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喬靜言那裡出來,顧家後面的這個院落其實從老爺子離開之後就空了,走廊打掃的纖塵不染,很多房間的地方卻都落了灰,尤其是以前老爺子最愛去的書房。
夕佳從來沒有過來過的,以前老爺子在的時候,也沒有人有膽量跑來這裡,恨不能都繞着走,怕是不知道怎麼就觸到老爺子的脾氣。
那時候這座樓,只有阿福和李婉婷算是每天都過來,陪着老爺子一會兒,現在老爺子正式不會再回來,蘇璐瑤之前住了一陣子的,到現在連傭人都偷了懶。
夕佳一路的出來,穿過走廊,正要穿過中間玻璃的花房過去到前院,低着頭想一些心事,想喬靜言的種種,也想都來了,還是去看一眼夫人,畢竟還託付了一個活人在這裡放着,總是要說一聲的吧。
這樣胡亂的想着,一擡頭,卻看見前面前院和後院相連接的門口的必經之地,阿福站在那裡,身影沉着好像要淹沒到黑色的影像裡面去,直直的立着,看向她,一動不動,不知道已經站在那裡了多久,所以她剛纔都沒有察覺。
此刻擡頭,纔對上他犀利的目光,幾乎是要將她刺穿一樣的。
顧家的管家阿福,即使是這樣站着,還是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看得夕佳有些膽顫。
是一種習慣,在顧家看見阿福,就會覺得怕的想要往後退,還記得他的手臂如同是鐵臂一樣的握住她的胳膊,抓她回顧家,還記得他每次見面看她淡漠的眼神說一句聽不出熱度的小小姐,還有所有人對他那種畢恭畢敬的態度,從小到大看了太多,竟然會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感覺,只要在顧家的範圍之內,她纔是一個外人,阿福纔是那個能稱爲主人的人。
如此面對面的撞上,夕佳不知道還要不要走過去,也沒有別的路,只能硬着頭皮過去,想了想,還是開口叫一聲:“福叔。”
跟以前一樣的規矩。
對面的阿福卻是一臉的肅然,只是冷然的說一句:“小小姐回來了,我正好有事要跟小小姐說。”
夕佳聽的心裡一揪,阿福卻已經先一步轉身往前面的宅子過去,夕佳猶豫了一下。
阿福是小叔的親生父親,不會拿她怎麼樣,至少是不會傷害她,她很肯定這一點,如果是關於小叔的事情要談,她也願意談一下,小叔不可能永遠不進顧家老宅的大門。
上一次夫人說的那麼堅決的說要離開老宅去外面單獨住,最後也都沒有動,阿福對於顧家老宅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也是事實,不管阿福和夫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複雜的事情,她都希望一切能有個好的結局。
這樣想着,跟上了阿福的步伐,阿福一路的在前面走着,夕佳跟在後面,拐了幾個走廊,走到偏僻一點的會客廳裡去。
顧家大宅很大,阿福是最瞭解這裡一切佈置的人,夕佳都談不上有多瞭解。
進門去,右邊是貼着牆壁的一排櫃子,旁邊是麻將桌,左手邊是沙發和茶座。
阿福在沙發上坐下,看着夕佳。
夕佳也過去坐下,兩個人之間隔着茶几,面對面。
“小小姐應該也知道我找你來的目的,如果小小姐不回來,我也會去找小小姐一趟,有些話必須說明白纔好,阿福也不是一個繞彎子的人,直接問了吧,小小姐打算什麼時候跟二少爺分開?”阿福眼底幾乎是沒有別的眼神,直直的看過來,問說。
夕佳也想得到他會這樣直接,只說:“福叔,我不會跟小叔分開,你應該也知道,我們遇到很多事情纔在一起,我不想跟他分開。”
阿福卻是眉目都不動:“我知道你們經歷過什麼,可這不是最重要的問題,問題是你們還是叔侄女,你們不能結婚,也不能生下孩子,傳出去外面的人會怎麼看!”
有些厭倦了。
聽到這樣的句子就覺得厭倦,很厭倦的。
如果是別的人說她還能稍微的聽進去一點點,可是對方是阿福,他心裡最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竟然還這樣講。
“福叔,以前我以爲小叔是我親生小叔的時候,我就選擇了跟他在一起,現在他不是了,想必您也清楚,您比我更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我們沒有血緣,我能接受不結婚,只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那就沒有關係,福叔,我們都選擇要在一起,現在沒有任何阻礙了,我想我們會過的很好……”夕佳一字一句的開口,試圖想要說服了阿福。
“好?你不要拖累廷燁就算是不錯!你選擇跟廷燁在一起,可是你嫁的人是何氏的小開何明陽!這怎麼能算是選擇了廷燁。婚外情、亂倫、這些罪名要是登出去,廷燁怎麼辦?你懂一點道理!不要再拖廷燁的後腿!”阿福每個字都說的理直氣壯,眼底一點蔑視的光,看着夕佳。
好像夕佳纔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夕佳登時有些惱了,深深吸一口氣,忍下去:“福叔,我沒有拖廷燁的後腿,我選擇明陽的時候是怎樣一個情況,你也知道的,如果是別的人來說,我還能解釋,可是您明明都很清楚,那時候是沒有辦法。不知道您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認爲我拖累了廷燁,在一段感情裡面,兩個人都需要付出,不是我拖累他,而是我們兩個人都付出了很多,才走到今天。沒有付出沒有給予的感情沒辦法存活,福叔,你不放仔細想想看,是不是這樣。”
阿福應該沒有再談過別的感情,跟夫人之前是牽扯不斷的,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樣,可是可以看見的是,夫人爲了阿福是在付出的,阿福卻是無動於衷,冷酷的可以,只一心的守着老爺子的忠心。
以阿福的本事,本來可以有自己的事業,可是帶着夫人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可是他沒有,還看着自己的兒子受苦,完全無動於衷。
阿福的目光陡然變得犀利。
“還不聽道理了!跟我講付出給予?”阿福的聲音帶着嚴厲,幾乎是要刺穿了對面的夕佳。
夕佳覺得頭痛,阿福是那種生活在自己世界裡,思想還維持在老人家的態度上的那種人,固執的不得了,明明是對等的談話,最後也變成了要她單方面的聽他的道理。
可他的道理,不是她的。
“福叔,這些我們都不談,我說最實際的,你用什麼身份來跟我說這樣的話?如果你是顧家的管家,那麼你管的未免太多了,如果你是小叔的父親,你這麼多年根本沒有給小叔做過一天的父親,也沒有做過任何父親應該做的事情,我想,這也是爲什麼您過來找我,而不是去找廷燁談的原因,福叔,就算退一萬步,我肯跟小叔分開,他也不會肯。”夕佳試圖從另外一方面來講通這件事,語氣也有些不太愉悅。
阿福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冷聲:“本事了!敢跟我講這種話。”
放在以前,夕佳絕對是不敢的,可是今天都說出來了,爲了這個老人的固執。
聽在阿福的耳裡,卻有一種叫囂的意味。
“真是本事了,本來以爲能跟你好好說,沒想到……”阿福的冷然的陳述:“你肯跟廷燁分開,他就拿你沒辦法,你回去找何明陽或者直接回澳洲!有很多人等着娶你!”
“根本不是這個問題,是我不願意跟他分開!他也不願意跟我分開,我想我們的談話可以結束了。”夕佳說着就站起身來。
阿福在她身後看着她起身,冷聲:“你藏了個朋友在家裡,她的身家背景我已經都查清楚了,外面很多人找她,出去她就只有死路一條,要想我藏着她,還是聽我一句勸比較好。”
“你……”夕佳回頭,滿眼的不可置信,不敢相信阿福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說出這樣的話來威脅她。
阿福目光直視着夕佳:“我只是教你道理,用我的方式!”
“你這不是教我道理,這是在威脅我!”夕佳氣的有些發抖,竟然用靜言來威脅她!
“今天以前我還拿你沒有辦法,可以你帶着那個女人回家裡來了,剛好給了我機會,我已經查過她的背景,更不乾淨!還有你那個飛上枝頭的嫁給律師的同學,你們三個能玩到一起去也是應該!從前我覺得你還是個聽話的小姑娘,現在看,你也不是那麼簡單!你以前的事情我都會挖出來,一件不落。”阿福緩聲的補充上來,聲音裡帶着威脅,好整以暇的看向夕佳。
夕佳捏緊了手:“你以爲是對小叔好,其實是將他越推越遠,他一直很想見他的親生父親,知道是你之後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排斥,你跟他本來是有機會和好的!”
她還爲此不斷的努力着,想要試圖勸小叔接受阿福是親生父親的事實,沒想到,自己在阿福眼裡是如同眼中釘肉中刺一樣的存在,必須要拔除。
“你可以有三天時間考慮。”阿福眼底的冰冷更甚,看着夕佳往外走的步子,補充說道。
“不用了!”夕佳大聲,頭也不回的出門,大步的走。
氣的極致,可也不能拿阿福怎麼樣,他是顧家不能缺少的存在,也是小叔的親生父親,她沒辦法說出更難聽的話,從小到大的禮數也讓她沒有辦法,阿福功夫還很好,打都打不過他,那就只好走。
因爲阿福的威脅,氣的厲害,走的一陣風一樣的!
阿福在夕佳伸手,手捏上沙發的扶手,猛地站起身,如同以往的任何時候一樣,身形卻在將要站起來的一刻忽的一滯,整個人好像停頓在那一秒,手腳都動彈不得,隨即跌坐在沙發上面,手不住的顫,拼命的從手心裡面拿出一瓶藥,兩手都顫着幾乎是要把一瓶藥都掉都地上去,勉強的扭開了藥瓶,倒出藥來,一仰頭,把一顆藥吞下去。
呼吸急促的就快要喘不過氣來,緩了一會兒才舒緩一點,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停顫抖的手扶着在胸口的地方。
眼底,沒有了剛纔的精光,是一個老人疲憊的神態。
***
夕佳出門也沒有去見夫人,一路上走的虎虎生風,徑直出門一路走出顧家的院子,誰打招呼她都顧不上,一個勁的往外面走,直到出門伸手叫了出租車,上車,才終於安靜下來。
她不可能因爲這樣的事情就離開小叔,是絕對不可能的,其實只要跟小叔說了,小叔就會處理這些。
她相信,以小叔的能力,能夠照顧好喬靜言,把她保護起來,阿福的那些威脅根本威脅不到她,可是她是聽着生氣,怎麼這個老人能在一點都沒有照顧小叔那麼久之後,忽然就跑到她面前來提出這些條件,還都說是爲了小叔好。
如果真的是爲了小叔好,就不能有更加理智的方式嗎?夫人都能夠接受的,她經歷了這麼多,他一句話就想要把一切都抹煞了。
還說把她過去的一切都挖出來。
這算是什麼?
夕佳揉了揉額頭,有些煩躁,拿出手機來,想打給小叔,想了想,撥過去。
那邊飛快的接起來。
“怎麼打過來了?沒想着賭氣?”對面很靜,靜的夕佳猜顧廷燁應該是在辦公室裡。
想了想,說:“沒事,問問你晚上幾點回來?”
“晚上儘量早。”顧廷燁那邊說。
夕佳“哦”了一聲,儘量早,也就是說不準的意思,也都有些習慣了,他也不是第一天這麼忙。
“好了,不吵你,我先掛了。”夕佳說着,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回包裡,有些鬱悶的嘆一口氣。
還是不跟小叔說着,說了小叔又該着急,反正還有三天,自己先試着處理一下,如果自己處理不了那再跟小叔說吧,反正應該也來得及。
車子往前面開,夕佳搖下車窗來,風一下子灌進窗戶裡,滿滿的都是清新的味道。
夕佳想,總會好起來的,都走過了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這一次一樣也會好起來,一定可以。
很多煩惱的事情,都隨着風飄散。
***
安靜的會場,公司高管一共一十二人,沒個人都在座位上坐着,筆挺,嘴巴不可抑制的張大。
這些個高管,也都是見過世面的,各個在自己的專業領域裡都是頂尖的好手,否則也不會坐到這個位子來,心理承受能力雖然不能說是特別強悍,可也都是還不錯的,這一次,卻集體的掛在了這裡,上下下巴都合不上。
誰都沒有聽過顧廷燁這麼溫柔的聲音,而且還是會議上面,忽然接到一個電話也不避諱,直接就講了,那聲音裡帶着三分溫柔七分繾綣,格外的誘人。
地上要是掉一根針,一定聽得清楚。
王耀慶有些頭疼,看總裁已經掛了電話,王耀慶連忙“咳”的咳嗽一聲,喚醒所有還在驚詫中的高管們:“總裁,我們剛纔講到這裡。”王耀慶飛快的滑動鼠標,指着大屏幕上的一行報表。
所有人才活過來,低頭看着文件的看文件,看着報表的看報表。
顧廷燁只當做沒有這回事,會議繼續。
臨着到最後,會議剛一結束,外面秘書艾琳進來,到顧廷燁耳邊俯身小聲說:“總裁,外面有人要見你。”
王耀慶先攔了,看一眼表:“艾琳,越來越沒規矩了,沒有預約總裁誰都不見,而且十分鐘後還有安排,怎麼能說見就見。”
高官們散會,都離開,艾琳看一眼確定場子裡就只有她,顧廷燁,和特助王耀慶,才說:“王特助,是特殊的人,是總裁的侄女,我不知道怎麼安排,纔想說過來請示一下。”
侄女?
顧廷燁聽見這一句,站起身來,夕佳來了?
剛纔還在電話裡,難怪忽然打電話,原來是過來了。
他的時間不多,看一眼表,顧廷燁回頭跟王耀慶說:“還有十分鐘,我儘快,如果遲了幫我推遲後面的行程。”說着,就已經大步的出去,往着自己的會議室裡過去。
王耀慶一聽說要延遲,愁的眉頭一下子皺起來,最近已經延遲了太多,可是沒辦法,只好說:“好。”
顧廷燁已經出去,不知道聽沒聽見他的答話,反正橫豎也只有一個好字,沒有別的可以回答的句子,聽不聽倒也真的沒有那麼多所謂。
上面的人動一動,底下的人才是愁苦。
王耀慶看着艾琳,無奈的眼神互相對上。
跟着這樣一個工作狂人的主子,就是這樣的下場。
***
顧廷燁推開總裁辦公室的大門,看見裡面坐着的女子的背影,腳步一下子滯住。
“夕……”佳字還沒說出口,就已經收聲。
這個女人,從背影他就一眼認得出來不是夕佳,夕佳的樣子早已經很深很深的刻着在他的腦海裡面,每一個樣子都記得,不是這樣的背影,雖然很相像,都是纖瘦型的人,手上拿着的包包也像,可是不是。
夕佳不會穿這樣的衣服,算是得體,可是夕佳來見他,不可能穿這樣的超短裙,最多是一身連衣裙,長度也會超過了膝蓋。
椅子上的女人緩緩的回頭過來。
“小叔……”笑容淺淺的,可是眼底透露出一點精明的光亮。
“又不是隻有夕佳一個侄女,我也是你的侄女,不是嗎?怎麼能只記着夕佳呢?”顧明敏笑的溫柔,好像真的是個溫婉的女孩子。
顧廷燁對她並沒有什麼太壞的印象,只記得她從小到大都是在醫院裡面長大,說真的,幾乎是不熟悉的,唯一一點熟悉的感覺可能就在於,她是夕佳的親生姐姐,多多少少,跟夕佳都有些相像。
可能是因爲疾病的關係,看上去比夕佳更柔弱一點,楚楚可憐。
上一次她喝醉拍照的事情給他帶來了一些困擾,除此之外,沒什麼更多的交集。