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前來弔唁的人都是收到秋棠名義的通知纔來的,可一進門,就看到權司墨以男主人的姿態站在門口迎接,不熟悉的人心中,不免對權司墨跟秋棠在一起的傳言確信起來,剛剛又聽到有人喊‘墨太太’,以爲秋梨便是秋棠,也跟着隨口叫了起來。
“墨總,墨太太……”又有弔唁的人走上前來。
“不是墨太太!”
權司墨突然厲聲打斷來賓的話,神色沒有絲毫放鬆,“我身邊這位,是我的妻妹,我的妻子秋棠在後面休息,馬上就出來。”
秋梨一皺眉,微垂着頭,抿着脣不說話了。
“啊……原來,原來是這樣!墨總,實在抱歉!”那人連忙道歉,冷汗連連,說了幾句‘節哀順變’便立刻離開了。
權司墨緊繃着面部肌肉,眼神冷得似乎要凍住身邊的一切事物。他不明白爲什麼秋梨自從醒來之後變化如此之大。幾個月前,秋梨還沒有醒過來的時候,在他心中,秋梨還是那個單純善良的小姑娘,是秋棠也不能提及的他心口的硃砂痣……可如今,他卻想逃得越遠越好。
又或者,其實是他變了?因爲愛上秋棠,所以覺得秋梨的一切舉動都是無理取鬧?可是,可是前天晚上的共處一室又該怎麼解釋……“秋棠姐,你累的話,就去躺一會兒吧?”後面,於景雯衝秋棠開口,眼神裡滿是關切,“雖然你的父親去世了,可是你自己的身體,也不能不注意啊!”
秋棠搖搖頭,手裡捧着一杯水,“我沒事。”
裴母站在不遠處,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聽到於景雯口中的‘父親’兩個字,不免覺得有些悲哀,忍不住上前,安慰道:“好孩子,要是傷心,就哭出來,哭出來就好多了。”
裴靜冉對於母親對秋棠的關心有些驚奇,可想到今天是特殊場合,便沒有多說,只是沉默不語的站在一旁。
秋棠微微點頭,“謝謝你,伯母。”
秋棠每叫一句‘伯母’,裴母的心就沉重一分,看着秋棠如此落寞,更忍不住寬慰,“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看開一點,更何況,你……你父親他臥病在牀這麼多年,他那麼驕傲的性格,心裡肯定是不願意這樣拖累人的,所以對他來說,離開,或許也是一個好的選擇呢?”
秋棠聽着,本覺得是安慰的話,可聽到後面,總覺得有些不對,試探的問道:“您,您認識家父?”
不認識的話,怎麼知道他的性格呢?是,他父親的確是自尊心很強,雖然沒什麼本事,可不容許別人說他一句不好。要是他能從牀上醒來,說的話大概也是,‘都變成這個樣子了,活着還有什麼用’之類的喪氣話。
“啊……我,我……”裴母表情有些不自然起來,“我,沒有結婚之前,一直住在鄴城的,跟你父親也算相識一場,所以……”
秋棠有些微微的詫異,卻還是點了點頭,“難怪呢!原來您跟家父認識!”
“是,是啊。”裴母轉身,又拉起裴靜冉的手,走到秋棠身邊,將裴靜冉的手跟秋棠的手交疊放在一起,語重心長的對秋棠說道:“你們兩個可能不太認識,可我跟你父親相識一場,小冉是我的女兒,你們兩個要是能好好相處,也算美事一樁。”說着,又把頭偏向裴靜冉,囑咐道:“小冉,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要聽秋棠的話,你年紀小,要聽秋棠的。你有什麼能幫到她的,也要盡最大的努力來幫她。”
秋棠跟裴靜冉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極度的不自然,訕笑着應下。
裴母安心的點了點頭,又道:“秋棠啊,過幾天去家裡吃飯吧?我平時還擅長做幾個菜,家裡人不多,你去也熱鬧些,帶上墨總,我們一起吃個飯。”
於景雯愣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的。這要是秋棠跟裴靜冉是一男一女的話,還可以理解成裴母想做月老給孩子們牽線,可這兩個女生……是不是對秋棠姐太熱情了一點啊?
秋棠也有些不習慣,應付幾句,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還是要上前廳去,於是先行離開。
前廳接待處,權司墨跟秋梨並排站着,秋棠一出去,倒是覺得兩個人蠻相配。剛要往那邊走,權司墨卻不知道接了誰的電話,往人煙稀少處走去。
秋棠淡淡看了一眼,來到秋梨身邊。
“墨太太,節哀順變。”
身後響起聲音,秋棠連忙回頭,正想看看是誰知道她的身份,卻在回頭的瞬間,聽到秋梨沉重的回答,“謝謝。”
秋梨衝着那對喊‘墨太太’的中年夫妻鞠了一躬,而那對中年夫妻的眼神也是看向秋梨的。
怎麼回事?秋棠腦袋裡嗡嗡的,只看得到他們的嘴巴一張一合,卻全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墨太太啊!墨太太,不是她嗎?
“姐姐臉色怎麼這麼不好?”
待那對夫妻離開後,秋梨推了推秋棠,無辜的眼神看着她,“是不是嚇了一跳?”
秋棠猛地回過神來,氣勢上矮了一大截,“你剛剛……”
“姐姐是不是也覺得墨太太的身份,我駕馭起來,也很自然呢?”秋梨反問一句之後,盯着遠處權司墨的背影開口,“剛剛我跟司墨一起站在這裡的,至於我爲什麼會被認作是墨太太,姐姐你這麼聰明……不用我再細說了吧?”
是權司墨默認的?
秋棠皺眉不敢相信的搖搖頭,秋梨故作沉重的嘆息,“不信的話,你可以親自問問他。你們的婚姻至今沒有公開,或許,是他根本不願意公開呢?”
“不是這樣的。”秋棠下意識的開口,“是我不願意公開的。”說完了,又自顧自打斷自己的話,“好了,今天是父親的葬禮,其他的都不要說了。”
“有些話該說明白的,還是要說明白。”秋梨並不買賬。
“……小梨,你變了太多。”秋棠悠然道。
“姐姐以爲我變太多,是因爲誰的錯呢?”秋梨挑了挑眉,“現在父親沒了,姐姐,我什麼都沒有了,不如,你把司墨,再還給我?”
秋棠的心從內由外的發涼,秋梨的聲音在腦海裡久久迴盪,亂了她的心。權司墨,本來是小梨的嗎?那晚的事,是真的嗎?是她搶了權司墨吧?
“怎麼了?”
權司墨接完電話走過來,看秋棠出來了,臉色卻不是太好,忍不住發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沒有。”秋棠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
權司墨上下打量了秋棠一圈,又把懷疑的目光投向秋梨,冷然問道:“是不是你跟她說什麼了?不該說的別說。”
秋梨扁扁嘴,“好好好,都不該說,我不說了。”
秋棠一聽兩人的語氣,只覺得心臟被凍了三尺厚。權司墨什麼意思?他跟小梨,難道真的說了什麼,要瞞着自己?
天空中有絲絲縷縷的清涼飄下來,秋棠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感傷起來,擡頭,看到有形態萬千的雪花墜落下來,落在地上、落在樹上,落在每個人的身上,落進她的心裡。
鄴城的初雪,果然來了。
明明應該是美好的景色,秋棠心裡卻驀地生出悲涼又不安的感覺。眼前,好像有什麼朦朧中阻擋了前進的路,她忽然對未來,充滿了恐懼。
一直送秋偉國的遺體來到墓園,秋棠才感覺到有些真實。她的父親,掙扎躺了四年的父親,終於還是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沒有像秋梨這般幸運,能夠再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像是,換了個地方,長久的睡下去了而已。
“爸!爸,你不要離開我!”
下葬的時候,秋梨哭得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被好幾個人攔着,纔不至於撲到秋偉國的棺槨上。
秋棠站在秋梨身後,身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雪花,她還是冷靜的站着,只是沒有掉下一絲眼淚。只是她眼眶通紅,心裡感覺複雜。
“沒事的。”權司墨站在身側,輕輕攬了下秋棠的肩,“對他來說,這是種解脫。”
秋棠默默點了下頭,閉上眼,久久沒有睜開。爸,你一路走好……秋偉國的墓碑前,穿着黑色的親友深深朝墓碑鞠了三個躬。而此時,誰都沒有發現,人羣對面,有人偷偷拿相機遠遠地拍攝着下葬的場景。
鏡頭拉近,在秋棠臉上聚焦。秋棠沒有哭的表情一目瞭然。
鏡頭再拉遠,全景中,秋梨哭得幾乎撲倒在地,與秋棠的淡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葬禮結束後,秋棠因爲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力,請假三天在家休養,權司墨儘量騰出時間來陪着秋棠,能不去公司,就不去公司。
鄴城下了三天的雪,電視上全是關於防寒、除雪的新聞。
而秋棠窩在家裡,抱着奇奇,喝着咖啡,看着窗外的雪,聽着奇奇學狼嚎的叫聲,看似愜意得很。只是眼睛裡,再也沒有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