別人攻擊於我,我就還擊回去。至於什麼愛啊,寬恕啊,容忍啊,那些都是放屁。我們對別人有愛,不是讓別人拿來當成傷害我們的資本的。所以,當別人故意對我們進行傷害的時候,那我們就應該還擊回去。不知好歹的人,不需要容忍,更沒有必要寬恕,直接清除掉才能清淨。人這樣活着就行,又何須理會好壞?”
說到這裡,王笑呵呵一笑,現出開悟的神色,又道:“人要想脫離苦海,就要放下執念。有了好壞的分別心,就永遠無法真正超脫。既不做成好人,也做不成壞人。但其實,做好人也好,做壞人也罷,沒必要執着,做自己就好。”
花楠神色大振,一下從牀上跳了下來,緊緊的擁抱住了王笑,感激涕零的說道:“王笑,還是你聰明啊,我想了十多天的事情,沒想到你三言兩語就說得這麼透徹。我真是太感謝你的提點了,我一下就感到人生光明瞭。”
王笑心中嘆息。花楠哪裡知道,就這三兩句話,他是悟了多久才能明白的。區區十多天算得了什麼?他可是數十年如一曰,無時無刻的不在糾結,然後纔能有了今曰的境界。但直至今曰,他仍然說不上苦盡甘來,只能說脫離了地獄苦海。
“你也別高興的太早。”王笑淡淡的說道。“知易行難。你懂得了道理是一回事兒,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兒。要想真正達到我說的境界,你要成功突破現實的重重考驗,最後才能毫無掛礙的做到。否則,面對困境誘惑,仍舊會沉淪苦海。”
花楠哈哈大笑着,鬆開了王笑,在王笑肩頭上打了一下,道:“不管怎麼說,我多謝你的幫助。就你剛纔這幾句話,頂的上我十年八年的參悟了。我現在一下感到輕鬆了許多。就算別人再設計陷害我,我也不會再無謂辯解了。”
王笑呵呵笑道:“怎麼樣?該跟我出去了吧!”
花楠想了一下,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出去。我要留在這裡。王笑,我很感謝你爲了救我做出的努力,但關羣是我的老闆,他對我有恩。他關進來了,我被放出去。這不像話。雖然不是我出賣的他,但終究不太合適。我不出去。我要留在這裡,免得有什麼事情牽涉到我,警方再費勁兒把我抓回來,太麻煩。”
王笑想了一下。花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他的人情只能使用一次。如果花楠被放了出去,又因爲別的案子被抓進來,那他就又要跟警方辦事。太麻煩。
“但是,你如果不出去的話,你的爹孃就會爲你擔心的。”王笑顧慮道。
花楠現出愧疚之色,道:“我不孝已經至此,早出去兩天跟晚出去兩天又有什麼區別。傷的時間長一點總比反覆扒開傷口要好。王笑,請你幫我給我爹孃說一聲,就說我要等到這件事情塵埃落定的時候再出去。讓他們不要擔心我,我現在活得很好。只是我想我再次出山的時候,我不會再愚蠢的被人擺佈進來。”
王笑想了片刻,道:“這樣也好。你就在這裡呆一段時間吧。我想,就算警局放你出去的話,遇到牽涉到關羣的案件,警察也會請你協助調查的。你既然不想要出來進去的反覆折騰,那麼在這裡思索清楚未來也挺好。花楠,作爲同學我想提醒你一句。就算做壞事也不見得能掙到錢。還有,你要想想掙錢的意義。”
說到這兒,王笑停下來又反覆思量了一番,終究下定決心的對花楠說道:“本來有件事情我不想給你說的,我想等到你從警局出來自然會知道。但你既然執意留在這個地方,那我就告訴你吧。你正好趁着這段時間想清楚。白柳走了。”
王笑說完最後四個字,有些擔心的看着花楠,不忍見到花楠再次發狂。不料,讓王笑出乎意料的是,花楠很淡定,一定吃驚的神色也沒有,彷彿早就知道。
王笑疑惑問道:“你早就知道?誰給你說的?”
花楠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嗤笑,緩緩後退了兩步,坐在了牀邊上,淡淡道:“沒人告訴我。但我早就推斷出來會是這樣了,所以有這樣的結局,我絲毫不吃驚。”
“你是推斷出來的?”
“是的。”
“你是如何推斷出來的?”
花楠又從鼻子裡發出了兩聲嗤笑,擡眼看着王笑的眼睛,冷冷的笑道:“王笑,如果你盯着一個人研究了三年,你會不瞭解她會做什麼事情嗎?”
王笑沉默了。
花楠這話說得很冷酷,但王笑感到了深深的可悲。
“我不明白。既然你早就知道她會在你落難的時候離開你,你爲什麼要將她留在你的身邊呢?花楠,本來你選擇什麼樣的女人,這是你個人的私事,我是無權過問的。但是,作爲你的同學,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逐漸沉淪,我真的很想問問你是爲什麼。爲了一個女人,你弄成今天這個樣子,你覺得你這樣值得嗎?”
王笑忍無可忍的對花楠發出了質問。
在王笑的聲音裡飽含了憤怒,除了爲了花楠之外,也爲花楠的爹孃。
花楠眼神垂了下去,看着牀前的地板。過了很久很久,他又擡起頭來,看着王笑問道:“王笑,你有沒有真正的瞭解過一個人?瞭解他是什麼樣的?瞭解他想要做什麼?瞭解他爲什麼那樣做?瞭解他在哪種情況下會做什麼事情?”
王笑點了點頭。
花楠又問:“你這樣瞭解過白柳嗎?”
王笑搖了搖頭。
“白柳是你女朋友,我瞭解她做什麼?”
“也對。這麼說,你應該瞭解你的女朋友鄭菲了?”
“是的。”
“那我問你,你知道鄭菲在沒錢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嗎?”
王笑沉默了。
“呵呵,我想你肯定不知道。而且,你永遠不可能知道。”
花楠笑了起來,笑容裡面充滿了嘲弄,就連聲音裡面也充滿了嘲弄。
“鄭菲家很富有,你也很能賺錢,你們不可能沒有錢。所以,你不可能知道鄭菲沒錢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就連這一點你都不知道,你又怎麼敢說你瞭解她?”
王笑仍然沉默。
因爲他認爲花楠說得有道理,如果從這種角度看問題,他真的不瞭解鄭菲。
只聽花楠又道:“你不瞭解鄭菲在沒錢的時候是什麼狀態。但是,我很清楚白柳在我沒錢的時候是什麼狀態。我也很清楚白柳在我有錢的時候是什麼狀態。我清楚的瞭解她在每種情況下是什麼狀態。只要她稍微有一點變化,我就能知道她在想什麼。無論她是坦誠她的想法,還是她隱藏她的想法,我都能看穿她的內心。王笑,這纔是真正的瞭解一個人,其實你根本就不瞭解鄭菲。”
“鄭菲也許在你的眼中是完美的存在,那是因爲你只能看到她好的一面,你根本就沒有機會看到她不好的一面。女人是這樣一種動物,當生活安逸的時候,她們是世上最可愛的人。當生活困苦的時候,她們是世上最醜陋的人。因爲女人大部分都極度缺乏安全感,而安全感對大部分女人來說,它的真正意思就是錢。只是說錢太直白俗氣了,女人喜歡用安全感這個詞。但實際上是一樣的。”
“當女人說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她真實的意思就是手上沒錢。只要你有錢,她們就有安全感。所以,一個有錢風流的老頭子在她們的眼裡就比一個沒錢正派的窮小子有安全感。我清楚的瞭解這一點。白柳相當的沒有安全感。”
王笑默然半響,問道:“這就是你爲什麼拼死賺錢嗎?就是因爲白柳在你有錢沒錢的時候是不同的,你喜歡她在你有錢的時候的樣子,所以你拼命的賺錢。”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王笑的聲音裡充滿了遺憾,很爲花楠的不明智感到不值。
花楠嘆了一口氣,又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我不是想要向你說明這個。當我沒錢的時候就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當我有錢的時候就在我面前犯賤獻媚。像是這樣的女人,無論她在我有錢的時候是如何的好,她都是不值得我爲她拼命的。因爲我清楚的明白,她的那種態度完全是衝着錢去的,那給人一種骯髒而噁心的感覺,並不能讓人真正體會到愛的熱忱。因此,真的沒必要爲之拼命賺錢。”
“我向你說這些,只想告訴你一點。這個世界充滿了矛盾,有很多矛盾的狀況需要我們面對,當我們在這些矛盾面前找不到方向突破的時候,我們就只能在裡面不斷的掙扎。我就是陷入了困境之中,而白柳只不過是一個觸發困境的人。”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這一點區別。但事實上,我真正需要面對的不是白柳,而是我所遇到的困境。即便是世上沒有白柳這個人,倘若我遇到了相似的困境,我同樣會陷入進去承受折磨不斷掙扎想要突破的。只不過是外在形式不一樣而已。就他的實質而言,我就是想要弄清楚,我是什麼人,我要如何做。”
“所以,我拼死賺錢,並不是爲了白柳,只是爲了嘗試解決問題而已。我不知道如何做是對的,所以我只能去嘗試,嘗試每一種情況,看看效果如何。”
“比如,有句話是這樣說的,你對別人的善良,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但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永遠不能真正體會這句簡單的話中所包含的深沉的血淚。只有當你真正嘗試了對別人善良,你纔會知道那是如何恐怖的事情。當你面對的是一個無恥之徒的時候,你越是對他心存善良,就越縱容他對你的傷害。這種切膚之痛,以後就會讓你記住,對別人的善良並不能解決問題。”
“簡單的說,我是通過努力嘗試,尋找我最真實的自己,尋找我的生存之道。”
王笑嘆道:“那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就算你拼命賺錢也是沒用的。因爲當你落難的時候,白柳仍然是會走的。既然這樣,你又何必冒那麼大的風險呢?其實在我看來,你就是選錯了人。只要選對了人,你就不會如此糾結。也許換人並不能完全解決你遇到的困境,但你也不得不承認,換人總能解決一部分困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