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貝兒渾身一顫,霍然擡頭,“你說什麼?”
他怎麼可以這麼說?這是一條人命啊!爲什麼他可以這麼輕易的就帶過去?
“與其在夾縫中求生,還不如在生命的最後,隨心的做一件事,至少,臨死前她做了自己想要做的選擇。”沈庭嚴肅的說道,眸光沉重,隨即,他深吸了一口氣,掛着一抹看似輕鬆的笑,拍了拍朱貝兒的肩膀:“現在我們該想想怎麼離開了。”
來這裡的目的已經達到,雖然死了太多人,可過程從來不重要,他們要的只是結果。
雲飛揚和路易斯打得難解難分,兩人身上都有不少的傷口,路易斯像是一匹受傷的孤狼,近乎瘋狂的朝着雲飛揚攻擊,一拳一腳,都落在他的要害上,太陽穴、胸口、甚至是心臟,可每一次雲飛揚都總能在危急關頭險險避開。
“呼!”
他再一次側身躲閃開路易斯的拳頭,拳風擦過他的鼻樑骨,順勢擒住他的胳膊,然後一腳猛地踹出,正中路易斯的大腿。
骨頭折碎的聲音,伴隨着路易斯單膝跪地的聲響,在寂靜的教堂內浮現,朱貝兒猛地轉過頭,看見的就是雲飛揚單手掐住路易斯脖子,而他卻像是個失敗的戰士,跪倒在雲飛揚面前的畫面。
“不要--”一聲不假思索的吶喊從她的紅脣中發出。
不要再製造殺戮了!不要再讓雙手染上鮮血了!
死的人,難道還不夠多嗎?
雲飛揚的手指驟然一鬆,可下一秒又再度捏緊,他的手指下,是路易斯纖細的脖頸,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掐死他,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輕鬆,可他卻只是保持着這樣的動作,側目看向朱貝兒,她絕望的哭着,那淚像是落在他的胸口上,灼燒着他的心臟,生生的痛!
“你愛上他了?”彷彿從地獄深淵冒出來的話,冷漠入骨,整間教堂的空氣也彷彿在這一瞬凝固一般。
朱貝兒大力的搖晃着腦袋,“不是!不是!不要再殺人了!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會遭到報應的!這麼做會遭到報應的!”
爲什麼他們可以如此漠視生命?
就不怕遭到報應嗎?
朱貝兒哭得幾乎昏厥,今天,對她來說,是親眼見證地獄的日子,她看到了地獄,慘烈的、轟動的、恐怖的,生不如死的地獄!
“報應?”雲飛揚似笑非笑的呢喃道,隨即,他眸光一冷,“那種東西我從不相信。”說着,他徒然用力,五指深深潛入路易斯的喉管,似要把他的喉骨捏碎。
“厄!”路易斯痛苦地四肢抽搐,雙手死命掰着他的手指,只是徒勞,雲飛揚鐵了心要殺他,哪怕手背已經被摳出一道道血痕,他手上的力度也絲毫未減。
“住手!”一聲暴喝從教堂門口傳來,十多名馬仔將岡爺堵在門口,他肩膀還往外冒着鮮血,高高舉起的左手握着一個黑色的遙控器,“放了路易斯!要不然,我就按下按鈕,讓你們通通死在這兒!”
沈庭臉色驟變,凝重的看着他,“你在教堂埋伏了什麼東西?”
炸彈?還是手雷?還是別的什麼?
岡野連連冷笑,一腳踹在距離自己最近的馬仔胸口,後者撲通一聲,被踹得人仰馬翻,別看岡野歲數大了,可力量卻不小,這一腳,險些踹斷了馬仔的肋骨。
“滾開!”他凌厲的視線掃過面前阻擋着他的一幫小人物,最後落在雲飛揚身上:“我已經派人在這裡裝了五枚小型炸彈,只需要輕輕一按……”說着,他作勢就要按下遙控器上的紅色按鈕。
“不要
!”沈庭驚呼出聲,回頭看向一臉冷意的雲飛揚:“飛揚,寧可信其有。”
萬一這瘋子真的在這裡裝了炸彈,他們很難逃出去。
雲飛揚漠然垂下眸子,冰冷的視線落在手中臉色烏青的路易斯身上,隨手將人甩到一邊,路易斯腰部與耶穌像前的臺階狠狠撞擊在一起,疼得他視線裡有一秒的空白。
“路易斯!”朱貝兒大聲叫嚷一聲,她真的不想再看到殺戮了,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在她面前!
她的呼喚,像是一束光,驅散了路易斯眼前的黑暗,一雙深幽的碧綠色瞳眸,怔忡的看了過來,對上她焦急的視線,路易斯一路匍匐爬行,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站起來了,像是癱瘓的病人,只能用雙手艱難的前進,他的衣衫被血泊染成了紅褐色,只是不到一米的距離,他卻足足爬了一分多鐘,身後一條寬寬的血痕,一路蜿蜒到朱貝兒的腳邊。
他染血的手緊拽住她婚紗的衣襬,吃力的擡起頭來,青青紫紫的臉廓,揚起一抹極致溫柔的笑靨,“你不想我死的……對不對……”
朱貝兒心頭一顫,痛苦的搖晃着頭,嘴脣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這麼看着他,看着他露出滿足的笑,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目光,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心裡究竟是難過多一些,還是解脫多一些,她只是覺得呼吸困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喉頭,眼淚簌簌的落下,“不要死……不要死……”
她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人在她面前死去了。
她再也承受不了生命的沉重。
所以,求求你,路易斯,不要死……
“你在爲我哭嗎?”路易斯輕聲問道,他此刻連呼吸都顯得那麼艱難,渾身的傷口撕裂般的痛着,可他不在乎!他想知道,這淚是不是爲他而流。
“路易斯!你給我起來!”岡野手舉遙控器,朝着路易斯大吼道,同時,他還不忘警惕的看着雲飛揚等人,害怕他們會突然衝上來。
路易斯像是未曾聽見,一雙眼始終定格在面前的女人身上,彷彿她就是他的世界。
“路易斯!給我起來!你是我們的教父!你別忘了你的身份!”岡野怒火中燒的怒吼道,他不敢妄動,只能站在教堂中央的紅毯上,這個距離不在沈庭和雲飛揚的攻擊範圍之內,只要他們不動槍,他就是安全的。
幾個馬仔早已拔出手槍,槍口從四面八方對準岡野,保險栓通通拉開,只要扳動扳機,下一刻,岡野就會被射成柿子。
“貝兒,跟我走,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路易斯拽了拽她婚紗的衣襬,近乎祈求的問道,要走,他也要帶走她!生死不離。
“不!”朱貝兒甚至連考慮也沒有,斷然拒絕,“你走!你跟他走!”
她不要再回到那個牢籠,不要再呆在意大利,她想要回去,回到她的故鄉。
路易斯眼眸中的光逐漸暗淡下去,他緊咬着牙根,“你不走,我也不走!”
大不了他和她一起死在這裡!
生不同衾,死同穴!
“啪啪啪。”
雲飛揚突兀的拍起掌來,他就站在兩米外,鬼斧神工般雕琢得完美的臉廓浮現出一抹譏諷的笑,“真是一出完美的離別秀,沒想到黑手黨的教父居然也有這麼癡情的一面。”
他的話,路易斯直當做沒聽見,而一旁的岡野卻忍不住了,他紅着臉怒吼道:“路易斯!別被這個該死的賤人迷惑住了,快過來!你別忘了你還是黑手黨的……”
“你閉嘴!”路易斯近乎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話,一雙
猩紅的眼,毫無人氣的瞪着他:“滾!要滾你自己滾!她不走,我也不會走,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岡野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他的眉峰緊皺成山,臉上本就溝壑叢生,此時更是猙獰成一團,咬牙切齒的問道:“你果真不走?你果真要放棄黑手黨?就爲了一個女人?”
“是!”路易斯堅定不移的答道。
“好!很好。”岡野連連冷笑,他頭也不回的轉身,兩側的馬仔迅速退開,戒備的看着他,看着他佝僂的背影一步步走出教堂,看着他站定在教堂外的屍山血海中,看着他回頭。
“殺了他!”雲飛揚不知爲何,心底徒然浮現了一抹前所未有的不安。
只可惜,這命令下得太晚了。
當馬仔齊齊開槍的瞬間,岡野也按下了手裡的遙控器。
轟!
轟轟轟!
爆炸聲直衝雲霄,整個大教堂的地面都在震動,塵埃翻滾,火光沖天,橫樑咔嚓咔嚓的落下,馬賽克的五色瓷片被震碎成了殘渣,地上的血液在倒流,大地似在龜裂。
岡野身中二十多槍,整個人無力的朝後倒去,砰地砸在地上,血花紛飛中,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歲月,看到了追隨在前任教父身旁的自己,“哈哈哈哈……”他口中發出一聲長嘯,在這火焰中,在這爆炸中,顯得格外詭異:“死吧!都死吧!黑手黨萬歲!黑手黨永存不朽!”
與其眼睜睜看着教父爲了一個女人將黑手黨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他寧肯將他和她還有三合會那些該死的傢伙通通炸死!
爆炸的瞬間,朱貝兒甚至來不及反應,她只看見頭頂上的天花板猛地砸下,然後一道紅白交替的身影,在視線中一掃而過,身體被人緊緊的抱住,隨後便是重物砸下來的重量,還有耳畔誰的悶哼聲。
一塊巨大的石頭砸在她的身上,不對!應該是砸在她身上這個人的後背上,她突兀的擡起手來,像是要砰砰他,卻又害怕,能夠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正順着他的身體往下掉。
他哪裡受傷了?
背嗎?
腿嗎?
還是什麼地方?
巨大的恐慌,讓朱貝兒的腦子亂糟糟的,一片空白,太多太多的情緒在她腦子裡翻滾着,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咳……”一聲低不可聞的咳嗽聲,在她的耳畔炸響,也一併喚回了朱貝兒的理智,她想要推開他,看看他是不是受傷了,可那塊石頭就這麼壓在他的身上,任憑朱貝兒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依舊紋絲不動。
“就這麼抱着你……真好……”路易斯氣若游絲的開口,嘴裡不斷往外吐着血泡。
有人推開了他後背上的巨石,有人將他的身體狠狠拽開,有人抱起她的身軀。
“快走!”雲飛揚低吼一聲,帶領着沈庭以及幾個馬仔在最後關頭衝出了大教堂。
朱貝兒最後所看到的畫面,是那座莊嚴、肅穆的教堂轟然倒塌的場景,塵埃漫天。
不知何時,羅馬的上空飄起了小雪,潔白的,像是要將這一地的污穢,一地的罪孽,寬恕!
雲飛揚徑直邁上直升機的機艙,他緊緊摟着懷裡失魂落魄的人兒,朝着飛行員命令道:“走!”
機翼在嗡鳴,整個羅馬逐漸的成爲了朱貝兒視野中的一個小小的黑點。
她走了,她終於離開了這個地方。
可心卻高興不起來,像是壓着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連呼吸都刻意放緩。
一行淚,在離開羅馬時,悄聲落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