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黑了,往常這個時候,木每爸爸已經從學校下課後把自家的地也巡了一遍了,他長嘆了口氣,今天倒是把別人家的地仔細看了遍。唉,他仰天長嘆口氣,這一路他都在琢磨着:回去該怎麼和家人說這事。他把自己會的手藝一一想了遍,除了會教書,還會吹嗩吶和做棉被,可這兩項都不是他喜歡和想要做的事,何況也賺不到幾個錢。顯然找這個藉口並不適合,除了這兩個,他也沒別的手藝會了。他又躊躇半晌,心煩意亂,實在無處可去了,又擔心太晚回去家人着急,於是咬了咬牙,心想:紙終究也包不住火,實在不行,就和他們如實說了吧。
校長住在鎮上,除了週末,他隔三岔五回一次家。今天下班後,他早早就回家了,回去後讓自己的老婆準備了幾個家常菜和幾瓶啤酒,他準備和老袁告別下。可等到菜涼了也沒見木每爸爸來,他吧嗒吧嗒抽了好幾支菸,想着也許木每爸爸還正怨他沒幫上忙呢,要不然他怎麼沒到家裡來呢。校長夫人道:莫再等了,他肯定不來了,都這個點了呢,肚子餓的很,我們吃吧。他轉身對夫人道:你們吃吧,幫我打包些花生米和那幾瓶啤酒,我今晚還是住學校去。校長夫人把東西都裝到一個袋子裡掛在了自行車架上,又遞了個手電筒給他,他接過手電筒按以往那樣,裝在了額頭上,騎上自行車就走了。
木每爸爸還沒走到家門口,就望見家門口有人拿手電筒正在往他回去的路上照,瞧那身影應該是孩子他媽,他不由的加快腳步,走到門口時看清果真是木每媽媽,她見他回來了高興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完,又朝屋裡喊了聲:媽,孩子爸他回來了。木每奶奶也趕緊走出來,上下看了一眼兒子,道:還沒吃飯吧?木每爸爸點了點頭,他感覺似乎有個東西哽住了他的喉嚨,說不出話來,眼裡也似乎有股熱流要往外涌。他停放好自行車,抖了抖鞋子上的泥巴後,拿了水杯直接走到廚房水缸處,舀了一杯水一口氣喝完了,又舀了半勺水洗手,抹了把水在臉上,他頓了頓走回廳堂飯桌旁,看到木每媽媽已把留好的飯菜端出來了,他坐下來拿上筷子又放下,拿了杯子轉身到廚房酒缸裡倒了一碗酒回到飯桌前。才呷了兩口酒就聽到外面有敲門聲,木每媽媽走上前把門梢打開,她大驚失色道:校長?校長微笑道:是我呢,弟媳,我找袁老師。木每爸爸聽到聲音趕緊走過來道:校長,您怎麼來了?校長笑着說道:怎麼,敢情你放我鴿子了,還不允許我來找你算帳啊。說着就往廳堂裡走去,走到桌前看了下又道:南瓜菜下酒,哈哈,我也想找人喝酒,來來來,我們今晚來點啤的怎樣?說着,把帶來的啤酒和花生米放在桌上,木每奶奶和大娘都上前和校長打過招呼,木每爸爸還驚訝着校長的意外到來中,木每奶奶想起家裡還有曬好的幾條魚乾,於是吩咐木每媽媽到廚房取了煎好端上來。校長對木每奶奶和大娘道:大媽、大姐,這麼晚了,實在不該打擾你們,本來是讓老袁上我那喝幾口去,沒想他放我鴿子了,我只好又跑過來找他了,你們都早點去休息吧,我和老袁嘮上幾句就走。木每奶奶和大娘見校長有話要和木每爸爸說,便和校長客氣了幾句就回房間睡去了。木每媽媽端了煎好的魚上桌,道:校長,你可莫怪我們,太晚了家裡也沒備上什麼好菜呢,你們先用着,我再煮點飯來。校長道:太晚了,甭煮飯了,我和老袁有這一碗飯就夠了,今晚我們主要喝這個呢。說着,他指了指桌上的啤酒,木每爸爸也示意她去休息,她帶着歉意的笑容道:好好,那我也不擾你們聊天。說完,轉身進了裡屋。
木每爸爸打開啤酒給校長倒了滿滿一碗,又給自己倒上,兩人對碰了下大喝了一口,又夾着花生米往嘴裡送,校長道:老袁,你的心情我是能體會到的,人生哪有什麼一路順風順水的,多點磨難說不定都是好事。木每爸爸又呷了口酒道:校長,要是放在以前,我也會這麼想的,可是現在上有老下有小啊,這個時候哪能經得起這樣折騰。校長遞了支菸給他,自己也抽上,吐了幾個圓圈後道:我能與你共情,你現在的經歷我以前也遇到過。木每爸爸呷着酒道:你可別安慰我了,我知道你這是爲我好,編這些話都是安慰我的。校長嘆口氣,說道:還真不是安慰你的,我以前吧,在學校脾氣特別犟,到處得罪人,也被停職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恢復的。木每爸爸道:在哪所學校?木原村那所小學,得罪了王姓領導,哪知他與縣教辦還有關係,把我停職了好長一段時間呢,那段時間,家裡窮得呀鍋都揭不開,到處借米或吃米糠度日,哎,慚愧啊,我老孃就是在那段時間走的。校長答道,眼睛裡閃起了淚花,他看着天花板,他的樣子好像沉浸在對母親的懷念中,手上的菸頭也快燒到手指頭了。木要每爸爸接過他手頭的菸頭,又捲了支菸給他點燃抽上。接着他話題一轉:老袁啊,你打算今後怎麼辦?木每爸爸嘆口氣:還沒想好,可能得重操舊業,下地乾乾農活,幫別人做做棉被這些活。校長點點頭,木每爸爸接着道:校長你在這說句實話,我這事真不是你建議的?校長嚴肅道:老袁,你當我什麼人了,把你撤下來又在這裡陪你喝酒解悶?木每爸爸點點頭道:怪我自己,怪我自己呀,只是個民辦教師。他倆聊着喝着一直到深夜才散,校長回學校辦公室睡了,木每爸爸在校長走後發呆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可以確信這事不是校長乾的,他又找了根菸點着吸上。門吱了聲,木每媽媽走了出來,你全都聽見了?木每爸爸看她好像並沒有有睡過覺的痕跡。她什麼都沒說,默默的把桌子上的杯碗收拾乾淨,又打來一盆熱水讓木每爸爸洗洗腳休息。
而另一個屋子裡,木每奶奶不停抹眼淚,她不敢開燈,從兒子進門時起,她就猜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她以爲校長來了會有什麼轉機,一直貼着門豎着耳朵聽,卻不曾想帶來這麼糟糕的消息,她當時想跑出去求校長的,理智卻告訴她會徒勞無功還會傷害木每爸爸,她只好裝着不知道,對,裝着不知道,明天起牀了還要裝着不知道這件事,她得讓這個家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她這樣想着,又擦了兩把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