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半。
徐東將黑色路虎駛入車庫。
“回來啦?”他勾着車鑰匙剛走上臺階,家門被人從裡面打開,夏蔚藍清秀白皙的小臉露了出來。
徐東微微一愣,問她:“怎麼跑出來了?”
“聽見聲音了。”夏蔚藍抿着脣,乖乖地答了一句。
徐東攬着她往裡走。
這個動作讓她惴惴不安的心情變得平靜許多,好像隨風飄揚的風箏,感覺到了那一頭男人牽扯的力道。
徐東是昨天半夜接了個電話走的,說是程老闆出了車禍。
那場車禍的緣由,她心知肚明。
原本已經決定孤注一擲了,可徐東一走,她整個人再也睡不着了,翻來覆去,驚懼擔憂。
她和徐東基本是一見鍾情。
那一場英雄救美后頻繁見面,很快接吻上牀,到後來,私定終生,找了日子回國領證。
那時候,哥哥已經死了,可是她不知道。
她哥哥比她大十幾歲,一直全國各地跑做點小生意,而她,也被他以工作忙碌無暇照顧爲由,想辦法送給了別人收養。
隨着年齡增長,兩個人能見面的日子更屈指可數。
她習慣了。
習慣了獨自求學,也習慣了每個月卡上定時多出來的金額,同時,還習慣了周圍那沉默話少的幾個人。
司機、保鏢、廚娘、女傭……
他哥哥總共派了六個人陪着她在國外唸書。
她不喜歡被束縛的感覺,可反抗了幾次都沒得來什麼結果,時間一長,也就放任自流了。
遇上徐東的那天,跟着她的那幾個都突然回國了。
她是在聯繫衆人無果以後,含着鬱悶怨氣直接和徐東領了結婚證,根本沒想過,那時候哥哥已死,而其他人在打探消息。
她嫁給了仇人。
可事實上,她又能理解徐東。
她哥哥不是尋常生意人,而是毒皇后秋麗的情夫,他替那個女人賣命,多年來一直做着非法的事情。秋麗死後他又夥同其他人綁架女學生,甚至將其中一個輪姦致死,何其殘忍。
她知道,他罪責當死,可她無法面對徐東。
她悶悶不樂壓抑爲難了很長時間,直到過年,徐東領着她舊地重遊,讓她慢慢釋懷。
她在旅遊期間懷了孩子,越來越幸福。
越幸福,對哥哥的愧疚便越重。
直到炸彈出現。
她意識到,這世上可能存在着和她一樣命運的人,那些人背起了仇恨,展開了報復。
她想過聽天由命,等着可能會到來的裁決,卻沒想到,她等了足有半個多月,炸彈事件並沒有任何後續。
炸彈出現的作用好像就是爲了提醒她。
她不得已,聯繫了幾個保鏢,想要取了程牧的性命。
程牧是他們隊長,行動的時候全權發號施令,他若是手段柔和一些,哥哥也許不至於連個屍首殘骸都沒有。
她其實也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可,對付徐東,她做不到。
一命換一命,程牧就足夠了。
可,程牧沒死。
她心裡有點緊張,覺得自己的打算也全盤亂了,在家裡魂不守舍地坐了一整天,一會擔心警察過來,一會擔心徐東回來。
萬一暴露了該怎麼辦?
徐東會如何?
他們這孩子,又要如何?
夏蔚藍越想越亂,都沒注意到,邊上徐東在問她話。
徐東擡手在她臉上擰了一把,無奈說:“想什麼呢這麼出神?叫你好幾遍沒聽見啊?”
“……沒想什麼。”
“有事兒瞞着我呀?”
“沒。”夏蔚藍抿抿脣,有些擔憂地問,“程老闆沒事吧?車禍是怎麼回事呀?”
“沒事,受了點輕傷。”
“脫離危險了?”
“嗯。”徐東攬着她往樓上走,一隻手伸進她t恤下襬覆在她小腹上,低笑着說,“有點感覺了。”
他手掌肌膚比較粗糲,撫摸着她的小腹,又癢又麻。
夏蔚藍不自在地躲了一下,抿緊了脣。
徐東看着她嬌羞忸怩的樣子,神色微微愣了一下,而後,俯身低聲說:“三個多月了。”
夏蔚藍心裡咯噔一聲,身子突然騰空。
徐東攔腰抱起了她,步入臥室。
——
靖康醫院,vip病房。
程牧側身坐着,將短短几頁紙很快翻完。
邊上站着的男人打量着他的神色,面容謹慎地建議說:“您看這要怎麼辦?是不是先找人盯起來?”
程牧將文件夾撂在桌上,沒言語。
問話的男人也噤聲了。
徐東跟這一位時間太長了,將近二十年,眼下卻因爲一個女人產生嫌隙,能不讓人唏噓嗎?
昨晚那起意外,估摸着和夏蔚藍脫不開關係。
夏蔚藍畢竟是夏天的親妹妹,在國外唸書的時候一直有高級保鏢陪伴,手上有人又有財,估摸着還知悉二少的行蹤,策劃一起意外輕而易舉。
就是不知道徐東在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
男人這樣想,下意識說出口。
程牧擡眸瞥了他一眼,臉色不悅,聲音淡而低沉地說:“想什麼呢?東子不可能。”
要是徐東不能信,這世上大抵沒人能讓他相信了。
“是。”男人連忙應。
徐東的分量他一清二楚,眼看着程牧臉色罕見地出現了一絲凝重,便又不敢說話了。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
程牧擡手將文件夾重新給他,開口說:“這你拿着,只當晚上沒有來過這一趟。”
男人:“……”
程牧挑眉:“不明白?”
“明白了。”男人頓時回神,點點頭。
讓他當晚上沒有來過這一趟,言下之意,這件事他並不知道,該怎麼樣還怎麼樣。
二少這是讓他將資料先正常給徐東?
意思他明白了,想不通啊。
難不成爲了測試徐東?
“還有事?”邊上低沉的男音又傳來。
男人頓時收回思緒,笑說:“再沒什麼事。二少您好好養病,我就先不打擾了。”
“嗯。”程牧簡短地哼出一個字。
男人退了出去。
病房門傳來一聲輕響,裡面安靜了下來。
——
夜深了。
主臥裡的動靜總算停下。
徐東一隻手摸着夏蔚藍滑膩膩的肌膚,嗓音低沉地說:“出了挺多汗,抱你去洗洗?”
“嗯。”女人的聲音帶着激情後的恍惚。
徐東抱她去浴室。
二十分鐘後,兩人再出來。
夏蔚藍縮在他懷裡,兩隻手把玩着他一隻手,試探着說:“老公,我們出國吧。”
徐東:“?”
他錯愕地看了夏蔚藍一眼,笑說:“好好地說這個?”
“我不管。”夏蔚藍脾氣上來,不滿地說,“今天是程老闆出事,指不定明天你也……呸呸呸,我怕,你這麼跟着他,萬一哪天也來這麼一出,你讓我一個孕婦怎麼辦!”
“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徐東安慰說。
“這事情能由了你嗎?你就是根本不拿自己安危當回事,也沒有拿我和寶寶當回事。你說,到底是老闆重要還是老婆孩子重要,你要是選擇程老闆,那你以後就別回來了,我就當沒有你這個人!”夏蔚藍懷了孩子脾氣驕縱許多,說起話來有時候還不講理。
徐東忍俊不禁:“連男人的醋都吃?”
夏蔚藍推他:“你答應我!”
“我現在不能走。”徐東一本正經地說,“二少這還傷着呢。等過了這一陣子,你要想出去我陪你轉轉,嗯?”
“我不,我想出國定居,不回來了。”
夏蔚藍在國內沒什麼牽掛,況且,原本也就習慣了國外獨立生活。眼下越想,越覺得這想法勢在必行。
那幾個保鏢幫她另外僱了殺手,說是這次萬無一失。
可眼下,隨時可能出事。
她朝不保夕。
她這段婚姻也可能因此破碎,怎麼行?
突然就害怕起來了。
哥哥若在天有靈,應該也希望她幸福地生活着,要不然,他不會周密佈局讓她對他的事情一無所知。
她孕期情緒波動大,想一出是一出,又經受了炸彈的刺激,按捺不住,懷着複雜的心情安排了這次事情想用程牧的性命作了斷。這一切,到底是對是錯,應不應該?
夏蔚藍看着徐東,突然就委屈起來了。
“怎麼還哭上了?”徐東一愣,連忙摟着她說,“不就想出國嗎?等國內事情告一段落,帶你去還不行嗎?一直住到孩子出生。”
夏蔚藍朝他吼:“孩子能平安出生嗎?你現在這樣,他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事呢,還有我,你根本沒拿我當回事。我懷孕多久了,你哪天不是早出晚歸?在你心裡程老闆就是比我重要,滾啊你,你現在就回去找他!”
徐東:“……”
這祖宗今晚怎麼了?
他嘆口氣,輕拍着夏蔚藍的背,哄說:“行了行了。都是我的錯。我以後注意着,多花時間陪你。”
男人語氣溫和遷就,就是不提出國的事情。
夏蔚藍猛捶了他一把,轉個身哭起來。
徐東從後面摟着她,一邊聲音低柔地哄,一邊擡手幫她擦眼淚,過了好久,眼見她平靜,嘆着氣又說:“是不是最近太害怕了?要不我安排你出國住一陣子,其他事以後再說?”
“還有以後嗎?”夏蔚藍突然又哭了。
徐東:“……”
無可奈何,他又開始哄。
——
醫院病房裡。
程牧擰着眉頭,端坐了許久。
退伍後徐東出去旅遊,他回家整頓程氏,那一陣子兩個人聯繫比較少,他只知道那兩人是一見鍾情。
夏蔚藍身份隱蔽清白,想來結婚並非蓄謀已久。
畢竟先前也見過一兩面。
挺嬌氣一個女人。
程牧在心裡無聲地嘆了一下,站起身出了病房。
保鏢意外地喚:“二少。”
“我隨便走走。”
“好。”
程牧走兩步,回頭又問了陶夭的病房。
樓道上燈光慘白,安靜得很。
有風,拂過樹枝徐徐吹來。
他到了陶夭的病房外,耳聽着裡面分外安靜,擡手腕看了眼時間,指針顯示十點五十分。
難不成睡了?
他正這樣想着,病房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發出一聲輕響。
歐陽琛神色微微意外:“程叔?”
“她睡了?”程牧淡聲問。
歐陽琛點點頭:“九點多就睡了,這會睡得正香呢。”
“我看一眼。”話落,程牧一隻手按在了門把手上,緩慢推開,擡步走了進去。
歐陽琛微愣,沒出聲阻攔他。
陶夭平躺着睡,睫毛低垂,粉脣抿緊。
看着很乖。
程牧微微俯身,擡手在她額頭上探了一下,體溫正常。
“不燒了。”歐陽琛在邊上低聲說。
程牧點點頭,一時無話。
病房裡很安靜,他和歐陽琛也沒什麼可說的,站着看了一小會,眼見陶夭睡得很踏實,便轉身出去。
歐陽琛送了他幾步,語調關切謙和:“您這還傷着呢,應該早點休息。她有我守着,不會出事。”
這話?
程牧隱隱聽出兩分不滿。
他略微沉吟一下,簡短地說:“辛苦了。”
歐陽琛對上他視線。
兩個人的目光都是平靜無波的,偏偏,蘊含着唯有他們彼此能看明白的暗涌情緒。
一個壓制着不滿,一個表明了態度。
沒幾秒,歐陽琛淡笑說:“照顧她是我分內之事。”
程牧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半晌,聲音隨意地說:“那晚上得注意點。她睡覺喜歡蹬被子,燒纔剛退,別讓着涼了。”
歐陽琛抿緊了脣角。
程牧又說:“說起來還有個睡迷糊了往人懷裡鑽的毛病,病房裡牀小,小心點別讓掉下去了。”
歐陽琛看他一眼,點點頭進去了。
病房門在眼前關上。
程牧盯着門,勾了一下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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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寫刑偵卻寫不粗來的小言作者哭唧唧地跪在這裡。/(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