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剛甦醒過來的西斯可憐巴巴地對滿臉通紅的小護士放電:“護士妹妹,真的不能給我一杯熱可可嗎?”
“先生,醫院沒有可可。”
一道生電放過來,幾乎沒把小護士電暈,西斯聲音軟軟地:“可是我缺乏熱量,想喝可可。”
“你可別把人家嚇壞了。”
玄月走進來,小護士悻悻離去。西斯無辜地說:“很無聊啊。旄”
“無聊,就早點養好傷,外面一大堆活要幹。大家都忙得不得了。”玄月懶洋洋地說,“你趕緊出院最好不過。”
“對了,阿月,現在紅令怎樣了。”
一抹陰霾,浮上玄月秀麗的臉龐崴。
西斯也隨即噤聲不語。
黃虎叛變,四長老又損折一名。外有強敵環伺,內有自己內訌,如今的黑社會,恐怕真是走到了末路盡頭。
“安小姐計劃重組紅令。”玄月說,“徹底洗白,往正路上引。反正我們手頭底子很厚,短時間的損失還是承受得起的。如今就缺你了,西斯大哥。”
“那……黃虎怎樣?”
…………
武裝部審訊室裡,黃虎正在接受盤問。
經過72個小時的攻心戰,他終於同意見顧念和安知薇,接受他們的盤問。
走進審訊室,安知薇看見昔日那短小精幹的漢子,兩腮已經瘦得凹了進去,頭髮蓬亂,雙眼佈滿紅絲。
顧念來到黃虎對面的椅子上,拉開椅子坐下。安知薇叫一聲:“虎哥。”
黃虎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默然不語。
“我只對顧念說話。”
他說。
於是顧念讓安知薇迴避到門外去。沉重的房門拉開又關上,顧念遞給黃虎一支菸,黃虎接過,瞥一眼:“黃鶴樓。你還記得我喜歡這個煙。”
“不光你喜歡黃鶴樓,我還記得很多事。例如你喜歡吃蚵仔煎,因爲你母親是閩南人;你習慣開各種越野車,因爲那樣動力纔夠……我甚至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你穿着海邊人的圓領布褂,一身泥一身血,躺在高速公路上。你告訴我,在你們那邊有一個叫最猛的傢伙,砍了你全家。我覺得我可以幹掉最猛,這樣我就可以出名,在這個省站穩腳跟了。我叫你帶路,我自己在外套裡藏了一把西瓜刀,混進最猛的洗腳城裡,一刀捅進最猛的心口。最猛就這樣死掉了,流了很多血……”
“然後,”黃虎打斷了顧念,“然後,我就說,雖然我比你年紀大,但是,我跟你。”
黃虎居然笑了起來:“我是第一次見到下手這樣狠的年輕人。那時候,我就斷定你不是池中物。”
顧念點着了那支黃鶴樓,徐徐吐出菸圈,“是啊。那時候,我才十七歲,剛剛離家出走,最不怕死的年紀。時間過得真快,十年過去了。”
“十年過去了,顧念,你也變了。你的狠勁沒有了,你成了那幫孫子的走狗,來爲難我這個老兄弟。”黃虎也點着了煙,眼角隱隱有淚光,“我和你一起開起來的娛樂城、大檔、賭場,如今一個一個被別人佔去了。赤龍有老婆孩子,西斯有女朋友,玄月是女人,跟我們不同。只有我……只有我什麼都沒有。五年前,你丟下大家一走了之,安小姐給我們重新做了安排,表面上看,她只是把西斯提上來頂了黑皮的位置,別的都一樣。可是,實際上,西斯跟黑皮太不一樣了,那個花花公子,做事也跟娘們似的,我們根本說不到一路去……很多事,黑皮會支持我,西斯卻只會在安小姐跟前拆我臺。安小姐又要洗白幫派,逼着我把手裡的掙錢路子放給別人……時間一長,我就想,憑什麼啊。我黃虎水裡火裡,跟着你顧念拼出來的基業,憑什麼就敗給一個小姑娘和一個花花公子。我……就把錢藏起一部分來,跟人合夥,到下面的鎮去開自己的場子。這樣以後有什麼三長兩短的,我孤家寡人,沒有老婆沒有孩子的,也有幾個錢防身。”
顧念靜靜地抽菸。
半晌,他才說:“知薇就算有什麼不對你胃口的地方,你也用不着要她的命。你說,在德國的事,跟你有沒有關係?”
“那事真跟我無關。我只想逼她退位,龍頭柺杖和秘鑰都在她手上,她死在德國對我有什麼好處?是我手下那個叫鷓鴣的傢伙,以前跟過林落華,趁我不注意,偷聽了我和安小姐的通話,出賣了我。那傢伙還穿了我的銀櫃,拿了錢逃到林落華那裡了,顧念,不是老哥我不提醒你,你一味衝着紅令來,但是其實現在的新江,林落華那夥人纔是真正的硬骨頭。我們這條船,早就靠岸了。”
顧念說:“虎哥,你說這麼多,放心吧,我不會爲難你。這麼多年了,在我心中,你還是那個跟我一塊幹掉最猛,從海邊一塊闖到新江來。帶着紅令大風大浪過來的虎哥。我記得,十八歲那年,我們剛來新江,那時候身邊只有你、玄月、西斯、黑皮、赤龍幾個,那年下大雨,我們躲在棚屋裡。你發現棚屋周圍全部被水淹了,居民沒法出去,我們幾個一人搞了一輛破三輪車,載客擺渡,一個人一塊錢,三天下來,掙了幾千。就是靠這幾千塊,我們有了第一筆紅令的資金。”
黃虎說:“第二年,我們幾個在新江開始有了名頭。”
“還有二十歲那年,紅令第一個場子開業,當時的青龍幫過來找碴。你在腰上繫了兩把武士刀,直闖青龍總部,用刀子指着他們龍頭的腦袋,讓他們撤人。”
“你也別都把高帽子戴我頭上,青龍幫龍頭肯撤人,還不是聽到你老子的名字。”黃虎苦笑。
顧念繼續說:“二十一歲那年,我們終於幹掉了青龍幫,坐上了新江第一的寶座。拜關二哥那天,我剛好發高燒,你到醫院裡把我架出來,說龍頭不到,香爐不升……是的,無論你變成怎樣,你都是我心目中那個龍哥。”
回憶當年崢嶸歲月,黃虎忍不住無聲飲泣。
鐵打的漢子,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曾週一下眉頭,如今竟然哭得孩子一樣。
顧念紅了眼眶,輕聲說:“黃虎,我不能把你送到司法機關,也不能留你。你有什麼打算,告訴我,我爲你謀劃謀劃。”
黃虎盯着顧念烏黑的眼眸,哽咽開口:“如果我說,我別無所求,你相信嗎?”
“如果你要錢的話……”
“我已經存了足夠的錢。”黃虎嘴角難看地抽搐了一下,“顧念,如果我說,我這樣做還爲了另外一個人,你會怎樣想?”
顧念怔住。
黃虎閉上眼睛,清秀的面孔在眼前一閃而過,她有着明亮的大眼睛和粗粗的英氣的眉毛。
“阿月。”
顧念愕然:“我不知道,這件事跟阿月有什麼關係。”
“你總是不會考慮阿月,對嗎?總是忽略她。”黃虎沙啞地說,“她能打,身手好,做事爽快,平時一樣爆粗口罵娘。所以很多時候,你們都會忽略了,她其實是個女孩子。”
“這……”
“爲什麼我要爲難安知薇?我要撈錢,悄悄的做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你看見過阿月在你和安知薇共度夜晚時,那惆悵的模樣,你很難不爲她感到不公平。她並不比安知薇差,她和你青梅竹馬,她爲你出生入死,她也盤亮條順,追求者衆多。但是,她心裡其實早就有了一個人。而且,我也認爲這個人應該和她成爲一對。”
話都說到這份上,就算顧念在感情方面再愚笨,都明白了黃虎的意思。他臉色忽然蒼白起來。顧念心目中的玄月,已經徹底模糊了性別,只是一個親人,一個部下,他從來沒想過玄月對自己竟然有感情。而且這份感情,還感動了黃虎,讓他忍不住出手打抱不平,去爲難安知薇。
“既然這樣,爲什麼你挾持她?”他情不自禁問道。
“我可沒想過要她的命。不然你以爲那個帳篷我還用得着進去清場?只是,不拿着一樣要害的東西,怎麼能夠要挾得了安知薇?”
原來,黃虎從來只想要龍頭的位置,然後順便趕走安知薇,成全玄月和自己。
這個想法不是不好,只是有些天真。黃虎畢竟還是不瞭解自己。
“因爲有了那層想法,所以當年我把光盤交給你的時候……你悄悄藏起來了?”顧念又問。
黃虎冷笑:“那是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