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長安街,我是千堆雪,怕日出一到,就彼此瓦解。舒骺豞匫
對於席司曜從天而降到自己面前,夜清歌並不奇怪,她看不到,但是她感覺到了。
他的氣息,那麼熟悉,熟悉到令她鼻頭髮酸。
席司曜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看着她坐在輪椅上,腳被包着,手上也包着,兩眼無神地對着他站的方向。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揪住了他的心,席司曜看着她,幾乎要窒息。
站了幾分鐘,他什麼都沒說,大步朝着輪椅上的人走過去,然後俯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夜清歌順勢雙手摟着他的脖子,頭歪着靠在他的肩頭,聲音啞啞的,“我知道你會找到我的。”
席司曜抿着脣,一個字不說,臉部的線條緊繃的似乎隨時都會斷裂。
“司曜……”她又叫了一聲,徹底哽咽了。
席司曜還是不說話,只是抱着她大步往直升機走去。
他的懷抱寬闊而溫暖,他的氣息讓她無比安心,那樣靠着,夜清歌就覺得自己受什麼痛苦折磨都是值得的,“司曜,我看不見了,你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她摸着他的臉,聲音軟軟的,像是在哀求一般,她的指尖在顫抖。
席司曜感受着她微涼的手心,頸邊是她溫熱的呼吸,那顆假裝冷硬的心,還是不知不覺就柔軟了下來,“別怕,我來接你了,我在這裡。”
側了側頭,他在她額頭烙下羽毛般的輕吻。
夜清歌更緊地摟着他,小臉在他的頸窩裡蹭了又蹭。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和他說,可是現在她又只想就這樣被他抱在懷裡,好好地享受他給的無盡寵愛。
她是如此任性,可是他從找到她之後,就只說過這麼一句話,她真的覺得幸福。
媽媽,我知道我這樣不對,可我是個不幸的人,當幸福就在身邊的時候,我也會有貪婪的想法,所以……
所以,請讓我先幸福一下下,好嗎?
——
也許是因爲這麼多天的緊繃一下子鬆懈下來,直升機上那麼吵,可是夜清歌卻一路睡到澳大利亞。
醒來是已經在去醫院的車上了,她發現自己就靠在席司曜的懷裡,受傷的那隻手被他輕輕地握在手裡。
感覺到她已經醒來,席司曜偏頭低下視線看她,“醒了?”
“嗯。”她很輕地應了一聲。
“馬上就到醫院了。”
夜清歌還以爲他是因爲自己受傷了纔要去醫院,就說:“我的傷口處理過了,沒事的,不用去醫院。”
身邊的人沒有說話,沉重的呼吸充斥在兩人之間。
她覺得有些不對勁,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扯了扯他的衣服,“怎麼了?”
“我們去醫院看你父親,他可能撐不過十二點了。”席司曜語氣平靜地說出這個殘忍的事實。
夜清歌愣了一愣,她以爲自己聽錯了,又害怕自己沒有聽錯,聲音很輕很輕,問他:“我們去醫院……看誰?”
席司曜知道這麼直接地告訴她夜安華就要離世是件很殘忍的事,可是已經沒有時間和她慢慢解釋了,“清歌,你父親病重,沒有時間了。”
夜清歌仰着頭,表情木木的,“什麼時候的事?”
自己是在失明之後才和霍行知去了那個神秘的小島上,也是在到了小島上之後才和外界失去聯繫,之前醫院那邊打電話來一直說爸爸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變了?
席司曜摸了摸她的臉,低聲說:“就在你走了之後的沒幾天,我一直在找你,但是找不到。”
他的語氣突然有些委屈,聽得夜清歌心底一揪,疼了起來。
“這麼多天,一點都不想我嗎?”他又問,手上不知不覺用力,捏緊了她的手。
夜清歌手上的傷口雖然已經愈發了,但是被他這麼一捏,她還是痛得皺起了眉頭,“疼……”
“嗯?”席司曜沒反應過來,盯着她神情怯怯的小臉,心底再次軟得一塌糊塗。
“疼就乖一點。”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和她說過多少次乖一點了,總是不厭其煩地說着,可是她卻總是不懂他說的真正含義。
我的小新娘,你乖一點啊,乖乖地等我愛你,等我給你幸福,不要鬧,不要煩惱。
可是清歌,爲什麼你總是不乖?你知不知道……我也會受傷,我也會耐性用完,我也會不敢再去寵你啊。
兩人靜默相擁,各自心裡都是彼此看不見的傷。
他們就是兩隻刺蝟,想要去愛,一定會傷到對方,如果不想傷到對方,首先就得傷害自己,拔光自己身上所有的刺。
——
到了醫院,夜安華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了,看到夜清歌出現,他明顯激動了起來,連連咳嗽。
夜清歌能聽出這就是夜安華的聲音,她回頭對站在自己身後的人說:“司曜,你讓我過去看看我爸爸。”
即使看不見,也去握握夜安華的手,那個給了自己生命,哪怕終其一生懦弱無能,也曾拼了命保護過自己的人。
席司曜淡淡地看了一眼牀上的人,那眼神意味頗深,而後他才推動輪椅,讓夜清歌到了病牀邊上。
夜安華伸出手來想要握她的,她也伸出手去想要握夜安華的,可是一個無力,一個看不見,最後還是席司曜將父女兩人的手交疊在了一起。
夜安華在說話,可是他的喉嚨口像是堵着什麼似的,說出來的話是含糊不清的,不要說看不見的夜清歌,哪怕是一直盯着夜安華嘴脣的席司曜,也只能靠着脣形依稀辨出幾個字來。
“司曜,司曜,我爸爸說什麼,他說了什麼啊?”夜清歌急的要哭了,騰出一隻手回頭抓席司曜,後者立即就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
“我爸爸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你能看出來他說了什麼嗎?”她又問了一遍,小臉上滿是焦急和難過。
席司曜低頭看她,又看牀上的夜安華,沉聲說:“你爸問你過得好不好?”
他話音落下之際,牀上夜安華的眼睛明顯瞪大了幾分,自己剛剛說的分明不是這句話!
他是在問夜清歌,爲什麼會嫁給席司曜,爲什麼願意給他生孩子,她難道忘了自己和席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嗎?
可是席司曜是不會把他真正的意思告訴夜清歌的,如果他告訴了,那他纔是這世上最白癡的人。
她已經很痛苦了,他們之間的障礙已經夠多了,哪怕這樣子是在欺騙她,但是爲了她好,爲了他們好,爲了孩子好,他不介意自己對她撒謊。
夜清歌點點頭,然後轉回去面對着夜安華,“爸,你放心,我過得很好,他對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你好好休息,讓自己好起來。”
夜安華緊緊握着她的手,那麼地用力,像是要把自己心底的話從手心傳遞給她。
夜清歌很痛,可是她忍着,她心裡又何嘗不清楚夜安華會問自己什麼,只是她不想在這個時刻爲難自己,她不想……讓自己身後的人難堪。
頓了頓,她說:“司曜,你先出去一會兒好不好?我想和爸爸單獨說話。”
席司曜神情一凝,剛想拒絕,又聽到她說:“我不會再消失,我保證。”
其實他擔心的不是這個,可是她都這樣說了,而且夜安華就在面前,他只能先退出去。
席司曜走後,房間裡只剩他們父女,也不知是迴光返照還是怎麼的,夜安華的神色突然變得好了起來,說話也比剛剛清楚了。
夜清歌聽到自己的父親問自己:“清歌,你忘了你媽媽和弟弟妹妹,還有心心是怎麼死的嗎?”
夜安華並沒有急聲厲喝,但是越平靜的語氣,代表他越是失望。
夜清歌只是低着頭,像是沒聽到他的問話,可是她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她的身體也微微有些顫抖。
夜安華放輕了握着她的手的力道,輕輕地摸着,那麼慢那麼慢地說:“清歌,其實不能怪你,是爸爸無能,報仇這樣的事本來就該爸爸來做的,真的難爲你了啊……”
“爸……”夜清歌眼眶一熱,有什麼東西似乎馬上就要衝破眼眶決堤而下。
“清歌,如果你真的很愛很愛他,愛他勝過愛你的父母和你的弟弟妹妹,那麼你就忘記我們夜家和他們席家之間的仇恨,安心地當你的席太太,什麼都不要去想。”
夜清歌想說,對你們是親情,對他是愛情,兩種感情是不一樣的,但是卻一樣重要。
可是她蠕動嘴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口很痛很痛。
夜安華笑了起來,不問她爲什麼會嫁給席司曜,不問她爲什麼看不見了,不問她爲什麼現在纔出現,只是一直在回憶以前,一直在說着以前一家五口人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他描述的曾經都是存在的,那些畫面清清楚楚地浮現在夜清歌的腦海裡,一遍遍地回放,一遍遍地凌遲她。
夜安華說着說着忽然就不對了,兩隻手一把抓住了夜清歌的一隻手,用盡最後的力氣大聲對她說:“清歌,你是夜家的人啊!你是夜家的人啊!你嫁給席家的人不會幸福的!你媽媽和弟弟妹妹都在天上看着你啊!”
“爸……爸……”夜清歌一開口就已經泣不成聲,她抓着夜安華的手,哭着求:“爸,你祝福我和司曜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他沒有錯,他也對我很好,爸……”
夜安華提着最後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說:“清歌,爸爸不會詛咒你不幸福,但是爸爸也不會祝福你和席家的人,如果祝福了,你叫我怎麼有臉去見你媽媽和你弟弟妹妹?清歌,爸爸走了,我們四個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啊……”
“不要這樣……爸,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
他們走得這麼辛苦,爲什麼都不願意祝福他們,爲什麼都要這樣逼他們分開,爲什麼啊……
席司曜聽到她的哭聲走了進來,那個時候夜安華已經沒氣了,眼睛睜得大大的,似是……死不瞑目。
“清歌……”他走過去,將伏在牀上哭得幾乎要背過去的人扶起來。
“爲什麼?我做錯什麼了?爲什麼要這樣……”夜清歌哭着,不顧自己腳上還有傷,就站了起來,轉回來要去抱他。
席司曜看她差點撲空了,連忙伸手抱住她,然後將她放到了輪椅上,在她面前蹲下來,輕輕地給她擦拭臉上的淚水,“不哭,不論多少人阻止我們幸福,都沒關係,我們還是要幸福,一定要,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嗚嗚……”夜清歌現在只會哭了,胡亂地點着頭,心卻早就已經碎裂了。
——我們還是要幸福,一定要。
可是司曜,我們拿什麼幸福,我又有什麼資格幸福。
給了我生命的兩個人,他們都是因爲你爺爺才離開我的,我卻選擇了你,我怎麼幸福?
——
夜安華的葬禮很簡單,劉敏從花城帶着兒子飛了過來,雖然是不擇手段才嫁給了夜安華,可是真的是愛的,所以看到夜安華的屍體時,劉敏當場就失控大哭了起來。
她和夜安華的兒子叫夜天凌,吊兒郎當地站在一邊,眼神一直盯着夜清歌,眼底閃着貪婪的光芒。
劉敏只顧着哭,根本沒有看到自己的兒子在幹什麼,而夜清歌現在已經失明瞭,雖然感覺到有人盯着自己,但是她不知道是誰在盯着自己。
倒是席司曜,岑冷的眼神淡淡掃過夜天凌的臉,這個人,他記下了。
劉敏哭着哭着就突然站起來衝向夜清歌,“賤人!都是你!如果你不把你爸轉到這邊來,他怎麼會突然出事!你害死了你們全家的人!”
劉敏對十六年的事也是知道的,最後一句話直接戳中了夜清歌的心窩。
本來這幾天她已經被這些事情折磨得快要崩潰了,此刻又被劉敏這樣子罵,以往的凌厲全都消失不見,只剩怯懦。
她知道席司曜就站在她身後,頭微微偏轉,“司曜……”
席司曜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就在她身邊蹲了下來,聲音溫柔如水:“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夜清歌點頭。
“那我們先回去。”話落,他也不等衆人反應過來,直接就推着夜清歌的輪椅,準備離開。
劉敏衝到輪椅面前,張開雙臂攔着,臉色兇狠得像是要吃人,“怎麼,被我說中了心事心虛了嗎?夜清歌,如果你承認你自己是賤人是掃把星,我就讓你離開!”
夜清歌別過頭不說話,手腳冰冷。v5yk。
席司曜低頭看她,旋即擡眸,刀劍般的眼神直射劉敏臉上,脣角閃過一絲冷笑,“劉總,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說話做事之前先想清楚,免得給自己招來殺生之禍。”
殺生之禍……
短短四個字就足以讓人之後如果此刻劉敏再不讓開,她的下場將會是什麼!
可是劉敏在得知夜安華死了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有些瘋癲了,仰天大笑着,“殺生之禍?席司曜,你以爲現在我還在乎生死嗎?你以爲你還能威脅得了我嗎?!”
席司曜眸子倏然一緊,眼神轉向站在邊上的唐越,後者心領神會地點頭。
劉敏心裡一驚,視線跟着唐越的身影轉動,只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唐越已經來到了夜天凌的身邊。
“你敢!”劉敏大喝一聲,想要過去,卻被唐越手中的那把槍給嚇到了。
席司曜微勾脣角,“劉總,你現在是讓開,還是不讓?”
劉敏咬牙,還是站着不動,而夜天凌那邊,唐越已經把槍抵在了他的後腰,夜天凌嚇得大叫:“媽!媽!救我!”
在場的本來就沒多少人,而且都是蕭定卿和自己的手下,大家都見慣了這種場面,所以此刻是毫無表情。
“席司曜,叫你的人放開我兒子,不然我和你同歸於盡!”劉敏大聲喊,眼睛死死地盯着夜天凌那邊,生怕唐越一個不小心就讓手裡的槍走了火,從而自己的兒子一命嗚呼。
席司曜諷刺一笑,“同歸於盡?你不是要告訴我你身上帶着炸彈吧?”13607656
劉敏臉色驟變,其實她剛剛說同歸於盡的時候她的確是想用這個理由騙過席司曜的,可是現在來看,顯然他是不會相信的,而自己身上,也的確沒有帶着炸彈。
“劉總,下次要和別人同歸於盡,記得做好一切準備。”
席司曜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推着夜清歌離開了。
輪椅上的人表面上沒有什麼反應,心裡卻早已經七上八下翻了好幾遍,幸好,幸好……
幸好自己的男人是如此地鎮定睿智,幸好劉敏身上沒有真的帶着炸彈,幸好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是劉敏罵她的那幾句話,卻一直在她耳邊迴響,再也揮之不去。
——
從葬禮現場回到住處,夜清歌接到了卡卡的電話,卡卡在電話裡說她已經到澳大利亞了。
夜清歌一愣,“你怎麼突然來了?”
卡卡直想摔手機,“我太擔心你了啊,我想看看你是不是還四肢健全!”
“四肢倒是健全的。”夜清歌難得笑了一下,“只是你見到我還是會吃一驚。”
“怎麼了怎麼了?你出事了?”卡卡追問。
夜清歌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眼前還是漆黑一片,“沒事,等你看到我就知道了,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卡卡被她胃口吊得十足,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到底瞞了自己什麼事,“你現在告訴我啊,我很想知道!”
夜清歌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臉上的笑意更深,“還是見了面再告訴你,你在機場等吧,我叫他派人去接你。”
“嗯。”卡卡應了一聲,接着又大叫,“等等!”
“怎麼了?”
“那個……”卡卡支支吾吾的,“那個清歌啊,我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一個人陪我一起來的,是個男的。”
男的?
夜清歌自然地就想到了她之前抱怨過的某人,“你和金思城一起來的?”
卡卡一聽到金思城三個字就想跳腳,“清歌,我認識的男的除了金思城就沒人了嗎?你覺得我可能和那個變態一起來嗎?!”
夜清歌撇嘴,心想,你的確是不願意和金思城一起來,可不代表你能拒絕他要和你一起來啊,明明是你告訴我的,金思城是這個世上最霸道的人。
“和我一起來的人是容遲,所以你不要叫席司曜派人來接我們。”卡卡說。
夜清歌默了默,很不客氣地答:“嗯,那你們自己過來吧。”
卡卡:“……”
——
席司曜從樓下拿了牛奶上來就看到她拿着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在笑,那副樣子真是溫柔到極點。
他走到她身邊將牛奶放到邊上,一手攬着她的肩頭,一手攫住她的下巴將她的手轉過來,低頭就吻了上去。
這麼多天不見,從最初的擔心到後來的惱怒,然後是找到她時,看到她那麼狼狽時的心疼,終歸還是捨不得對她生氣的。經一劉就。
夜清歌知道進來的人是他,也知道他是給自己送牛奶上來的,只是沒想到他一在自己身邊坐下就開始吻自己,還吻上了就不放了。
捏着她下巴的手也開始不安分,往下從她寬鬆的衣領裡伸進去,在她胸前捏了又捏,抵着她的脣,沙沙地:“要喝牛奶麼?”
夜清歌不知道他說的此‘牛奶’非彼‘牛奶’,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輕,被他凌空抱了起來。
“司曜……”她訝異地叫了一聲,不解他的意圖。
席司曜咬着她的耳朵,聲音熱切而低啞:“不是要喝牛奶麼?我給你。”
夜清歌這時才明白他說的牛奶是什麼,立即就羞得整張臉都紅了起來,“我說的牛奶不是那個,我……我是說真的牛奶!”
“我給的牛奶是純天然的,最好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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