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伸出去拿鏡子的瞬間,夜清歌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是在顫抖的,而且顫抖得非常厲害?
但是她忘了,她臉上還被紗布包着……
所以她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除了包着的地方白茫茫的一片,其他的地方都是完好的,雖然看上去臉色有些蒼白,精神不濟的樣子,但是至少,不恐怖,不猙獰。
她站在那裡愣怔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想什麼,又像是在做什麼決定,因爲厲天衡站在她的身側,只能看到她側面的表情,不是很清楚。
良久,她慢慢地轉身,看着厲天衡,眼神虛無,聲音也有些飄渺:“我記得你在機場的時候說你是醫生?”
厲天衡點點頭,心中大概猜到了她問自己這個問題的初衷——
果然,夜清歌接着就說道:“那你肯定會拆線吧?能幫我把臉上的線拆掉嗎?”
她不想再去蕭定卿的醫院,不想讓金博士爲自己拆線,因爲她知道,如果是金博士爲自己拆線,那麼遠在花城的那個人,也一定會知道結果。
更甚至……他可能會看到結果。
她心底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真的毀容了,那麼她不希望被席司曜看見。
說她懦弱也好,說她狠心也罷,或者有人還會說,他那麼愛你,他不在乎你變成什麼樣,你也可以不用在意。
可是事實上,有幾個女人能承受這樣的打擊?有幾個在經歷這樣的打擊之後,還能淡然如初?
夜清歌自問自己不是懦弱到那般地步的人,可是當真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還是覺得無法接受,想要逃避,不想被自己最愛的那個人看到自己最醜的樣子。
不論是能力還是家世,她都不是和席司曜最相配的那個人,她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如今連這張臉都變得那般不看,愈發覺得不配。
可是又那麼地貪心,沉淪在他的柔情裡無法自拔……
也許一輩子都是這樣醜,但是在這最初的最初,她還是沒有那麼多的勇氣去接受。
只能等時間慢慢地過去,等心底的衝擊慢慢散去,或許哪一天,她就能接受了。
厲天衡凝視了她許久,明明在花城機場的時候看到她還好好的,怎麼三天前在澳大利亞看到她,就那個樣子了呢?
在看到地上暈倒的那個人時,他幾乎都不敢相信就是自己在機場看到的那個女人?
雖然當時夜清歌的臉色也不好看,甚至對他充滿敵意,可是遠遠不及看到昏迷的她時所帶來的衝擊?
臉白得像鬼,臉上還包着紗布,整個人倒在那裡,雖然意識不清,渾身卻散發着一種悲傷到極致的氣場。
“我能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厲天衡收住自己的思緒,淡淡地問站在書桌旁邊,拿着鏡子發呆的人。
夜清歌點了點頭,然後報了自己的名字。
“夜清歌……”厲天衡一字一句地念着她的名字,那神情像是在咀嚼什麼好吃的東西,而後笑了笑,說:“很好聽的名字。”
女人天生愛聽讚美的話,可是此時此刻,對於夜清歌來說,不論什麼話,她都覺得一樣,無味。
“你能幫我拆線嗎?”她最關心的,是這個。
厲天衡比了個‘ok’的姿勢,然後說:“雖然我可以幫你拆線,但是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去醫院,找給你做手術的醫生,然後讓他看一下傷口,或者……”
“不需要。”夜清歌打斷他的話,只說了三個字,卻是十分的決絕。
她的眼底涌動着許許多多令她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情緒,她看着厲天衡,再次堅定地說道:“你給我拆線,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厲天衡眉梢一挑,故意說:“是你叫我幫忙拆線,爲什麼還要我答應你一件事,不是應該你爲了答謝我,答應我一件事嗎?”
夜清歌的眼神瞬間變得冷漠疏離,放下手裡的鏡子,聲音也冷了幾分,“你不答應沒關係,謝謝你救了我,再見。”
她說完就要走,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是否好了,這樣出去是不是有地方可以住。
厲天衡覺得自己真是奇怪啊,雖然生姓善良,但是平時也不是多管閒事的人啊,爲什麼看到她這樣,就是忍不住想要去管她呢?
“你還沒徹底退燒,就這樣出去,會再次暈倒在路邊的。”他拉住夜清歌的手,說。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vepj。
“我說——”厲天衡手上微微一用力,將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人輕鬆地拽了回來,看着她,無奈地笑着說:“我好歹也救了你一次,如果我真的是壞人,你覺得你現在能這麼好麼?不用對我戒心這麼重吧?”
頓了頓,他又說:“或許是在機場我的搭訕讓你覺得我很輕浮,但是我以人格擔保,我絕對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很正經,也絕對是個好人?”
夜清歌抿脣看着他,那樣的眼神雖然不冷漠,但是也絕對說不上友好。
只能說,厲天衡不知道她的背後是怎樣的世界,不,確切地說,厲天衡不知道,她深愛着的男人,背後有着怎樣的盤根錯節。
因爲她是席司曜的女人,所以她必須謹慎?
“罷了罷了,算我輸了行不行?你呆着吧,我去拿東西給你拆線。”厲天衡鬆開自己的手,嘆了口氣,轉身去拿拆線的工具了。
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麼魔,就是想幫這個女人,見鬼有沒有?
拆線的過程其實是很快的,只是在厲天衡拿下她臉上的紗布時,還是微微地吃了一驚。
夜清歌一直是閉着眼睛的,因爲她怕從厲天衡的眼裡,看到緊張害怕的自己。
厲天衡對着那幾道傷疤,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因爲見過她之前絕美的容顏,所以此刻內心的衝擊十分大,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那麼美的一個人,爲什麼要把自己的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心中慢慢都是疑惑,但是手上拆線的動作還是在繼續,一點一點,十分細心地拆了線。
夜清歌感覺到他停下了動作,依舊是閉着眼睛問:“拆好了?”
“……嗯。”
聽到厲天衡肯定的回答之後,她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此時厲天衡已經恢復了鎮定,從他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夜清歌看着他,問:“很醜嗎?”
她自動將結果定爲最差的那一種,如果是,那麼至少自己也有心理準備了。
如果不是,那……最好。
這種心態其實人人都有,遇到一件不好的事情,自動把結果想得最壞,讓自己先有個心理準備,然後在知道結果之後,如果和自己想的一樣,也肯定好受一些,告訴自己,不是已經猜到了麼?別太難過。
如果是和自己想的相反的,那一定會興奮得想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喜悅心情。
厲天衡笑得特別溫柔,語氣也像是在呢喃,“不醜,還是和我第一次看到你一樣漂亮。”
撒謊從來不是他擅長的,他也非常非常討厭現實中會撒謊的人,可是怎麼辦,這一分這一秒,他就是想說這樣的話。
只厲地還。但是善意的謊言終究還是謊言,存在的事實,永遠都是事實。
夜清歌並沒有因爲完全相信他的話,臉上神情淡得幾乎看不出來,“我自己照了鏡子就知道了。”
“你不相信我?”厲天衡擋在她面前,不讓她去拿鏡子。
“你覺得呢?”夜清歌輕鬆地把問題推回去,實則心裡的確是不相信他說得話。
在拆線過程中他急不可察的倒抽氣聲,以及長長的一段停頓沉默,她不是傻子,她怎麼會感覺不到?
她已經在心底,將自己預想的那個結果,肯定了百分之九十。
也許,真的是那樣。
也許,這張臉真的就這麼毀了。
她站起來,因爲身高的原因,不得不微微仰頭看厲天衡的眼睛,說出來的話帶着一股凌厲之氣:“就算我不照鏡子,我也能從你的眼睛裡,看到現在的我自己。”
果然,她的話音落下,厲天衡立即別開了原本定在她臉上的視線,速度之快讓她心底徹底發涼。
“雖然我們只見過兩次面,但是謝謝你幫我,也謝謝你……對我撒謊。”
她知道他是善意,可是她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因爲只有真相才能拯救她。
厲天衡臉色微微變得不自然,視線重新落回到她的臉上,只是不再盯着她動過手術的那一塊,“我……”
他想說點什麼,可是張了張嘴,最後卻也只能說出這一個字來。
而後,夜清歌繞開他,再次走向那面鏡子,伸手拿起來。
這一次她的手沒有抖,心也沒有抖,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怕是此刻越平靜,後面爆發越恐怖。
厲天衡看着她一手拿起鏡子,另一隻手從紙盒裡抽了幾張紙巾,將鏡面擦得乾乾淨淨,然後擡手,慢慢地將鏡子舉起來,從鏡子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動了手術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